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面對溫柔地寬慰她的夏油傑, 降谷雪怔怔地盯他半晌,然後認真道:“傑,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身上男媽媽的屬性很明顯耶。”

夏油傑:“?”

雖然确實曾有收服過的咒靈這麽稱呼過他, 但降谷雪這樣說出來未免也……

“你放心好了, 我才不會因為這些事情在意, 只不過是忽然提起來有點難過。倒是傑你, 我還有話想要對你說──我挺擔心你的。”

夏油傑揚了揚眉:“擔心我?”

“對, 我比較在意傑為什麽會那麽執着于保護弱者的理念。”

降谷雪決定開門見山地說出來, 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便回想起了夏油傑之前的這個說辭。

夏油傑聽後本想立即回答,但話到嗓子裏卻忽然被堵住了似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

他啞然半晌,最終只能這麽說道。大概是因為降谷雪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經歷,夏油傑也開始面對真實的自己, 她似乎将他的回憶拉回到往昔。

那些被稱作是童年的日子。

降谷雪忽然想到什麽,她詢問道:“傑,你的咒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夏油傑的表面還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眼底明顯有所波動:“大概是幾歲的時候吧,記不清了。”

果然, 他在童年時代就已經覺醒了這種強大的咒術──咒靈操術。

這也就意味着:他在作為一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經能夠看得見咒靈, 看得見這些旁人所無法看見的東西。那麽身在普通人家庭的他,是怎樣過來的?

這就是症結所在吧?

小夏油傑的眼中,時常能看見那些奇怪的“不存在的東西”,沒有任何引導的情況下, 一個孩子需要獨自對付咒靈, 直面連成年人都會感到恐懼的事物。

以至于後來──

他在面對咒靈與普通人的時候, 建立起一個自我保護的認知:他作為一名強者,他的存在與付出都是有意義的,而這種意義就是為了守護那些弱者。

也就是非術師。

降谷雪繼續問道:“上次我聽硝子姐說,傑收服咒靈的過程很痛苦……是這樣嗎?”

一陣風吹過,吹起一片樹葉,搖搖晃晃落在夏油傑的面前,他輕輕伸手便将它捏在兩指之間,旋即看向外面的太陽:“不會,我已經習慣了。”

有時候他就是不願意承認一些事情。

盡管那種味道真的令人很不舒服,大概像是含有嘔吐物的抹布那種吧,而且咒靈本身也大多數長得比較惡心──他的咒靈操術,是需要将咒靈轉換為咒靈球。

直接吞下去。

降谷雪微微歪着腦袋,用手指卷起自己的瑩白色頭發,卷起又放下,始終在憂心夏油傑的事情。

但她又不能說“我在十二年後見到你”“但你好像已經不是你了”“這中間到底會是發生了什麽”諸如此類的吧。

與此同時,夏油傑也在擔心着降谷雪,他總覺得她的這個性格,不管是對付咒術界的人還是對付咒靈,都有一定的風險。

咒術界的高層也是一趟渾水,亂七八糟。

一旦踏入這個領域,還會面對學校外面的詛咒師團夥。雖然夏油傑目前還沒有怎麽接觸到過,但夜蛾正道早就告訴過他們,需要為此提前做好準備。

“傑,我覺得你應該多關心自己。”然後再處理咒靈之類的事情。

夏油傑聞言微微一愣,歉意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不該對小雪你的處世态度指手畫腳。”

降谷雪:“?”他這是誤會她的那句話了吧?仔細想來的話确實好像有點問題,肯定是她說得太有歧義了。

她連忙解釋道:“不,不是──我指的是,傑你真的應該要關心自己,先照顧好自己再……”等一下,她這個開頭好像更不對了呀!

