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虔清予進門的時候,佟穗房間裏的燈已經熄滅。
整座房子陷入漫漫長夜來臨前的死寂,溫度漸降,風打着卷兒似的往裏灌,他沒舍得開燈,一人矗立在黑暗裏,迫使自己從一場激烈的對峙中抽離。
他劃開微博界面,怔怔的盯着那個看了很多遍的主頁,又退出去,上了二樓的客房。
這間客房,一直是默認他的專屬,靠近佟穗的房間,兩兩相并。
小時候,兩人關系好,甚至會住在一間。
那會佟穗剛分單獨的房間睡,膽小又怕黑,于是總是要虔清予打個地鋪陪着她睡一間房。
久而久之,考慮到兩人的性別,佟甄把虔清予的床換成了雙層可拉伸的折疊床,虔清予睡下邊,佟穗就喜歡垂着手,讓他拉着她。
他嘴上說:“天氣熱的時候就別拉手了,汗涔涔的。”
半夜佟穗習慣性的把手耷拉下來,他還是會不自覺的握住,即使手上真的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他知道不拉着她,她就會在夢裏哼哼唧唧說好怕。
等到了冬天,是真的冷得不肯漏一點肌膚在外,虔清予以為她會老實,結果總總夢過一半,天降巨石砸在他身上,把他砸醒。
他會生悶氣,一個人坐起來氣完了,又認命似的把她抱回床上,給她掖好被子。
想到這,他竟然也不自覺的笑出聲,空蕩房間裏突然傳出來那一聲輕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站在門外,隔牆感受室內入眠後的靜谧,終究是低下了頭,悶着進卧室把被子往頭上一罩,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氣聲說了句。
“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第二天大早,床上的兩人同時被電話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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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清予這邊聽起來要和諧得多。
他悶着聲“嗯,好,可以”應着那邊的問話,直到對方沒了耐心,想要挂斷時,他突然制止般出聲莫名問了句,“今天能到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彎着唇挂斷了電話。
相比之下,佟穗這邊就像個不斷輸入炮仗的接收筒,貼在耳朵邊的手機都被叽叽喳喳的叫喊震得發燙。
“穗穗,你在哪啊?我怎麽去了你家沒找到你人?”
她甕聲甕氣的答:“在佟家呢。”
“你不是要争做獨立女人嗎?怎麽願意回去了,你爸媽逼迫你的?”
佟穗:“……我辦事。”
程因霜不信,“我想找你們聚聚,虔清予也說他辦事,你們倆商量好的一起啊?”
她腦子還沒清醒過來,脫口而出,“對啊,他睡我家,我們睡一起——”
話落,她就猛然清醒過來,直直的坐起身。
然而那邊已經傳來程因霜爆炸式驚嘆,“我靠! !勁爆! !”
“不是,他确實睡我家,但是我們睡兩個房間。”她大腦宕機,慢悠悠的吐出幾個字。
程因霜搶答,“四舍五入就是睡一起!我懂!你不必解釋!”她話裏帶着點暢快,“渣男已是過去式,把握當下才是正經事。”
“……”
解釋不清,幹脆就不解釋了。
程因霜:“我過段時間要去參加逢冬之夜,慶智伊也在,證據收集的差不多了,是時候開撕了。”
佟穗表示認可,“我得陪我爸去醫院複查,現在慶華還沒找到,我估計他卷款跑去國外了,最近的蹤跡是H國。”
“姓慶的怎麽都這麽多事,我的事你不用擔心,窩囊了這麽久,我總得硬氣一回。”
“明白。”
兩人達成共識,佟穗起身拉開窗簾,才發現曾茵在搬花園裏的盆栽,她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溫柔恬靜又不失朝氣。
當年她對佟甄和曾茵的婚姻有多抗拒,現在就有多佩服這個後媽。
甚至于,如果沒有她,佟甄的事業會連帶着他那個人結束在上一段婚姻。
佟穗對“親生母親”的模樣越來越模糊了,家中甚至連一張她們完整的合照都沒有,她只知道那個女人叫岑漾。
她出生的時候,瞳孔顏色被查出來比平常人要淺許多,陽光下仔細看隐隐約約泛着藍,佟甄早年帶她各處求醫,但醫生都說除了有些畏光,并無大礙。恰巧她又是一雙精靈耳,精致的五官一丢在人群裏,格外出挑。
猢村阿婆說她是超脫凡世的小精靈。
可她很讨厭那雙耳朵,她的耳朵就是遺傳的岑漾,印象裏那個女人很少出現,只有在節假日,她才會來看看佟穗。
佟穗記得她的五官很立體,高鼻梁,高颌骨,瞳孔也是發散的深藍。一頭深黑的波浪卷,看起來明豔又狡黠。
她從沒參加過佟穗的家長會,準确來說,所有她應該作為母親這個角色該參與的,她都沒出現過。
高一的時候,她從鄰居的聊天中聽到個詞,“一夜情”。
恍惚想到那個令她作嘔的下午,才慢慢意識到,那個男人說的話可能是真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詞,佟甄和岑漾就不會結合在一起,被迫捆綁着,束縛着兩人的自由。
她下樓,曾茵早已在餐桌上擺好了全家人的早餐。
見她下來,笑意盈盈的問:“乖乖,睡的好不好啊?媽媽今天晚點給你換套新被子。”
佟甄身體好很多了,慢悠悠下樓,身後還跟着恣意散漫的虔清予。
他身上只套了件單薄的圓領衛衣,領口敞開,脖子上看起來涼嗖嗖,兩只手随意的插在褲子口袋。看起來昨晚休息的不錯。
“看傻了?發什麽楞。”虔清予走至面前,淺笑着盯着她。
佟穗:“我是看你穿的好傻!”
