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光焰閃灼之下, 那一襲寬松袈裟的背影，連奔跑起來的姿勢都與夏油幾乎如出一轍。

羂索的背影與降谷雪記憶裏的夏油的背影，在這一瞬間，忽然跨越時空地重疊起來。

降谷雪怔怔凝視着羂索離去的方向, 總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關聯。

一定有什麽被她忽視了。

或許, 她始終無法掃描“夏油”, 無法獲取任務目标“夏油傑”的攻略進展，跟這件事也息息相關。

在她的身旁，少年宿傩忽然問道：“那個人是誰？”

降谷雪回頭看去之時, 宿傩的眼睛緊緊地盯着羂索的背影, 暗紅色的瞳孔裏，散發出一絲危險的氣息。

宿傩這種奇異的情緒若有似無、微不可察, 他似乎是并不希望被降谷雪發現。

降谷雪雖然不擅長社交，但對于觀形察色這一點, 偶爾還是比較在行的。

她明顯地察覺到，宿傩這句話的語氣很是刻意，就像是在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 裝作若無其事随口一問的樣子，卻絲毫不願意将他真實的想法流露出來。

他在意着，在意羂索與她的關系。

降谷雪心下了然, 便将全部的目光都投向宿傩, 連餘光也沒有分給那邊向妖怪跑去的羂索，她說：

“似乎是你們村子裏請來的外地咒術師，我醒來後發現你不見了，下山去找你的時候, 有看見過他。”

宿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

降谷雪一時啞然, 她這已經算是在給宿傩解釋了, 對方卻只是淡淡然一個“哦”字，這算什麽……

宿傩沉默片刻之後，又稀松平常地、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那他是來殺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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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之間，降谷雪的視線與他的眸光撞在一起。

她輕啓唇瓣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宿傩便已經對她展顏一笑：“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那一瞬間，降谷雪被兩面宿傩突如其來的笑晃花了眼，她忽然覺得他也是很好很好的人。

降谷雪認真地看着他的暗紅雙眸：“我會站在宿傩你這邊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殺你。”

降谷雪在平安時代的任務目标，只有宿傩一個。在他們兩者之間，她總不能站在羂索那邊。

這十分合情合理。

少年宿傩聽見這句話後，深邃的暗紅眸光裏瞬間迸發出星辰的璀璨。

他似乎是在竭力地抑制唇角的笑，但終究還是忍不住微微上揚起來。

降谷雪聽見腦海裏傳來攻略系統的提示音：

[兩面宿傩好感度 5]

[當前好感度85]

降谷雪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唇角了，清瑩漂亮的天生紅唇，揚起一抹如虹彩般好看的弧度。

宿傩看見她的笑靥，恍惚間似乎愈發失神。

宮殿那側的噼啪轟炸聲再度響起。

原本精致華美的雕梁畫棟全部化為破碎的齑粉，從高處轟然碎裂崩塌，紛紛然墜落在雪地裏，發出格外沉悶與細碎的聲響。

須臾，降谷雪看見羂索慢條斯理地朝他們走過來，他單手撐在自己的腰間，口中喃喃：“不打了。”

一打二，他打不過。還是在人家的地盤上。

羂索路過降谷雪與宿傩的位置，看了兩人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宮殿外面走去。

姿态居然還是十分從容優雅。

宿傩也在看着羂索的背影，他對降谷雪說道：“如果是我的話，要是雪女姐姐落入妖怪的手裏，我是無論如何也要救你出來的。”

他明顯是聽見羂索與巴衛惡羅王他們的對話了。

宿傩默認羂索口中的“雪子小姐”是他在意的人，甚至于，很可能就是羂索的心上人。

降谷雪覺得宿傩這是對羂索表示了深深的鄙夷。

羂索明明還能繼續打，他的身體根本沒有受到多麽嚴重的創傷，完全可以持續戰鬥下去！

他居然就這麽輕易地放棄了！

在羂索離開之後，銀發妖狐踏着幽藍色的狐火淩空而來，滿臉陰翳的惡羅王也緊随其後。

妖狐用精致的桧扇擋住半張臉，眉眼微垂看不出任何情緒，語氣淡淡：“不追出去殺了他嗎？”