果不其然,她的話還沒說完,夏油傑就站起來朝前對她輕輕躬身,神色裏除了認真的歉意,還有幾分其他色彩,大概還在為以前的事情感到煩憂。

“是我失禮了,我确實不該問那麽多你的私事。”夏油傑躬身的時候劉海晃了下,一雙狹長的紫色眼睛裏看不出情緒,但應該是有點自責的。

他的情緒也跟先前有所不同,他準備走了。但這一切都沒有表現在臉上。有點狼狽不是嗎。

在夏油傑站起來的瞬間,降谷雪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堪堪抓住了三兩根,手掌處傳來溫暖的觸感,還有一絲微麻的電流從手心裏傳來,直達身體各處。好奇怪。

夏油傑愣住了,降谷雪也愣住了。

降谷雪擺正神色認真地說:“傑,我是認真的,你應該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然後再去考慮祓除詛咒的事情。”

降谷雪見他的神色有些松動,繼續道:“那些事本來就不是你的義務,咒術也不是為了非術師而存在的,你有能力是你的事情,不需要背負保護弱者的責任。”

夏油傑第一次聽見有人對他說這些,但他不懂這是為什麽:“小雪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降谷雪有所保留地說:“因為覺得傑你看上去太辛苦了。”

夏油傑站在那裏搖搖頭,笑道:“我覺得,很值得。”

降谷雪坐在石凳上看見夏油傑半轉着身體對她笑,那一瞬間總覺得記憶将這一刻永久地保留住了。

半轉着身體的姿勢……是要離開,還是正在回來?

降谷雪怔怔地看着夏油傑的眉眼,他忽然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連帶着将她手裏的他的手指也抽了回去。她這才發現自己拉了他半晌。

“你……還好嗎?”

夏油傑手指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片刻,搖搖頭表示他沒事:“下午吞掉的那個咒靈,味道還沒散。”他說完一副要走的姿态。

抱歉,他好像有點髒。

小雪她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他看見她往回縮了縮,神情也有點古怪起來。夏油傑還是笑笑,沒有說太多。

而實際情況是──

此時此刻的降谷雪,在聽見夏油傑那句“吞掉咒靈”之後,冷不丁瑟瑟發抖。

她也是個咒靈!

腦海裏閃現過自己被夏油傑吃掉的情景。不慌,穩住,他們不可能發現她的真實身份。

在夏油傑站起來準備離開的時候,降谷雪也跟在他的後面:“我們是去食堂嗎?時間會不會早了點?要不去訓練室或者圖書館?”

夏油傑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問。

他的本意是自己離開的,他覺得站在這裏可能會惡心到她。不得不承認,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看,降谷雪都是那種纖塵不染的存在。

他卻是個常常吃咒靈球那種惡心東西的人。

“你不回宿舍休息嗎?”他問。

“……”降谷雪一副無辜的樣子。

降谷雪其實是故意那樣說的,她知道他打算自己離開,她知道他的敏感心思,但她也知道該怎麽應對這種敏感的心思。

降谷雪是跟千年前的羂索學的。

管他什麽情況,跟上去就好了。

包治百病。更何況她的任務是攻略他,現在正是大好時機。

夏油傑現在也确實是很不舒服,他在想咒靈的味道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之前怎麽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應該再晚點跟降谷雪見面的,他至少要先回去把咒靈的味道抹消掉。

這種味道她會聞得到嗎?

說話的時候,咒靈的味道也會存在嗎?

夏油傑還是第一次想到這些,以前竟從來沒在意過。他越想越不自在,只想快點跑掉,從降谷雪的身邊跑掉。

他揉了揉太陽穴,他總覺得那裏突突地跳,是血管在跳躍的感覺。他開始有點緊張。

降谷雪沒給他離開的機會。

“我們去訓練室吧!剛好我有件事想對你說。”降谷雪鼓起勇氣,大膽地挽起夏油傑的臂彎,牽着他往訓練室的方向走去。

她打算跟他說,她也能收服咒靈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時常決心要隐瞞一些能力起來,好讓它們在未來有可能的情況下發揮作用,但降谷雪現在并不想瞞着這個丸子頭的鳳眼少年。

夏油傑被某個白發少女挽住臂彎的時候,整個人都僵在那裏,腳步也像是釘在地上一樣杵着遲遲未動。

降谷雪見拉不動他,出聲詢問:“傑?”

