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少年沉寂的目光裏, 似乎蘊含難以言喻的情愫。
但他是克制的,深斂的,站在白皚皚素雪地,漫天星火餘燼之下, 靜默地立着。
“還打不打?”紅棕發妖怪朗聲問他。
少年宿傩方才回神, 他看向惡羅王, 一雙暗紅的眼眸裏泛着冷寂的光暈。
“打。”他寒聲說。
在這名妖怪真正地重視起這場戰鬥之後, 宿傩最初建立起的優勢,忽然間已經蕩然無存。
對方似乎也會使用火系的術法,而且明顯比他還要娴熟許多。兩股強勁的烈焰, 猛然對撞在一起。
炫目火光直沖天際, 煙雲如同波紋,迅速蕩漾開。
兩人在猛烈的沖擊之下, 紛紛倒退數米, 在雪地上各自劃出一道綿長的痕跡。
相比于惡羅王的頑劣心态, 宿傩對于這場戰鬥的态度更為認真,他的速度更快, 在抵禦并站穩過後又迅速奔跑上前。
兩道高大的身影在雪地光焰萬丈之中纏鬥半晌, 直到地面上覆蓋的深雪融化殆盡。
惡羅王站在離宮殿不遠處的位置,擡手擦了下唇邊的血跡, 微微偏頭對巴衛的方向說道:
“這家夥, 是個瘋子。”
宿傩立在漆黑的雪夜之中,依然冷冽地盯着他此刻的對手,他身體負傷比惡羅王要更為嚴重。
然而他的氣勢卻似乎更盛于對方。
降谷雪聽見身邊的銀發妖狐說:“去讓他停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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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衛說完, 從擺滿果盤的小桌前站起來, 攏了攏身上的狐火羽織, 緩步朝惡羅王走去。
“不必再打下去了。”他對惡羅王說道。
降谷雪也已來到少年宿傩的身邊, 她正準備給他檢查傷勢,卻聽這名兩面四臂的高大少年說道:
“從今往後,我會保護你。好嗎?”
兩面宿傩的嗓音,低沉喑啞,渾厚得難以識別。
降谷雪發現他健壯的身軀上,已經多出無數道深深淺淺的傷痕。
有的是被惡羅王的尖銳利爪所傷,有的是被燃燒的火焰灼傷,有的是重拳與腿法之下的嚴重淤青。
但他仿佛完全不在意這些,依然高傲地挺立着,站得很穩,沒有絲毫要倒下去的征兆。
擁有不老不死之身的惡羅王,是當今所有妖怪之中的佼佼者。他的身體強度、體術、法術,無一例外,都屬于極致的高超水平。
宿傩卻是人類之軀,前幾日連手持農具的村民也打不過,只能任由他們打罵與欺淩。
然而此刻,他對戰惡羅王這種等級的妖怪,也已經能夠擁有一戰之力。
這就是少年時代的詛咒之王嗎……他的成長速度,甚至可以用逆天來形容。
降谷雪正準備催動體內的咒力,使用反轉術式給少年宿傩治療身上的傷。
兩面四臂的身軀忽然逐漸地變小,宿傩的身形緩緩恢複過來,變成了之前的少年模樣。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撐破了多處,原本就破破爛爛的冬衣如今更是殘缺不全,尤其是手臂,此刻已經完全暴露在凜冽的寒風之中。
月色與雪色的輝映之下,降谷雪看見他的手臂上全是血,鮮紅而豔麗,卻讓人感到一陣觸目驚心。
“以後不要再這麽做了。”
降谷雪輕聲在他的耳邊說道,空靈的聲音夾雜着清冷的風雪,她精致的唇邊,有夢幻般的淺淺白霧。
宿傩仰起頭看向她:“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身體的疼痛早就已經不重要了,只要不死,他可以永遠站在這天地間。
他可以像是癫狂的野獸,負隅而決絕,背水一戰,沒有人能拼得過他的
命。
降谷雪看見宿傩身上的傷,汩汩往外流的鮮血已經止住了,那些傷口正在快速地愈合,烏黑的淤青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消退。
最後只剩下他唇角溢出的一抹暗紅色的血。
宿傩用手背抹去這餘下的殘跡,血在他的唇邊向上劃開,沒有完全拭去,反而留下一道野性的弧度。
他對降谷雪笑。
這個笑容同樣是野性的,帶着少年的輕狂與對未來的盼想,還有一顆堅定不移與自信的心。
宿傩轉頭看向宮殿那邊的惡羅王與巴衛,那兩人正站在一起,同樣注視着他們倆的方向。
宿傩問降谷雪:“他們對你,沒有惡意嗎?”
降谷雪倒也不确定:“大概沒有吧。”
如果那兩名妖怪真的打算與他們為敵,應該不會是現在這種态度。
似乎是察覺到他們的目光,那邊的惡羅王擡腳向他們這邊走過來,但巴衛卻已經轉身往宮殿內走去了。
“你是叫宿傩吧?”惡羅王漫不經心地對降谷雪身邊的少年說道。
宿傩看向他的眸中斂藏了幾分警惕,他站在降谷雪的身前,隐約有些護着她的架勢。
他時刻都做着戰鬥的準備,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眼神陰狠的狼。
“你很不錯。”惡羅王對他說。
宿傩盯着他:“不需要你評價我。”
惡羅王打量了他半晌,最後道:“你這副樣子,已經不是人類了吧?”