惡羅王狀似無意地看了降谷雪一眼，既而漫不經心地張開濃墨重彩的深色薄唇，對巴衛道：

“不必了，等咒術師發現真相，應該會很有趣吧。”

降谷雪聞言警惕地看向惡羅王，對方卻給她一個示意安心的眼神，仿佛是在說，放心吧，我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來。

──關于降谷雪就是羂索口中的“雪子小姐”本人這件事。惡羅王在告訴她，他不會對宿傩說。

降谷雪暫時沒打算讓宿傩知道，不過就算他知道了，那也不要緊。她完全可以應對。

巴衛：“宮殿都打爛了，先将就一晚，明天就搬家吧。”

惡羅王：“行，反正這邊也已經待膩了，接下來去海邊吧，聽說有個龍宮還不錯，咱們明天去搶過來。”

降谷雪聽着巴衛與惡羅王商量着極為惡劣的行徑，語氣還十分輕松随意，好像這種事情

他們已經做過無數遍了，對他們來說格外稀松平常。

宿傩在降谷雪身邊淡淡地評價了一句：

“妖怪，真惡劣啊。”

降谷雪突然很想按住他的頭并且搖晃他的肩膀對他說：你以後好像比他們還惡劣啊！宿傩！

當她再次看見少年殘破褴褛的衣衫，以及上面殘餘的已經完全凝固了的血跡之時。

降谷雪又将未來的行徑惡劣的詛咒之王全然忘卻。

她喊住那名即将轉身離開的銀發妖狐：“你們這裏有衣服嗎？”

降谷雪想給宿傩找件衣服穿，他現在身上的衣服已經破壞得不成樣子，手臂、肩膀、鎖骨、小腿，好多地方，都直接暴露在寒冷的冬風裏。

對方緩緩地轉過半個身子，一雙金瞳淡淡看向她：“你問我嗎？”

降谷雪一怔，對方的冷淡态度跟之前一起吃瓜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這讓社恐人士突然很為難。

宿傩忽然用一種大爺的語氣說道：“問的就是你，臭狐貍。”

降谷雪：“……”這樣真的好嗎。

巴衛面無表情地指着不遠處一堆斷壁殘垣：“衣服都在那裏，你們自己找找，看有沒有能穿的吧。”

降谷雪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眺望過去。

那裏的建築，已經因為剛才激烈的戰鬥，毀滅得所剩無幾。頹圮坍塌的宮殿牆屋，只剩下一堆尺椽片瓦。

降谷雪牽起宿傩往那個方向走去，沒想到巴衛忽然也跟了上來。

“還有什麽事嗎？”降谷雪回頭問巴衛。

這名銀發的妖狐行為舉止都十分自然，他只是淺淺地說：“我看看我的羽織還剩幾件。”

三人在廢墟裏找到一處完整的衣櫥，這面衣櫥很高很大，除了外表落滿了塵灰之外，裏面依然還是全然無損的。

降谷雪在一堆挂好的整齊的衣物之中，挑選了一件寬松的白色和服，邊緣的縫條與衣帶是玄色的。

她選中這件和服的原因，是因為它的袖口很寬大，即便是宿傩變成第二形态過後，也不會将衣服的袖子撐壞。

巴衛看了降谷雪一眼，提醒道：“這件是女式和服。”

降谷雪的腦袋空白一瞬，緊接着，她聽見宿傩說道：“沒關系，只要是你選的，我都會穿。”

銀發妖狐：“……”行吧。

他對宿傩說：“這些還有這些，都是新的。”

宿傩沒理巴衛，他從降谷雪手中接過那件寬松的白色女式和服，同樣也是全新的衣服，熨帖整齊。

銀發的妖狐啧啧兩聲，在宿傩去換衣服的間隙，他邊從衣櫥裏拿他的羽織出來，邊問降谷雪：“你是不是有類似于魅惑的能力？”