夏油傑這才邁開了停滞住的步伐,順從地跟她去往訓練室。

他的心情很快平複下來,一如既往若無其事地笑問:“是什麽事呀?”

降谷雪擡頭盯了夏油傑半晌,又突然很大膽地捏扯了一下他的臉,手感還不錯,她認真道:“傑,不開心或者不想笑的時候不要總是笑,沒有人會介意的,就算別人介意那也不要緊。”

夏油傑之前的笑容忽然凝結,但旋即又馬上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輕輕的,但很真實。有輕微的笑聲。

“我分得清什麽笑容是真的,什麽笑容是假的。”降谷雪一本正經地說道,繼續拉着他往訓練室的方向走,高專校園路上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

夏油傑被拖在後面,心情看上去很不錯,唇角挂着笑意,甚至笑得有幾分寵溺。就像是被女朋友拉扯着去逛街一樣。

“那小雪覺得我現在是真笑還是假笑?”他問。

“是真的。”她說。

降谷雪發現,夏油傑的好感度一直在漲,從今天下午開始,就一直在慢慢地往上漲。

降谷雪能聽得見腦海裏叮鈴鈴的聲音。

兩人來到特級專用的訓練室之後,降谷雪鬼鬼祟祟地關上了門,還問夏油傑:“這裏沒有監控什麽的吧?”

夏油傑略顯疑惑,但還是解答了她的問題:“沒有。小雪你要做什麽嗎?”

他站在訓練室內部的場地裏,先是将五條悟時常坐的那把椅子搬到角落,以免放在正中間擋道,而降谷雪還在門口研究着怎樣鎖門。

夏油傑:“……”

他忍不住了:“小雪你是在鎖門嗎?”

降谷雪正在懷疑這個鎖是不是被五條悟上次弄壞了,一邊搗鼓一邊對背後的人說道:“對啊,傑你過來看一下。”

這怎麽鎖不上了?五條悟那個破壞王?

夏油傑只好走過去幫忙,降谷雪站到一邊,他彎下身子仔細看了看,伸手動了個地方,然後就成功鎖上了。

“好了好了,傑你快過來。”降谷雪在背後拉着他。

夏油傑一臉深沉:總覺得這樣很奇怪。

他被降谷雪拉到訓練室的正中央,然後,他看見面前的少女,召喚出了一只黑色的咒靈。小小的一只,伏在降

谷雪的掌心裏,似乎是在睡覺,甚至還打着呼嚕。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她說。

夏油傑看着九尾黑貓小咒靈,總算明白降谷雪鎖門的意圖。他在降谷雪面前屈膝低頭靠近那只咒靈,道:“悟跟我說你有第二術式,看來是真的。”

一般來說,咒術師都會有與生俱來的術式,名為“生得術式”。

但這種術式通常只有一個,其他衍生出來的術式都是以這個基本術式為基礎。所以有的人看起來擁有多種術式,但其實本質上是同一個。

就像降谷雪的雪之呼吸,可以衍生出多種用法。

但她除此之外還擁有這種收服咒靈的術式,這完全不是一個層面上可以轉化的東西了。她這不是開挂,這是逆天。

“傑,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你問。”

“養咒靈需要喂它們東西嗎?”

“……不用的。”

夏油傑沒想到她會問他這種問題,她低着頭用纖細的手指尖戳着那只小巧的黑貓,目光裏幾乎是小女生養貓的那種憐愛。

這真的是咒靈嗎?怎麽跟他的咒靈完全不一樣!

“傑,我能看看你的咒靈嗎?”

