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捉蟲) (1)
肥碩冒着滾燙熱油的烤鴨落在地上, 沾了灰。
那個白色的身影飛了出去。
也是這一剎那間注意到了這個少年的人們,奇異地發現少年的一頭黑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銀色……
少年如一道白光般掠過雲梯。
就在桓無一的雙手快要碰觸到扇堯的身體時,更加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她的身體在剎那間變成了一具石雕, 而這一刻,扇堯腳上纏繞的鎖魂鈴仿佛是一只被吓壞了的飛蟲, 扭動着身軀飛到了主人的手臂上……
變成手镯的鎖魂鈴仍舊不停的發抖, 發出叮鈴鈴的聲響。
桓無一很快瞥見了獅子頭後那個準備趁亂逃走的黑色身影, 他想都沒有想追了上去。
人形石雕從數丈高的雲梯上墜落,雲梯上的修士紛紛想要避讓。
此時, 鸾臺外飛來一個黑色的身影。
楓子序雙臂環抱住那尊石雕,面具下的臉上, 神情意味不明。
無獨有偶, 這樣的事在他眼前發生不是第一次了, 他再一次看着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具漆黑而醜陋的石雕。
楓子序擡頭看了一眼姜涅消失的方向, 難怪姜涅選擇直接丢下這裏去追那個“殺人兇手”。
這具雕像已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或許剛才女人死的時候,靈魂就已經沒了。
這太不合常理了, 人死後停屍七日是因為人體的三魂六魄是陸續離開人體,三魂中天魂與地魂是最先離開, 唯有人魂離開的較慢,有的人需要七日人魂才會徹底離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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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下那雙深邃的眸子, 眼神微黯。
如他第一眼的斷定, 這個女人的靈魂有異象。
果然如此嗎?
所以在受到致命一擊後, 她的靈魂才離開的這麽快!
姜涅是苗疆集巫術道法于一身的集大成者,又豈會看不出扇堯的靈魂已經不在了。
楓子序轉身落地,放下這具漆黑醜陋的雕像後轉身去追姜涅。
水心宗宗主喚了他一聲:“賢侄!”
“宗主不必擔心, 那人是我朋友, 此事我去與那人說, 不會累及宗主,只是請宗主代為照看一下那具雕像,勿讓旁人動她。”
楓子序說完閃身離開了。
楓子序剛追出去十餘裏,讓他碰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也是緊追着姜涅和殺扇堯的人來的。
很顯然陳斐儒看到楓子序的時候是吃驚的。
楓子序飛上前去,陳斐儒卻出手和他打了起來。
楓子序很快明白了,殺扇堯的那個人,陳斐儒有可能認識。
“你知道那個拿刀的人是誰?”面具下粗嘎的聲音問道,他的雙眸凝着眼前這個容貌俊美精致,卻又神色慌張的男人。
“不……我不認識。”
“你以為這麽說,我會信?”楓子序冷笑,“那刀我認得,它名血怒天是南疆兵主部遺失的聖物,我不知道怎麽落在那人手裏,但若想查,查刀便可。”
“……”陳斐儒沒有說話,如果查刀,他倒是希望這些人都去查刀,這樣便不會累及到他了!
但陳斐儒很快道:“擂場規矩,生死由命。”
楓子序:“你的意思是,即便有人在擂場上死了也是她自己活該,與你無關,與水心宗無關?既如此,你追來做什麽?”
陳斐儒擡頭看向他,聲音雖洪亮卻有些發顫:“我身為水心宗大弟子,合該搞清楚殺人兇手是誰吧。”
“雖說如此,剛才你見我飛來,出手相攔又是何意?”
陳斐儒眼神閃躲,喘着氣答:“……你的裝扮奇怪,我一時沒認出來,出于警惕心才下意識出手的。”
楓子序深看了他一眼,也沒再和他廢話,飛去追姜涅。
雖然他內心不恥姜涅用“禁術”造就那一身詭異的修為……但姜涅到底是苗疆十六部的姜氏少主。
雖然他與家族不合離開苗疆楓葉部,但姜涅仍舊是他們苗疆權力最大的少主。
姜涅若是死在了中原,這天下會大亂的。
五日後,南陽境內。
桓無一從秋池郡一直追到了南陽境內,如果不是身上蒼皇作祟致舊傷複發。
加之他要追殺的這個人心思陰毒詐術奇多、還有大量人馬接應……
已經是第五波的人了,桓無一在擊退這幫人後,繼續追,直到追到南陽一處深山裏。
這一次,桓無一看到了比之前五波全加起來更多的人……
他冷笑一聲,這就是他們的老巢了嗎?