降谷雪擡眸看向他，索性承認道：“嗯。”

巴衛若有所思地點頭，繼續從衣櫥裏拿羽織，挂在他的臂彎上：“難怪，惡羅王說，他後來就沒有那種悸動的感覺了。”

降谷雪倒也沒有隐瞞：“我的能力還不夠，只能讓人産生心動的錯覺。”

巴衛忽然偏過頭，說：“對我使用一下試試。”

降谷雪一愣，旋即立刻搖頭拒絕：“不。”

她才不要弄出這麽多事情，她的目标只有攻略兩面宿傩，除此之外，才不要跟別人産生不必要的交集。

“那算了。”巴衛拿完羽織便走了。

宿傩在廢墟後面換好女式和服過來，問降谷雪：“你們剛才，有說什麽嗎？”

降谷雪搖頭：“沒說什麽重要的。”

她看見宿傩穿上這件和服，意外地還挺合适，完全沒有女性化的感覺，反而因為衣服很寬松，多出幾分随性的超塵脫俗的飄逸感。

“宿傩，很合适。”降谷雪說道。

少年宿傩對她淺淺地笑了下，他身上的血漬與塵灰還沒有清洗掉，但突然顯露出一種清雅絕塵的感覺。

太奇怪了，兩面宿傩怎麽會是這樣的兩面宿傩。

降谷雪帶着幾分茫然與好奇去端詳他，他卻馬上低頭，竟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降谷雪在衣櫥裏翻出一條同樣嶄新的圍巾，給他圍在脖子上，纏繞了好幾圈。

這面衣櫥裏基本都是春秋季節的服裝，單是一件和服的話實在太薄了，加一條圍巾會好很多。

“要不然多疊幾件在身上吧？”降谷雪猶豫地問道。

她甚至打算去再拿一些給宿傩全部穿在身上，一件套一件的話，雖然都很薄，但也會比較管用。

宿傩忍着笑搖頭：“不用了。”

他将降谷雪的手拉過去，貼在他的胸膛。

降谷雪隔着和服的布料感受到宿傩的體溫，她聽見他用溫柔且低沉的聲音說道：“我現在不怕冷。”

降谷雪心下感慨，果然是天賦異禀的少年，未來即将成為詛咒之王的人物。

這才粗淺地學習咒術沒幾天，已經能夠娴熟地使用咒力來抵禦外界的寒冷了。

相比之下，她的雪之呼吸才達到兩顆星的程度。

其他幾種術式的進步空間也很大，降谷雪忽然覺得自己被兩面宿傩激勵到了。

一股名為“我要

勤奮變強”的鬥志忽然誕生了。

沉浸在雪夜旖旎氛圍裏的兩面宿傩，顯然沒有意識到降谷雪的心中所思，他乘着清瑩的月色緩緩向降谷雪靠近。

衰敗殘破的宮殿之內，滿月的光華之下。

白發少女，白衣少年。

兩人的身影離得很近，月夜裏極為柔和的清輝，灑落在他們的一半側顏。

而另一半，則融入在濃重的夜色裏，化為陰影。

周圍的空氣，仍舊漂浮着戰鬥過後的餘燼與殘灰。

降谷雪安靜地凝視着兩面宿傩，她看見他的眼裏有光。

忽然間，不遠處傳來惡羅王的聲音。

降谷雪循聲看去，轉身時偏離了宿傩幾寸。但她忽然聽見攻略系統裏傳來的提示音。

宿傩的好感度再次提升了。

當前好感度是88。

降谷雪立刻驚喜地在腦中操控的系統備忘錄裏記下：

[因為我教宿傩咒術，令他不怕冷了，所以宿傩的好感度提升了。]

兩面宿傩本身就十分好戰，對于力量與體能的追求肯定尤為強烈，他一定對咒術特別感興趣。

降谷雪覺得，只要她持之以恒地傳授他關于咒術的知識，好感度百分百的目标，就指日可待了！

宿傩：“……”

