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一覺醒來,燕遲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擔心有多多餘。心道怪不得昨日祖母和繼母都未提及,原來是進宮之前會專人從宮裏來進行指導。這種指導連速成班都算不上,最多就是告之注意事項,諸如一些宮裏的制度和貴人們的忌諱。

那嬷嬷有心向她賣好,再三寬慰她不要緊張,還說太後娘娘性情随和,最是明理通達之人。她也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平常心待之。

進了宮門,便有人直接将她領到太後娘娘的頤寧宮。沒有她想象中的有人從中使絆子,也沒有人攔下她借故刁難。所有在她腦海中幻想過的宮鬥戲碼一個沒有出現,反倒讓她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宮牆高深,處處宮殿富麗堂皇,琉璃翠瓦雕梁畫棟,一樹一石皆是景。往來宮女低頭前行,目不斜視恭恭敬敬。

一入頤寧宮,淡淡的安神香飄了出來。

待見到宋太後,方知寧鳳舉的好相貌是随了誰。相比宋太後的端莊貴氣,寧鳳舉縱然生得五官精致卻毫無女相之感。

見了禮,請了安,聽到賜座之後便有宮女搬來凳子。她略略地側着身子而坐,至始至終都是半擡着眉眼。

自她一進門宋太後就在打量她,從頭發絲到腳上的鞋子,從五官到衣着,再從神态到舉止,遂一地過了一遍。

那一夜與小兒子細談過後,宋太後已經連着幾天沒睡好。此女身份原也還算拿得出手,雖是喪婦長女,好歹是占着侯府的嫡長女之位。可一旦名節有損,哪怕是皇室公主也免不了受人诟病。

若不是舉兒……

诶。

萬般皆是劫數,也是命數。

她竟是不知五年前那場惡戰,舉兒不僅受困數月吃盡苦頭,得了那嘗不出味道的怪症不說,而且還失了男人的雄風。

舉兒說試過無數法子都不行,唯對這位燕大姑娘有感覺。聽得她是又心疼又惋惜,心疼小兒子背負太多,惋惜嫱兒這樣的好姑娘不能當自己的兒媳婦。怪不得舉兒不願成親,她還當是心性未定,卻原來是因為這麽個隐情。

如此一來,別說是一個失了名節的女子,恐怕是個和離的婦人與寡婦她都不得不同意,總不能讓她的舉兒一輩子不知女人滋味,日後也不能有個一兒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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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活到宋太後這個位置,自然是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也無需戰戰兢兢僞裝自己。喜歡就是喜歡,不滿意就是不滿意,她的表情寫得明明白白。

她同意這門親事,并不代表她會愛屋及烏。

燕遲看得出來,未來婆婆對自己的期望不高,具體表現在對她的問話顯得有些不太上心,只簡單地問了幾句讀過什麽書之類的閑事。

她一一回答,倒是沒露什麽怯。

可能是她的外表太有欺騙性,哪怕她再顯得從容鎮定,在旁人看來她依然嬌弱到不堪一擊。美則美矣,如同那攀着樹木才能生長的嬌花不能自己站立。

宋太後也沒什麽失望的,本來也不抱什麽期望。

燕遲心裏的疑惑又浮上心頭,很明顯未來婆婆對她不滿意,應該也不太可能同意婚事,那麽寧鳳舉又是如何說服自己老娘的?還讓太後娘娘明明不喜歡她,硬是忍着不給她難堪。

她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殿內很安靜,安靜到她能清楚聽到宋太後的嘆氣聲。雖說以後婆媳不住在一起,但哪個女人也不想在沒進門之前就不讨婆婆的歡心。

她搜腸刮肚老半天,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

“太後娘娘,嫱兒聽人說燕姑娘琴藝不俗,不知能否有幸一聽?”