那個持着血怒天的人,看着追來的桓無一,面具下的那張小臉都快扭曲了,五天五夜,這個怪物追了五天五夜,連五波麒麟部的精銳都沒有攔住他!
方梨幾乎是快要哭了,她飛奔着躲到一個身着銀色铠甲高大俊美的少年身後。
顧燕看到消失了這麽久的方梨,再看向她手中的血怒天,皺着眉正欲怒聲訓斥,此時他的視線落在了突然出現的白衫少年身上。
那少年銀發白衫,一身沉郁,雙手染血,若不是他身上那些發出清脆聲響的銀飾調和氣氛,會讓人覺得這人如行屍走肉一般向着他們奔來……
“師兄,攔下他,攔下這個怪物,他要殺我!”方梨躲到顧燕身後,驚恐的喊出聲來,聲音有些壓抑。
顧燕雖然疑惑自己的師妹做了什麽事惹得這少年要殺她,但那少年也沒有給他時間問清楚,就殺了過來。
顧燕反手奪過方梨手中的血怒天,斂眉之間揮刀向那白衫少年劈去。
顧燕十多歲時便已入煉氣期,進入築基期不過是臨門一腳,況且他身有神力護體單挑築基期的人也不在話下,在場的麒麟部的人都明白,主公一旦出刀,刀下很難有活人。
塵土蔽天,天光石破。
有人為這少年默哀幾秒,有人發出一絲輕嘆,有人笑他自不量力。
然而,在刀氣撞向少年的那一剎那,他們聽到像是一陣金屬碎裂的聲音……
等刀氣引起的塵煙散去,他們再看向那塊地面,哪裏還有少年的身影,只剩下幾塊碎裂的銀片,細看之下像是魚形的鈴铛。
“主公。”有部将将這東西撿起來,送到顧燕面前,而顧燕全然未看部将,他手裏捏着那把仍舊在發抖的血怒天,忽然看向方梨。
“這刀怎麽回事?”他沒有問方梨的事,而是先問血怒天。
方梨心知自己闖大禍了,她顫抖着身體單膝跪下:“請師兄責罰。”
這幾天血怒天一直在發抖,無論她做什麽,念什麽口訣都不管用,全都無法令血怒天停下顫抖。
于是方梨哭着将她拿着血怒天去水心宗找陳斐儒的事和盤托出。
陳斐儒本是方梨的未婚夫,她去找陳斐儒倒不是因為多喜歡他,和陳家的婚事是她退的因為她不喜歡陳斐儒,但是收到水心宗要給陳斐儒比武招親的消息後她坐不住了。
那是她爹給她選的未婚夫,他可以一輩子在水心宗裏修煉孤苦,但他不能娶妻!
所以在那個姑娘将要摘下獅子頭口中的繡球時,極度憤怒的她揮出了那一刀。
擂場之上,生死由命。
這一切都是她的命數。
顧燕聽完這些,他在一陣糾結之中,深吸一口氣,低沉的聲音說:“此事任何人問起,你只說你沒去過水心宗更沒有見過陳斐儒……血怒天的主人是我,若是查到血怒天身上也只會查到殺人的是我。”
聽他說完方梨哭的渾身發抖:“師兄我對不起你……師兄,我知錯了。”
顧燕搖頭:“我派人送你回晉中,馬上就走,回晉中以後你那些朋友問起,你只說在山上閉關了一段時間。”
水心宗比武招親上死了人的事必然會掀起波瀾,顧燕之所以将所有責任攬下,是想師妹方梨經此一事後能成長,師父死前他發誓要照顧好她,他內心深處始終認為方梨有錯,錯也是他的疏忽造成的。
送走了方梨後,顧燕叫了兩個心腹過來,對他們說下一步的事。
終于,營帳中只剩下顧燕一人,這時他的目光落在那把仍舊在發顫的血怒天身上。
只有血怒天的主人握住它的那一刻,才能感受到這把刀的深處那源源不斷上湧的力量……
所以對那白衫少年揮出的那一刀,根本不受他自己的意念控制,而是他握住刀的那一剎那,感受到一股史無前例的強大力量,那股力量太強了,驅使他本能揮出那一刀。
他此刻再度拿起血怒天,忽然産生一種認識。
這也許是血怒天覺醒的前兆?