夏油傑沒猶豫,直接放了些咒靈出來。他的咒靈不能縮小,所以一放出來就占據了訓練室裏大半的空間。

一只只形象怪異恐怖,跟降谷雪手心裏的溫順可愛小黑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黑貓似乎是感覺到這些咒靈的存在,它伏在降谷雪的手心裏,懶洋洋地擡起眼皮看了眼周圍,然後繼續伏下去睡覺。

這些咒靈給它的沖擊力,遠遠不及物品欄那個特級咒靈留下的殘穢。

它主人是個能收服那種級別的咒靈的人,所以它完全不帶怕的!──那可是特級中的特級!

但小黑貓的主人降谷雪現在有點怕。

她真沒一下子見過這麽多奇奇怪怪的咒靈,上次見到的女鬼一樣的咒靈就已經很颠覆認知了,沒想到夏油傑這裏還有這麽多長相奇特的品種!

或者不如說──可能大部分咒靈本身就是長這樣的吧?

只是她見到的那些夥伴,相比于咒靈而言,外表與內心都更為接近人類一點。

“是吓到了嗎?”夏油傑馬上注意到降谷雪的反應,“我馬上收回去。”

降谷雪呆呆地搖搖頭:“還、還好。我的貓貓也會變大。”

她點擊那個全息形式的按鈕:幻化。

變大之後的九尾黑貓,在外表看來頗為可怕,但那也只是氣質與氛圍的威脅感,正如傳說裏的妖怪,眼睛森冷森冷的,九條尾巴在身後恣意舞動。

跟夏油傑的咒靈比起來還是有很大區別。

降谷雪最後看了眼那些奇形怪狀的咒靈,心想,傑要把它們變成球吞下去真的很辛苦啊。

這念頭出現過後,夏油傑也已經将所有的咒靈全部都收了回去,目光淺淺看着降谷雪:“我說過小雪是天才吧。”

她不需要忍受咒靈的味道,不需要有任何負擔,可以直接收服咒靈為己用。

降谷雪頓了下,搖搖頭。

才不是,這些都是系統給她開的挂,她原本的生活是那種極其普通的,普通到極點的,更沒有機會接觸到這些東西──咒術與異能力之類的。

夏油傑的咒靈操術的誕生,才是真正的得天獨厚。

他是個普通人家庭裏的孩子,沒有任何咒術背景,沒有五條悟那樣大家族的血脈和家族底蘊的支持。但他還是這樣誕生了。

他本可以擁有令整個咒術界都忌憚的力量。

但夏油傑仍舊選擇為弱者而戰,去犧牲自己的感受,保護那些普通的非術師──他們甚至對于他的保護與犧牲毫不知情。

“傑,我可以替代你完成這些事。”

訓練室裏昏黃的咒符燈光下,降谷雪聽見自己這麽對夏油傑說。說完她覺得這不對勁,代入感太強,她忘記她終究是要離開的了。

夏油傑拒絕了:“我知道小雪你是為我好。”

但他有他的信仰,他的選擇。這是他很早就産生的想法,是他人生的方向。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降谷雪面對夏油傑這張無比熟悉的面孔,社恐屬性幾乎消失:“那你答應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夏油傑完全愣住,她對他說出這樣親密的話?是他多心了還是什麽。也許她只是無心之舉,或者平時說話就是這個樣子吧……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他問。

“是因為我身上有某種你熟悉的特質嗎?比如我很像你曾經認識的某個人?”

降谷雪有些被說中了心思,但他沒完全說中。

“只是覺得我們兩個很像。”她只能這樣說道。

兩相對視,站在他們身邊的那只巨型黑貓,突然揮爪下來在夏油傑的頭頂掃了下。丸子頭少年綁起來的長發瞬間落下,散在脖子兩側顯得微微淩亂。

夏油傑意外地看向黑貓,眼底是些許不解與無辜。

降谷雪看見他的喉結滾動了下,散發狀态的他與之前完全是兩個人。因為是獨處的密閉空間,這種氛圍顯得有點旖旎與暧昧。

黑貓打破凝固的空氣:“喵。”

降谷雪聽得出來它是在說,抱歉,手滑,抽筋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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