這個溫柔的聲音一出來,燕遲下意識看到過去。比甲紅副帶,白色琵琶袖,看衣着打扮是個女官。幾乎是在一瞬間,燕遲便知此女的身份。

趙嫣的姐姐趙嫱,也是宋太後內定的廣仁王妃。

柳眉春水眼,秀鼻菱花唇,優風雅韻亭亭玉立,不愧是當年的聿京第一美人,看上去就比她有內涵有深度,難怪還有第一才女之名。占了兩個第一,又是首屈一指的清貴世家出身,所以當年會被宋太後選中留在身邊。

如果換成她是寧鳳舉,她一定會選這位趙小姐。

趙小姐被她截了胡,明顯對她有敵意,一開口就想讓她出醜。

之前她還慶幸沒有宮鬥,這不就來了。

原主心氣高什麽都要争強好勝,是以什麽都學了個囫囵,卻樣樣都不精通,沒有一樣真正拿得出手,其中又尤以琴藝最為薄弱。

趙小姐剛才的話在別人聽來是替她解圍,也是替她指路,可是她知道這就是一個坑,還是一個不得不跳的坑。

很快宮人搬來了琴,一切就緒只等燕遲趕鴨子上架。

趙嫱臉上挂着得體的微笑,眼底卻是一片譏冷。

如果不是這位燕大姑娘,嫣兒又何至于成為聿京城的笑話,又怎麽會被父親禁閉在家。他們趙家的男丁也不會被強行送去軍營,要在那裏受苦兩個月。

身為趙氏長女,她不能坐視不理。原本她以為只要她成了廣仁王妃,所有的一切都能被扭轉。王爺知道她的好之後,必會對趙家寬容以待。

誰能想到她等了五年,處心積慮如履薄冰,最後卻會輸給一個空有美貌一無是處,且還失了節的女子。

這讓她如何甘心!

論美貌,她有。

論才情,她有。

她實在不明白王爺為何會棄自己而選擇別人,難道就因為此女是被王爺所救嗎?小不忍則亂大謀,太後娘娘器重她,她哪怕是屈于側妃之位也一樣能榮耀加身。

燕遲已經坐到琴前,循着原主的記憶捋了一遍譜子。

趙嫱的目的是先誇她,把她架在那裏,然後讓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賣弄,從而讓太後娘娘厭惡于她。

琴她要彈,但不能吃一個啞巴虧。

“太後娘娘,臣女的琴藝其實并不好,都是趙小姐謬贊。臣女曾在去年在李府舉辦的詩會上獻過醜,那時趙小姐也在場,沒想到她會這麽誇臣女,臣女真是好生慚愧。”

趙嫱一愣,那次她未驚動任何人,是奉太後之命去李府行恩賞的。她去的時候好巧不巧确實聽到有人彈琴,還随口問了一句。

“原來那日是燕姑娘在彈琴。”

“我事後聽人提起,說趙小姐還點評了我的琴藝,說是不過爾爾,沒想到趙小姐居然忘了。”

趙嫱聞言,掌心都出了汗。

這位燕姑娘,性子怎麽和傳聞中不一樣。

宋太後身為宮鬥的頂層人物,又是最後的勝出者,哪裏能聽不出她們之間的言語官司,當下皺了皺眉頭,看向燕遲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燕遲見好就收,反正該鋪墊的她已鋪墊,等會耳朵受罪的人也不要抱怨。

琴聲一起,宋太後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是微妙。

宮裏的樂師技藝高超,無一不是琴音悠揚讓人沉醉,既不會斷斷續續,也不會時高時低,更不會發出刺耳的聲音。

這也不怪燕遲,她是有原主的記憶,但她自己對古琴完全是一竅不通。

一曲終了,宋太後臉上微妙的表情更深了幾分。

“嫱兒倒是說得沒錯,你這琴藝确實不過爾爾。”

明明是偏袒的話,趙嫱卻是後背一涼。

宋太後仿佛說者無心,又勉為其難地誇了燕遲一句,“是個實誠的孩子。”

“多謝太後娘娘誇獎,臣女也就這一個優點了。”燕遲适時害羞低頭。“臣女學的雜,樣樣都不精,若不是趙小姐謬贊,臣女不敢在太後娘娘面前賣弄。”

趙嫱心口一噎,神情勉強。

硬茬子不可惹,軟茬子更是狠角色。今日她确實失策了,盡信了外面的傳言,難怪嫣兒在此女身上沒讨到好處。

“燕姑娘不怪我忘性大就好。”

“不怪的,趙小姐貴人事多,不記得那些小事也是應該的。”

宋太後聞言,又認真看了燕遲兩眼。

世間之事大抵是越是不抱希望越容易接受,在燕遲進宮之前宋太後真是既失望又無奈。等到人進了宮,初見之下也是意興闌珊。眼見着她在趙嫱手上沒吃虧,還用軟刀子頂了回去,宋太後反倒對她有幾分刮目相看。

“皇祖母,華兒來給您請安了。”

京華公主人未到,聲音先至。進殿之後直奔宋太後跟前,撒着嬌行了禮,這才像看到燕遲一般擡了擡下颌。

“方才遠遠聽到皇祖母這裏有琴聲,可是你彈的?”