另一方面。
桓無一雖然抵擋了顧燕這一刀,只是當他要出手反擊的時候,突然閉了氣昏厥過去,這個時候他那一頭銀發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黑色。
若不是楓子序來的及時,使出瞬移術帶走了桓無一,桓無一恐怕已是兇多吉少。
楓子序是看着那個身穿銀色铠甲的少年使出那一刀的,這樣強勁雄渾的內修,他游歷這麽多年沒有見過這樣厲害的人……或者他見過的厲害的人也沒有這麽年輕。
明明是一個沒有進入築基期的人,為何像是有神力護體一般,強的令人發指。
不過,姜涅能從此人刀下撿回一命也是奇跡……
楓子序先帶姜涅回水心宗,又留了密報給南陽一帶的胥山派的弟子,讓他們徹查南陽駐軍的消息。
既然對方能在南陽駐軍,大抵是和中原朝廷有些關聯……
可讓楓子序沒想到的是,楓子序剛回水心宗,對方就派了人來登門謝罪。
呵,有意思。楓子序愈加覺得這趟中原之行沒有白來,雖然他來此是要找業火城被劫的線索,也盯上了進入中原的一支魔教分支。
那兩個登門謝罪的人作儒生打扮,兩個都是中年人。
他們說他們的主公失手殺錯了人,起初一個字沒提為什麽殺錯了人,只是跪地道歉,哭訴之間還奉上了黃金百兩。
對方言辭誠懇,一旁看熱鬧的修士們竟然替這兩個中年求起情來。
若是扇堯還在一定會覺得諷刺,想她這三個月來艱難求生,因為沒錢連飯都不曾吃飽,死後竟然能得到黃金百兩的安葬費……
馬車裏桓無一的意識是清醒的,外面的人在說什麽他都聽得到,可是他閉氣了醒不過來。
蒼皇在感受到致命危險後,出于對宿主身體的保護,用其最強勁的力量助他抵禦了那一刀,也讓他的身體短暫進入“休眠”。
他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醒來,但他很生氣,五髒六腑都快要炸裂了。
他并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從小接受着部族最好的教育,所有先生都教他喜怒不形于色,他也确實做到了。
可此時此刻,這滿腔怒火,無處宣洩。
扇堯死了……她真的死了。
鎖魂鈴感知不到她的靈魂才會受驚,才會回到主人的手臂上。
所以她真的死了……
那具石雕裏沒有她的靈魂。
幾日之前桓無一就認定扇堯是被那把血怒天一刀斃命後,直接灰飛煙滅了……所以他一心想要讓殺她的人付出代價,想要将那把刀毀了。
馬車外楓子序,冷眼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兩個中年。
他只是淡淡問:“說了這麽多,你們還是沒說,你們主公是誰。”
兩人的哭聲戛然而止,他們相看一眼後,其中一人說道:“我家主公顧承郎,是晉中人士,半個月前被朝廷調到南陽任守軍。”
顧燕,小字承郎,在雍朝為官時也一直用的是顧承郎這個名字。
此人說完,佚?另一人接着道:“不知諸位可知南陽飛賊一事,我家主公就是将那姑娘認成了這女賊,才錯殺了這位……”
“那飛賊現已被我家主公抓住了,且當日飛賊确實混進了貴宗……”
“……”
衆人越聽越覺得此事是一場誤會,既然女飛賊卻有其人而且當日還出現在水心宗比武招親的現場,這麽說來全是這死去的姑娘運氣不好咯。
“既然顧守将已拿出黃金百兩,此事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必結怨……”有修士站出來打圓場。
陳斐儒剛想站出來附和,被他的小師弟許落一把拽住了衣袖。
很快,陳斐儒看向他的師父,水心宗宗主曲觞。
曲觞垂着眼眸,是一個字未說,楓子序是他朋友的高徒,今日之事他斷不能插手得罪這位賢侄。
況且他還不知道賢侄的馬車裏頭那位“朋友”是什麽身份。
事情該怎麽處理,死者具體是什麽身份,楓子序皆不清楚,但姜涅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所以此事只能由他這個在場唯二還認得死者的人來做主。
可楓子序的話一出口,周遭議論聲更加熱烈起來。
他說讓水心宗拿出水心缶給死者聚魂。
他的請求剛說出來,旁聽的其他門派的修士裏也有覺得合情合理的人。
人既然是在水心宗死的,又是在比武招親中被人殺的,自然水心宗也應該有責任。
“聽說貴宗水心缶能聚魂,只要這姑娘還未入輪回,魂魄就能被召回來吧,既然如此再拿那百兩黃金找個大巫為其塑造肉身,豈不是既彌補南陽顧守将之陰德,又能救這姑娘一條性命。”
一個修士大聲說道。
他剛說完,小師弟許落站出來對曲觞抱拳道:“師父,徒兒覺得此法合情合理。”
只是此時此刻……除去水心宗的宗主及幾個長老,沒人知道這水心缶遺失之事。
原本幾年前曲觞接任宗主之位時是想将此事放出去的,但宗門丢了聖器之事實在丢人,便作罷了,沒想到因果循環,現世報還是來了!
