第46章

“我想那個時候延齡太子定是查出了父親曾為影衛,懷疑他跟哥舒叔叔的死有關,所以想要告訴你。”

任遙蹲在文旌的面前,将手擱在他的膝上,緩聲道:“在他失蹤之前,并不是想來我們家,而應該只是想見你吧。”

“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好像正在休沐,整日把自己關在靜齋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潛心研究古籍。所以,他若是想見你,不是到家裏來找你就是派人把你叫出去。”

“他拿着從刑部調出來的案宗來見你,就是因為證據指向多年來将你養育成人的義父,他怕空口白牙得說你會不相信,所以才帶了完整的案宗出來給你看。”

說到這裏,任遙噤了聲,後面的話有些不忍說下去了。

文旌靜默着坐了一會兒,驀然握住任遙伏在自己膝上的手,繼續着任遙未說完的話,道:“所以延齡太子才會秘密出宮,因為鐵勒舊案始終是當時的仁祖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延齡不想犯他父皇的忌諱,所以後來想要追查太子行蹤才會變得那麽艱難。”

河間清風驟起,吹動着波漪一圈圈蕩開,迎面撲來,帶着絲絲涼意。

周遭極靜,只有風勁兒回旋聲聲在耳。

天高水闊,澄碧如洗。讓人不禁一陣恍惚,似乎塵光翻轉,不經意回到了三年前,那段混亂詭谲的歲月裏。

他們好像站在了那年少的太子殿下身邊,看着他秀眉緊皺,在陰謀的漩渦裏艱難做出每一步抉擇。

證據有了,他想要盡快見到文旌,把這些事告訴他。

可此刻的任府在他眼裏早與從前不同,這裏面可能住着當年慘案的兇手,所以,在一切未明了之前不能打草驚蛇。

偏偏這些日子文旌閉門不出,所以只能找一個可靠的人把他叫出來。

這個人得足夠可信,延齡得有足夠的理由确保他不會出賣他們。而同時他進出任府也得方便,最好是文旌的同窗或是同僚,這樣就算邀他外出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可巧兒,眼下就有一個這樣的人。

他是當年哥舒耶奇的部将之子,與文旌相交深篤,甚至文旌曾為了他身陷囹圄,兩人看上去關系很好。更有甚者,他時常到任府中來做客,因他溫和有禮,深受任府上下人的喜愛。由他出面去将文旌帶出來與延齡見面是再合适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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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此為止,趙延齡是自己秘密出宮,除了帶出來的心腹,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為何而去。

此時,卻也是除掉他的大好時機,稍加籌謀便可以将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後來人難以追查。

若是……他選中為他向文旌傳信的人出賣了他呢?

任遙突然覺出一陣寒意順着脊背往上竄,她不禁緊握住文旌的手,仰頭看向他,卻見他冰冷緩慢道:“陳稷。”

不管怎麽看,當初這個最合适的用來傳遞信息的人是陳稷,而文旌自己最為清楚,當年他從未收到過任何來自于趙延齡的口信兒。

任遙道:“我知道沒有直接證據去随便懷疑一個人不好,但是陳稷這個人……”她蛾眉蹙起,似是有些難言,但見文旌目光專注地凝睇着她,放開了心中顧慮,直言道:“在你回來之前,他來過。”

文旌臉色迅速冷下來,額間蹙起幾道紋絡:“他來過?他來幹什麽?”

“他對我說了很多話。”任遙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告訴我刑部為何來抓人,所言十分詳細,竟好像是親身經歷過一樣。其實他不來說,等你回來也都會告訴我的,可他偏偏早了你一步,卻又不知這個時間是不是也是提前算計好了的。”

陳稷這個人的微妙之處就在這裏,他做的許多事看上去都十分可疑,可偏偏僅僅是可疑,抓不到他的半分把柄實證。

他若不是完全無辜,就是一個心機十分深沉之人。

文旌好似看穿了阿遙心裏在想什麽,說:“只要他做了就一定有跡可循。”他看着任遙愁雲彌漫的模樣,擡手捋了捋她的鬓間碎發,帶着些許安慰意味道:“阿遙,你別擔心,這些事交給我,我都會處理妥當的。”

可任遙依舊擔憂道:“南弦,後面的事……你是不是會直接跟魏太後起沖突?”