宿傩的态度依然冷淡:“我是人類。”
惡羅王輕笑:“反正也沒有人類願意承認你,留下來陪我打架如何?做妖怪可比做人類自在。”
宿傩聞言立刻看了眼降谷雪。
惡羅王也瞬間明白他的意思,便搶在宿傩面前說道:“我承認,雪女曾經令我的心有過悸動。”
宿傩瞬間皺起眉頭,暗紅色雙眸狠戾地看着惡羅王,仿佛下一秒就要動手。
“但我現在對你更感興趣。”惡羅王道。
宿傩嫌惡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我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
惡羅王忽然大笑不已,轉身朝宮殿內走去,只留下一句話飄散在漫天的風雪中:
“我不相信你會沒有這個膽量。”
在他走進去之後,華美宮殿的大門始終敞開着,綠衫侍女也已經全部離去,唯獨剩下孤零零的一道門,在紛飛飄搖的雪花之中。
降谷雪與宿傩站在門外的清冷夜色中,滿月的光華傾瀉而下,照在兩人的身上。
對面的宮殿裏是一片燈火通明,在這荒蕪雪山的頂巅,燈火宛如鑽石裝成的寶冕。
四周寂靜得只能聽見少年的呼吸聲,他因為剛才的激烈戰鬥,故而直到此刻聲息還有些急促且低沉。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漫天的風雪之聲。
忽而有一道聲響從宮殿門口傳來,似乎是什麽東西被抛在雪地裏,發出沉悶的響聲。
降谷雪循聲望過去,看見一個銀白色的背影。
銀發的妖狐似乎是把什麽東西丢出來了,然後直接轉身往回走,絲毫不拖泥帶水。
他的飄逸銀發在風中蕩開,而門口則留下一個身穿袈裟的昏迷人士。
羂索被扔在雪地裏之後,沉寂片刻,似乎是被寒冷的風雪給凍醒了。
他慢條斯理地從雪地裏爬起來。
一擡頭便看見了不遠處,站在蟾光皓月之下的白發雪女與戰損少年。
羂索的眼神起初有幾分迷茫,但旋即,這點迷茫很快便消退了,他回頭從敞開的宮殿正面跑進去。
一襲袈裟在雪地裏拖曳,他大喊着:“雪子小姐!”
降谷雪:“……”
本着“即便對方是二貨也不能讓他因自己而死”的世界和平法則,她看向宿傩,目光流露出一絲詢問。
宿傩很快便領會她的意思,朝她點點頭。
在進入宮殿之前,降谷雪忽然察覺到。
因為宿傩與惡羅王交戰過後,那些火焰融化了四周的冰雪,致使附近的溫度有所提升。
她的攻略系統似乎正在緩慢蘇醒當中。
借着這些餘火的溫度,降谷雪在系統中查到關于好感度的狀況。
[詛咒之王?兩面宿傩]
[當前好感度:80]
距離上一次的數值,此刻已經提升了整整10之多!
降谷雪有點慶幸,她遇到的是少年時代的宿傩,而不是後來成為詛咒之王以後的他。
但他究竟是怎樣成為後來的模樣?
這一切能夠改變嗎?
降谷雪與少年宿傩,往妖怪的宮殿內走去,他們的身後是無邊的夜色,面前卻是璀璨的華美之處。
宮殿內的溫度比外面要溫暖一些,羂索因為跑得太快已經不見了蹤影。
降谷雪領着宿傩,往之前妖怪宴請吃飯的地方走。
“下山的話,夜裏的風雪太大了。”
他們可能會像上次那樣迷失,寒風太猛烈,入夜後的雪山路也很難走,這座山又很奇怪。
降谷雪在向宿傩解釋,但他完全是一副“我全都聽雪女姐姐的”、“雪女姐姐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樣子。
宿傩似乎還在愧疚于之前發生的事,因為他帶錯了路,在夜裏讓兩人走失在荒蕪的雪山之中……
降谷雪忽然仔細地盯着宿傩看,她在想,未來的宿傩肯定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耿耿于懷吧。
對方似乎被她看得有些窘迫了,宿傩道:“你這樣看着我幹嘛……”
降谷雪搖搖頭:“沒什麽。”
在燈火的掩映之下,少年宿傩的眼神竟有些躲閃。
兩人款款朝宮殿的內部走去,這一路上都沒有人,空蕩蕩的,那些綠衫低眉的侍女小妖也不知去了哪裏。
大雪依舊紛飛,落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
腳步踩在雪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原本是一直這樣靜悄悄的,直到降谷雪聽見,前面傳來一聲建築物轟然倒塌之聲。
那一瞬間,金色的萬丈光焰照亮了漆黑的夜。
紅彤彤的火海從宮殿的某一個地方開始漫延開,幽藍色的狐火潛伏在濃重的夜色裏,華美的建築不斷被轟炸成灰燼與斷壁殘垣,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你們把我的雪子小姐還給我啊!”
“變态咒術師你有病嗎!跟你說了她在外面啊!”
“外面只有白發咒靈和妖怪少年啊!”
“別在我宮殿裏打啊!要打出去打!”
“媽的混蛋咒術師,賠錢啊!”
降谷雪聽見那邊的內殿裏亂七八糟的動靜,忽然陷入了沉思,她在思考要不要幹脆直接拎起宿傩跑路算了。
這也太混亂了。
不過那個叫羂索的咒術師還挺厲害,居然能單挑兩名這麽強大的巅峰妖怪,就是有點怪,人還瘋瘋的。
降谷雪剛在心裏感慨了一陣他厲害,羂索就從那邊的殿裏被徑直擊飛了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最後正好直接摔在她的腳底下。
羂索一襲淩亂的袈裟趴在雪地裏,擡起頭時滿臉都是白皚皚的雪。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不着痕跡地從雪地裏爬起來,又回頭去那邊跟巴衛與惡羅王打。
降谷雪擡了擡手,沒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