他揪起她睡衣後面的那只兔耳朵帽子,調侃道:“誰傻啊?十九歲的小朋友。”
“看不起誰呢你!二十二歲的run away。”她盯着他衛衣上的英文,自發的念出來。
後知後覺發現,這件衛衣,貌似是她買大了的那件。
“爸!你怎麽又拿我衣服給他穿!”
佟甄看她一眼,扯開座位淡然落座,“你那麽多衣服,都是新的,反正也穿不上。清予回來,就多照顧他點。”
“說正事,你和顏節打算什麽時候結婚?我看他上次挺有誠意的。你也快到年齡了,爸爸媽媽想看到你有個好歸宿啊。”
話題突轉,佟穗沉寂的心又起伏跌宕,努力壓下心底的酸意,沉默幾秒,才緩緩開口,“爸,婚姻對你來說,是什麽?”
佟甄回答的很快,“當然是人一生當中必不可少的過程。”
她冷聲道:“可是你還是和她離婚了。”
“所以爸爸才要和你曾阿姨結婚,為了給你一個完整不缺愛|的家庭,我不想虧待你。”
她吸了吸鼻子,“那如果我這段婚姻不幸福怎麽辦?”
“那就離。”
“既然這樣,人為什麽還要結婚呢?”
他情緒有些激動,顯然不滿佟穗的看法,“穗穗!不要老是糾結着做論述題,人生不過是靠機遇,你遇到了,那就坦然接受機遇,去享受機遇——”
原本靜默旁聽的虔清予突然開口,“叔叔,你怎麽能确定,顏節就是她的機遇。”
“那難不成,還有別人?你要知道,遇到一個和穗穗無論是從外在條件還是家境都相當的門當戶對有多難,遇到了就要珍惜。”他輕嘆一聲,“而且爸爸不能保護你一輩子,我只想盡我所能,把你交付給一個我認為值得信任的人。”
四人間的氛圍突然因為這句話而凝止,有人滿心期待,有人誠惶誠恐,有人蓄勢待發。
不知沉默了多久,虔清予目光凜冽,撕開寧靜的裂縫,誠懇的說:“叔叔,這個人,如果讓我來呢?”
佟穗無措的轉頭看向他,眼神示意,嘴唇無聲的一張一合,“你怎麽又說這種話?”
他也學着她做口型,“等我。”
門鈴适時的響起,他底氣十足的站起身去開門。
門開,他往後退,佟穗和佟父佟母迎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下一刻,聽見他笑着喊了句,“爸,媽。”
! !
佟穗心裏突然有種不安的預感,虔清予這人,做事向來反骨,長大了些之後雖然有所收斂,但總是猝不及防的做些她可以猜到但又希望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緊接着,兩位慈眉善目的知識分子邁進門,佟甄和曾茵都驚訝得站起身,轉而興奮的朝門口湧去,四人抱作一團。
“好久不見啊!歡迎回來!”
佟穗怔怔的瞧着兩位幾年不見的叔叔阿姨,鼻頭泛酸,也沖上去抱住他們,撒了個嬌,“叔叔阿姨,穗穗好想你們。”
虔母捧着她的臉,也不由得湧上熱淚,“我們穗穗,瘦了好多。”
除了猢村阿婆,對她影響最大的,就是虔父虔母,他們不同于佟甄和曾茵一味的溺愛,教會她心胸更寬廣的和這個世界相處。
一番寒暄,還是繞回了正題。
六人正兒八經的圍坐在一起,
虔清予坐在佟穗身側,目光炯炯的看向她,誠懇道:“其實我早就喜歡穗穗了,但是礙于她一直把我當成哥哥,我的愛意無法表達,只能默默陪在她身邊。”說着,他突然神情委屈起來,“當初她說她喜歡顏節,我便更加不敢把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既然她不願意嫁給顏節,而你們又希望她有個好歸宿。”
佟穗被他這正兒八經的深情模樣驚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實在不相信是他能說得出口的話來,心裏默默贊嘆他的演技。
本想示意他适可而止,卻發現虔清予的手覆上來,和她十指相扣。
他不再兜圈子,直白道:“所以我今天把我爸媽叫過來,就是想向你們提親的。”
作者有話說:
穗穗:好端端的你演什麽?
青魚:我沒演我認真的啊!!提親這種大事當然要雙方父母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