文旌握住任遙的手站起來,遠眺向遠方,眼中倒映出缥缈山光,連聲音都帶了些許虛晃:“父親答應我們成親那一晚曾經對我說過,有些人能修來母子血緣,卻修不來母子情分——有些孽她真得做了,我們之間也就該當如此了。”

任遙不知該說些什麽,唯有展開胳膊緊抱住他。

文旌低頭摟住她,溫聲道:“可好歹我們成親了,我不用再擔心會有人把你搶走,哦,除非你想……”他大概覺得後面的話不怎麽好,沒說出來,但語意已十分清晰,激得任遙在他懷裏冷哼了好幾聲。

“我覺得我更該擔心你!”任遙眼波一橫,斜了他一眼,道:“說清楚些,現在你成親了,跟從前不一樣了,家裏的規矩也得改一改。”

“不準去秦樓楚館應酬,每晚戌時之前必須進家門,若怎有要緊事,也得派人回來說一聲,不然……”

文旌挑了挑眉梢,眼中溢出清幽笑意:“不然怎麽樣?”

任遙咬牙道:“不然你就別想進家門!”

說罷,她掙脫了文旌的懷抱,順着水面上的一泓彎橋往外走。

文旌自然緊追不舍,邊追邊喋喋不休:“阿遙,你走慢些,我以後都聽你的。”他見任遙依舊如風一般,踏到岸上,直奔後院,一邊緊追着,促狹心驟起,貼在她身後拖長了語調膩聲道:“娘子……”

終于惹得任遙成功地打了個冷顫,只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停了腳步,文旌順勢火速上前,箍住她的腰将她攬進自己懷裏,從身後抱住貼在任遙耳邊正想再說幾句溫存肉麻的話,身邊随風傳來幾聲破碎的輕咳聲。

江憐漲紅了臉站在兩丈開外,在文旌不滿的眼神裏艱難道:“陛下來了……”他見文旌沒有多大反應,又加重了語氣道:“陛下殺氣騰騰地來了,大人您趕緊躲一躲吧。”

任遙心道,文大丞相向來人來殺人,神來弑神,區區趙煦何曾怕過。他躲趙煦?趙煦躲他還差不多。

她對自家夫君信心爆棚,卻覺腰間一涼,文旌将手收了回去,改箍住她的手腕,略顯出幾分慌張:“那……我就躲一躲。”說罷,拉起明顯愣住了的任遙,二話不說朝前院去。

文旌本意想躲進父親的書房,但想到萬一待會兒被趙煦從這裏邊兒搜出來又少不得一通大鬧。父親書房內陳設諸多貴重文物,實在經不得那狗皇帝糟蹋。

便轉身躲去了比較偏僻的西廂客房。

任遙全程像個木偶一般由文旌拉着她東彎西繞,好容易塵埃落定,随他躲進了這個一年半載都不定會有人來住的潮濕客房。

她站在屋內,看着文旌攬着臂袖鬼鬼祟祟把門關嚴,而後緊貼着門框透過木菱格的縫隙往外看。

果不其然,外面很快傳進來趙煦暴躁的怒喊聲:“文旌,你給朕滾出來!朕知道你在家,有種的給朕滾出來!”

文旌當然不會‘滾出來’,乖乖覺覺地緊貼門而站,身體如臨大敵般的緊繃。

任遙靜靜站在屋內,靜靜看着眼前的南弦,回想起成婚前,他皎色衣袂翩翩,手拿思寤威風凜凜,那狗皇帝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的樣子……

可如今呢,他慫慫地躲在門後連見都不敢見趙煦,思寤更是被當成燒火棍一般随意扔到了地上……

她的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于是,在門外趙煦怒喊的背景音裏,她悄悄靠近文旌,有些郁悶地問:“南弦,我有個問題……”

文旌密切注視着窗外動靜,頭也不回:“說。”

“那個……”任遙扭捏了一下,慢吞吞道:“這要是有一件東西,沒買回來之前很是光鮮亮麗,耀目生輝,可買回來之後發現……發現貨不對版,你說該怎麽辦?”她有些委屈地攏了攏衣袖,以抵擋着客房裏常年不見天日的陰冷潮意,試探道:“我還能退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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