燕遲心下一聲嘆息,她還是太年輕,怎麽能因為進宮之時一切順利而慶幸。孰不知宮鬥的主角一個個都在等着她,摩拳擦掌非要給她好看。

趙嫱一見京華,立知京華的來意。

京華公主是宋太後最為疼愛的孫女,性子也最是嬌縱的那一個,她的那點心思宮裏不少人知道。

她看着燕遲,在燕遲點頭承認之後別扭道:“原來真是你彈的,還算是有那麽一兩分中聽。”

燕遲:“?”

宋太後笑起來,“你聽着不錯,想來确實是有可取之處。”

這下吃驚的是趙嫱。

一個京華公主也就算了,聽太後娘娘這語氣竟是對燕姑娘改觀不少。她在太後跟前五年,最是清楚太後娘娘的脾氣,太後能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是有護短之意。

她緊了緊掌心,心情極為複雜。

宋太後又對京華公主道:“你和她既然相熟,那哀家就命你送她出宮,讓你倆好生說會兒話。”

京華公主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很快又斂了神色。

趙嫱低落的心情略有好轉,暗道太後娘娘這是不信京華公主和燕姑娘交好,擺明了是在試探虛實。

她也不信,她很懷疑京華公主是受了王爺的托付,這個猜測讓她剛有所好轉的心情再次沉入谷底。

王爺就真的這麽在乎燕氏嗎?

她到底哪一點不如對方,竟是讓王爺幾年來視若無睹。

京華公主不太情願地領了命,一出頤寧宮就擺起了公主的架子,本想居高臨下地俯視燕遲,又因為身高不夠而顯得有些滑稽。再者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對燕遲吆五喝六讓跪就跪,別提有多憋屈。

“你別以為本宮今天是在幫你。”

“嗯。”

怎麽就嗯了?

京華公主傻眼,跺了跺腳,“你這個女人好手段,魏公子因為你被魏大人送到京外求學。你到底對小皇叔做了什麽,竟讓他給你求了賜婚的聖旨!”

“臣女如果說自己什麽也沒做,公主定然是不信的。但你讓臣女自己說,臣女也不知道是何緣故。”

“你…你怎麽這麽讨厭!”

“臣女有罪。”

“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你被賜婚給小皇叔,本宮也不能拿你怎麽辦。”

燕遲心下好笑,她現在可不就是有恃無恐。只待她嫁進了廣仁王妃,哪怕是這位嬌縱的公主殿下也要稱呼她一聲小皇嬸,想想都覺得好爽。

既然是自己的小輩,寬容之心她必須要有。

“公主不知如何面對臣女,臣女卻是知道如何對公主。公主對臣女誤會頗深,臣女也無法再辯駁什麽。臣女還是那句話,魏公子那樣的人實在不值得公主傷懷,以公主的身份和品貌值得更好的男子。”

京華公主冷哼一聲,這樣的話母後也說過,欣玉姐姐也說過。她也不是還對魏公子念念不忘,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本宮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不太對。這女人以後會成為她的小皇嬸,還真的可以管她。如此一來,她更覺憋屈。

“公主的事,臣女自然不敢管。只是臣女心裏盼着公主好,希望公主像那些花一樣開得燦爛無憂無慮。今日公主這身打扮倒是應景得很,若是在額間再點一個桃花钿,想來應該和桃花仙子一般無二。”

京華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本宮就送你到這,你請便吧。”

她得回去照照鏡子,看看是不是應該點一個桃花钿。

燕遲目送她急切的背影,微微松了一口氣。這座皇宮富麗春深景致如畫,還真是讓人無心欣賞,以後若非必要還是少來為好。

轉身之際,又止了腳步。

禦前衛的官服,腰間佩刀,正是多日未見的沈寅。

此處已出了後宮地界,沈寅在禦前當差,他們能碰上也不算奇怪。奇怪的是沈寅的表情和他的眼神。

燕遲若有所感,只能在心裏嘆氣。

她是真不知道幾時招了男主這朵大桃花。

書中說男主最善隐忍,為大局步步為營。她以為男主這樣的性情是不可能在宮裏和自己說話,更不可能做什麽。

但是她錯了。

當她低着頭往那邊走時,沈寅攔住了她的去路。

劇情好像是有點崩。

但男人的人設也要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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