一時,幾個長老将宗主曲觞叫到一邊。
“此事,宗主可以先應下再拖着,聖器不是說拿就能拿出,想必楓公子還能理解。”長老的意思是暫時還不要告知天下水心宗已遺失水心缶的事。
曲觞思索再三決定後按照長老說的宣布……
問題是這拖着也不是辦法,宗門聖器水心缶已經遺失十多年了,再讓他們上哪裏去找?
楓子序面具下的臉上,那雙眸仿佛已洞察一切,他早就懷疑水心宗已遺失聖器,方才提及也不過一試。
況且扇堯的魂魄也不是水心缶能招的回來的。
異象之人,并不屬于這道法世界,免受輪回之苦,她不過是回了她本來的世界罷了。
他微轉身看向馬車,他相信馬車裏那人即使之前沒看出扇堯是異象之人,在女人的屍體變成一具石雕後也該明白了……
楓子序驅車離開天心宗,至于要帶姜涅去哪,他也不知道。
最近來的密報,姜氏少主已被廢,如今權利移交其兩位義兄,而苗疆十六部已有八部脫離姜氏,剩下的八個死忠于姜氏的還在掙紮與猜忌之中,其中就包括他的家族苗疆楓葉部。
他也只是數年未回苗疆,卻不想發生了這麽多事。
實在難以想象這些年這位少主是怎麽熬過來的。
數日後,楓子序在一處山野客棧內停下,他接下腰下玉印扔給掌櫃,掌櫃只是瞥了一眼,立刻讓人帶他們上樓。
這是胥山派在中原的一處據點。
楓子序給姜涅把了脈,又封了他幾處大穴,将他體內的蠱毒清了。
他不懂的是姜涅身上的百蠱為什麽都死光了,及這麽多的蠱毒又是怎麽來的?
也不怪楓子序會有這些疑惑,蒼皇幫姜涅抵擋了那致命一擊後與其宿主一樣陷入了“休眠”,楓子序察覺不到蒼皇的存在也很正常。
這時一個年輕人進來,恭敬地站在楓子序身前:“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苗疆,聯系姜涅的舊部。”
年輕人領了吩咐正要走,又被叫住了:“回來。”
“主子?”年輕人擡起頭來。
“姜涅有個心腹部将,好像叫阿因,你去找這個人,找不到別和任何人說姜涅在哪,找到他了便帶他來見我。”楓子序說完這才揮揮手讓人退下了。
姜氏麾下八部都會送下一任繼承人去楚巫那裏學巫術,包括姜氏少主也得去楚巫那裏學,這是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已經延續數千年了。
楓子序年少時在楚巫那裏沒呆上幾年,只學了一年就離開了。
那時他偷學了姜涅的瞬移術,姜涅偷學了他的家傳秘法,應該說是他們很有默契的讓對方“偷學”走的,以視交換,就算是朋友了。
他記得當時跟着姜涅上山的那個小跟班是叫阿因沒錯。
桓無一是在受了那一刀暈厥後被楓子序救走的時候才認出他的。
能自學瞬移術且不需要口訣的人可只有楓木部的那位小主,楓子序年長他七歲,都在楚巫那裏學過巫術。
楓子序偷學了他的瞬移術,出于禮尚往來,他偷學了楓葉部的家傳秘法——靈氣駕馭。
苗疆世代效忠姜氏的有八部,這八個部族的名字都是由各部的圖騰命名。
其中楓葉部是姜氏八部裏唯一一個能通靈的部族,他們的先祖能對話靈魂,了解靈魂同時也司掌靈魂。
自然楓葉部後人也繼承了這些能力,即便有些能力業已失傳。
靈氣駕馭是通過駕馭自然界中的花花草草釋放出的微弱靈氣來轉換成自身所需要的靈氣……
他兒時喜歡花花草草,正好那一年桓六道派來給他講解經書的先生教他順應自然改造自然之法,他覺得有趣便偷學走了楓葉小主的家傳秘法。