惡羅王走過來後，在兩人面前的斷壁殘垣處，随意挑了一個地面上凸起的地方坐下，權當作是椅子。

他先是看了降谷雪一眼，低聲道：“騙子。”

降谷雪察覺到惡羅王語氣裏的幽怨，頓時迷茫了一瞬，他這樣說，應該是因為她之前對他使用了魅惑術式。

惡羅王似乎也與宿傩同樣好戰，他正準備問宿傩要不要一起搬家，卻在下一秒，看見宿傩宛如殺人一般的目光，帶着十足的陰狠戾氣，直直地盯着他。

惡羅王：“……”他說錯什麽了？

宿傩站在降谷雪的身邊，面色不善地看向惡羅王。

“還要打嗎？”宿傩問他。

惡羅王仿佛有些無奈：“你還真是個瘋子。今天不打了，已經夠暢快了。”

宿傩語氣淡淡：“随便。”

惡羅王給兩人指了個方向，道：“今天晚上要休息的話，那座宮室還沒有損壞。明天要是打算一起走，早點起來，正門口有馬車。”

宿傩擡眸看向降谷雪，見她點頭，才對惡羅王說：“知道了。”

這位稱霸一方的妖怪離開之時，背影在兩人面前頓住，忽然問道：“那名咒術師，你們認識嗎？他還挺有意思的。”

宿傩斷言：“不認識。”

夜色漸深，宮殿裏萬籁俱寂，月色映照之下，這一切都宛若恍惚缥缈的夢境。

降谷雪與宿傩來到惡羅王所指的宮室內。

她現在是特級咒靈，不需要睡覺，但宿傩還是人類之身，每日的睡眠是必不可少的。

降谷雪忽然注意到，少年宿傩的眼睛底下，似乎有一層淡淡的黑眼圈。

他的眼眸裏也有一些細小的紅血絲。

降谷雪坐在宮室之內的椅子上問他：“你有多久沒睡覺了？”

少年宿傩坐在床沿，眼睛竟然開始有些迷離。

“大概，有幾天了。”他說。

宿傩這幾日都在不眠不休地找她，幾乎把這座荒雪山翻了個遍，最後在山頂的宮殿裏，從妖怪口中探聽到她的“消息”，他以為是真的。

起初他完全不是巴衛與惡羅王的對手，但經過夜以繼日的練習之後，他的咒術水平以驚人的速度提升了。

何止驚人，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

降谷雪忽然很想知道，千年後那名號稱咒術最強的無敵咒術師五條悟，是不是也擁有他這樣的成長速度。

他們都太可怕了，全是天才。

宿傩在床沿上坐了一陣過後，站起來，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一些東西，是銅盆與毛巾之類的。

他對她說：“我去洗一洗。”

降谷雪點頭。她自己是不需要洗澡的，特級咒靈的身體完全由咒力構成，本身不會産生代謝的情況。

按照真人的說法，只有靈魂會代謝出喜怒哀樂，而這些情緒中負面的一部分，則将會成為咒力的來源。

降谷雪坐在寬敞的長凳子上休息，忽然感覺身上有皮膚接觸的感覺，時而在肩膀處，時而在手臂間。

她有個不好的預感。

“雪醬，我睡多久了？”

灰藍發異色瞳的迷你咒靈，忽然從她的手心裏鑽出來，揉着一雙大眼睛，聲音軟乎乎地問她。

真人從物品欄裏鑽出來了！

他茫然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這裏是哪裏？”

降谷雪還沒來得及把他按回物品欄裏，宮室的門忽然被推開，兩面宿傩從外面十分自然地走進來。

他邊關上門邊說：“雪女姐姐，我洗完了。”

真人聽見這句話，似乎一下子清醒了。

他坐在降谷雪的手心裏。

藍灰交錯的異色瞳緩緩放大，直直地盯着門口一襲白色寬松女式和服的兩面宿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