卻不想楓子序一點也不生氣。
那時他才七八歲,覺得楓子序是個大度量的人,還想着将來若等他繼任苗疆首領便指定楓子序為苗疆大巫師。
只是這人後來的一些事跡着實讓年少的姜涅有些失望。
楓子序不光和楓木部族長鬧翻了,還玩起離家出走的戲碼,甚至還樹敵良多以致于苗疆好幾個部落都有說楓子序壞話的。
八歲時的姜涅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看人不行。
等他長大了,也不敢用一個樹敵這麽多的大巫師啊……
後來他又觀察了各個部落好幾年,還是覺得竹部的大哥眉清目秀,人也乖巧,更好拿捏。可那人命不好,死的太早了,只留了一個三歲大的奶娃娃。
楓子序的心腹剛走,客棧掌櫃進來了:“大人,您之前說讓我們将那尊雕像給埋了……”
“怎麽還沒埋?”
“不是啊,我們正準備将那尊石像封棺,可那石像……突然變成一堆粉末……”掌櫃的低頭拿袖子擦了一下額頭,生怕楓子序發火也不敢說下去了。
楓子序終于明白,為何昨天他吩咐掌櫃埋了那女人留下的雕像時,姜涅會突然隔空喊話。
姜涅說:“把那雕像扔了。”
“好歹扇堯陪了少主幾個月還救過少主的命,少主怎麽這麽無情。”
嗯,昨晚他是這麽揶揄姜涅的。
姜涅也只隔空喊話那一次,之後再沒理過他。
等掌櫃走了,楓子序走到床榻邊,詢問道:“少主,你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他好奇這個,因為他的家族裏也有個這樣的人,不過那人比扇堯好一點,扇堯是變成雕像後灰飛煙滅了。
而那人變成雕像後,至少過了一段時間後巫師們洗去她身上的泥巴,她的身體又變得有血有肉……只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那表妹再也沒有醒來。
楓子序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姜涅的解釋。
正當他轉身要出去,姜涅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來自恒先世界。”起初姜涅沒想到,但這幾日他想明白了。
神話傳說裏混沌聖祖創世,一為恒先,二為道法。
道法世界就是他們所在的這個世界,而後來一直有大學者認為恒先世界是他們道法世界之前的世界。
這是傳說,恒先世界究竟是什麽意思,誰都說不清楚。
而現在姜涅卻将恒先世界與道法世界一分為二看待了。
楓子序定了定神,問:“少主如何得知她來自恒先世界?”
“沒有人的靈魂會在死後立刻脫離本體,且她是四魂之人,我師父說過若遇四魂之人,此人必然來自恒先,我也是在鎖魂鈴離開她的身體的那一剎那感知到她是四魂之人。”
人有三魂六魄,三魂為天、地、人三魂。
若是四魂,還有一魂便是妄念……楓子序頓時眯起眼眸。楓木部從先祖開始就在探究靈魂,他家典籍裏自然記載過四魂。
若人有四魂,第四魂為妄念所生,這第四魂也有幾個名字。
楓子序:“所以……那具雕像碎了,是她已回恒先世界了?”
“不止如此,她的第四魂也死了。”
“什麽?”楓子序驚詫道,“她三魂六魄歸于恒先,這第四魂卻留在雕像裏?”
“是。”姜涅淡漠的聲音傳來,“這本來就是第四魂給她設的局。”
楓子序越聽越覺得暈眩。但他也明白了什麽……這麽說他那表妹也極有可能曾是四魂之人。
不過他表妹的遭遇與扇堯又有些不同。
當晚,胥山派線人送來了一份密報,楓子序要趕去南郡,他讓客棧掌櫃照顧好姜涅便騎馬離開。
楓子序剛來到南郡,又收到一份密報。
這份密報上說南疆離部族長帶着族民投靠魔教,一旦此事傳出去,必然會變成南疆已與魔教聯手……
他還未将此事告知姜涅,即便告知姜涅,姜涅也無法回南疆。
他也看得出來姜涅有什麽事必須去中原,或許和姜涅身上的“傷”有關。
将看完的密報交給胥山弟子後,楓子序說:“你帶密報回胥山複命,我去查這個夜冥。”
前一份密報是胥山派線人送來的,密報上說魔教派出分局樓樓主夜冥來中原談一筆買賣,線人請他注意夜冥的動向。
分局樓樓主夜冥?
楓子序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投身魔教的天才很多,畢竟魔教教主承諾的是給他們最快捷最便利的修行條件,又不得不說在這個修為緩慢增長靈氣枯竭的時代,魔教所成就的築基期真人為天下之最。
中原少有的幾個築基期真人也因為渡金丹劫而隕落了,唯有蕭山派掌門成為這天下間少有的結丹之人。
如今道法沒落,能結丹的真人皆能被視作飛升。
而這世間元嬰期的人幾乎絕跡了……
還留在風雪城的線人只有一個,楓子序留了暗號找到這個人。
這個人告知他,魔教從香川上游來的大船并未抵達風雪城,他在各個碼頭都安排了探子,但沒有看到魔教的大船經過。
難道是船在中途沉了?
如果船沉了這麽大的事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碼頭的事交給我,你立刻去打聽這個人。”楓子序拿出一張畫像。
畫像上是南召來的賞金獵人米七。
楓子序受南召王所托幫忙找人,這次也是為了還南召王一個人情。
且楓子序直覺米七的事和魔教那個夜冥有聯系,再想想之前扇堯說米七可能在風雪城,這麽說他們幾人之前都有可能出現在魔教那艘船上?
這事是否該去問一問那位少主?
等楓子序在風雪城交待完了折返客棧。
客棧掌櫃慌慌張張地跑來告知他:“大人,那位公子不在房中?!”
“什麽?”楓子序震驚的說不出話,“他什麽時候走的?”
“小的不知道,小的收到您要回來的密報,上樓去查看,這才發現那公子已不在房中……”
“竟然這麽快就醒了。”楓子序是沒有想到姜涅受一刀之後還能這麽快恢複,他此前還以為姜涅需要至少幾個月時間的療養。
看來……姜涅是不想讓他知道他要去哪裏,更不想讓他知道他要做什麽,所以才選擇單獨行動的。
是,他早該想到的,苗疆少主選擇一條最隐蔽的路去中原,應該有他不得不去中原的理由。
亦或者姜涅心裏根本不信他。
桓無一不信很多人,但至少他相信楓子序不會害他,更不會将他的行蹤洩露出去。
楓子序知道他若是死了,苗疆十六部必然大亂,想要再整合沒有幾十年幾乎不可能了。
只是,因為蒼皇,他不得不去中原尋找桓六道的舊臣。
幾多年前,盤踞雪域的渾狄人掠江而來,滅了桓楚,桓楚最後一任皇帝病逝,桓楚太子戰死,太子舊臣帶着太子遺孤南逃。
這個太子遺孤就是他的師父桓六道。
只是被桓六道氣死的忠義臣子不計其數,這位桓楚遺孤從年少起就沒想過複國,他沉迷煉丹養蠱,一心只求飛升。
後來在桓六道二十多歲的時候,桓楚一幫舊大臣死的死散的散,還剩下的也直接選擇擺爛,開始跟着桓六道煉丹吃藥了。
桓六道的悟性天下少有,他三十歲經築基劫,得兩百來歲壽元。他躲在南疆也沒出去大肆宣揚,但當時中原也有人算到南疆有人渡了築基劫。
桓六道在渡金丹劫前讓桓無一去一趟中原。
在桓無一的記憶裏,有一個地方桓六道一生中提及過三次。
當然……還有隐藏于內心的理由,他暫時無法放下扇堯的死,他會讓那個南陽守将付出代價。
當桓無一再來南陽的時候,當地有傳言說他們的守将因為殺錯了人被調走了。
桓無一一方面在打聽那人調到哪裏去了,另一方面又在想辦法尋找桓六道的舊部。
當桓無一要離開南陽的時候,阿因找來了。
桓無一是在出城的時候瞥見了城門處的告示牌上的暗號。
阿因一如既往的喜歡用最笨的辦法找他。
深夜。
南陽城外的一處森林。
一個身材瘦削的少年抱着劍筆直地站在林地裏,他的腳下,一大堆的蟲子狂躁地爬行着。
他是被少主的鈴聲引來的,卻未在林中看到少主……只看到這滿地瘋了一般的蟲子。
“少主,別逗阿因了。”
不茍言笑的少年,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阿因愚笨,阿因知道錯了。”
桓無一從樹梢上飛下來。
阿因看到他的那剎那,身體後退了一小步。
正是這一小步,桓無一的眼眸閃過一絲晦暗:“你身上的蠱蟲是誰給你的。”
他不記得阿因養蠱這種類別的蠱,他剛進林子的時候,就感受到那股狠戾的氣息,以至于他體內的蒼皇都叫嚣起來……
他竟不知阿因身上有這樣的蠱蟲。
阿因驚詫地擡頭,又很快低下頭去,此時才恍然明白腳邊這些狂躁爬行的蟲子……并不是少主的戲弄,而是因為他的身體裏剛種下的那只蠱蟲。
阿因顫聲解釋:“回少主……蠱蟲是前段時間剛養成的,阿因愚笨不知這是什麽蠱,覺得它力量強大便種進了身體。”
“既是如此便早些馴化它。”看着阿因清澈的眼眸,桓無一沒有再多問。
“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阿因抱拳:“回少主,此事說來話長。”
兩人離開樹林。
路上。
阿因說他收到胥山派的線人送來的消息,稱少主在風雪城。
“屬下不知真假,又恐驚動其他人,便一個人來了。”阿因低着頭說完。
沉默了許久,桓無一還是問出了他憂心的事:“十六部如何?”
阿因深吸一口氣,他趕路的時候就在想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如今真的要回答的時候,半天也只說出兩個字:“不好。離部的族長帶着旗下三部離開了……”
他只說離開了沒有說離部族長是投靠了少主的二哥。
桓無一聽完了,他沒有再問了,知道再多也暫時回不去了。
兩人向北走了十幾裏路,阿因突然問道:“少主為何在南陽停留這麽久。”
桓無一眯眼看過來:“我見他的鷹一直在南陽盤旋,便在南陽多逗留了幾日。”
阿因知道少主話裏的那個“他”是誰,他抿了一下唇什麽都沒有說。少主不是喜歡聊天的人,更不常和他探讨他的兩個兄長。
況且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事,不是他一個部下該過問的。
“少主要去哪?”
“不知。”桓無一只是先走着再說,他要去找桓六部的舊部,卻不知到哪裏找人,但他若要去桓六部提及多次的那個地方,就得去雍朝國都長安。
“少主。”走了一段路,看到前面有河流。
阿因将背上的包袱遞給他,裏面有阿因準備好的衣服和靴子。
桓無一眯眸接過包袱,這身衣裳也是該換了。
是換新靴的時候,桓無一才想起路過阿史骨的村莊時,阿史骨讓那個大夫給他的這塊黑色小布塊。
他這時打開來,果然如他當日所想,是一塊地圖,準确的說只是地圖的一部分,地圖以金色顏料繪制,大部分都是符號。
地圖上唯一能看到的文字只有“霸陵”兩字,其他的全是山和水及城池的符號。
桓無一去過的地方很少,但給他授課的先生,對中原的地理精通,大抵是能教的都教給他了。
他知道霸陵在長安。
是否表示還有一支桓楚舊部是滞留于長安一帶的?又或者那裏藏着桓楚王室留下的財富?
桓無一将地圖塞進新靴,披上幹淨的白衫,懶然的打理着長發。
這一刻,身上的銀飾仿佛也褪去一層老舊的色彩,變得光鮮起來。
桓無一從河邊回來,阿因伸手接過他拿在手上的舊衣。
火堆在不遠處燃燒,阿因将舊衣與靴子拿去清洗,桓無一的目光突然落在火堆上方架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