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還話
溫羽頓時心慌起來, 聲音都開始發抖,“被鐵絲劃破了……我,我現在必須要去醫院。”
郁燼臉繃得很緊, 雖然之前跑過來的時候看她捂着手臂也心裏大概有個數了, 但是聽她說出來,心頭還是狠狠一顫。
眼睛也仿佛被她手臂上的鮮紅刺痛。
他下意識往旁邊的推車上一看, 猛地拉過剛才那根劃傷溫羽的鐵絲,仔細查看鐵絲有沒有生鏽。
還好沒有生鏽,鐵絲頂端鋒利的地方還帶着溫羽流出的血。
郁燼才打完球下場,手都沒來得及洗, 跑去第一排找溫羽的時候看不見人, 往門口那一看,遠遠就看見溫羽半弓着身子,捂着手臂很無助的樣子,想都沒想就直接奔過來了。
他不敢直接觸碰溫羽的傷口, 看着溫羽不斷從指縫裏流出的血,“有紙嗎?”
“在口袋裏。”溫羽擡起右手臂, 露出上衣的口袋。
郁燼顧不上其他,直接把手伸進溫羽的口袋裏摸索了一通,掏出了一小包手帕紙。
他把手在衣服上胡亂抹了兩把, 然後撕開封口,急哄哄抽出了兩張紙,交疊起來, 盡量小心地只碰到邊角的地方, 再按在溫羽的手臂傷口上, 等溫羽的手也接替按上去之後, 他就很快松手, 不再讓自己的髒手碰到紙巾。
接着,他立刻虛攬住她,帶着她往外走,低沉着嗓音遮掩慌亂無措,
“走,馬上去醫院處理。”
溫羽被拉着往前,還在朝後張望,嘴裏喊着:“叫林預遠吧,他……”
郁燼腳下速度不減,徑直拉開門出去,聲音帶着絲薄怒,
“我也知道!我知道你的事,我們先去醫院處理一下,我再打電話給他,叫他過來。”
“……”溫羽愣住了,他居然知道,林預遠告訴他的嗎?從什麽時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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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急急忙忙跑到路邊,郁燼火速攔下一輛出租車,扶着溫羽的手臂讓她先上去,然後彎腰鑽進去,在溫羽旁邊坐立不安。
他發現溫羽手裏壓着的紙巾已經半紅,朝前面探身,問道:“師傅,能不能抽你車上幾張紙?”
聞言,溫羽垂眸看着已經染紅的紙,輕輕把紙拿開,看了看裏面劃開的口子,手臂上劃的口子還不小,拉得長長的一條。
有好多條細長的血跡幹涸在手臂上,顯得觸目驚心。
“行啊,你随便抽吧。”司機把放在前面的抽紙盒遞給一臉急切焦躁的郁燼,他一下子連抽了好幾張,遞給了溫羽,然後把她替換下來的那張有血的紙巾用幹淨的紙包成一團握在手裏。
溫羽這會已經沒有剛才那麽慌張了,反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你給我吧。”
“不用,我來拿。師傅,能不能借你手機打個電話?”他剛才跑過來,什麽東西都沒帶。
“哦,你打吧。”司機又把手機遞給他。
郁燼在手機上快速撥通林預遠的電話,幾句話就交代完了,“林預遠,溫羽手臂流血了,你現在趕緊打車來人民醫院,把我和溫羽的東西全部帶上。”
“流血了?那你趕緊到了醫院趕緊帶她去止血……她之前一直有輕微的凝血障礙,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加重。”
林預遠那邊也是一下子就傳來收拾東西的聲音和跑步聲。
“我知道,你把東西都帶過來吧,幫我和教練說一下我今天不回去了。”郁燼應了電話那頭的林預遠。
又轉頭問溫羽,“你帶錢了嗎?”
本來看溫羽口袋空空,應該也沒帶錢,沒想到她居然擡起了左胳膊,一本正經地說:
“帶了,早上出門帶了兩百。”
是留着等郁燼比賽結束了,請他吃飯的。
一回生二回熟,郁燼這次輕車熟路地伸到溫羽口袋裏,找到了那兩張折得整齊統一的一百元,他放緩了聲音說:
“好,先用你的,回頭我還錢給你。”
“不用你還……”本來也是她去醫院。
郁燼截住了她下一句話,不讓她說了,“別說話了,省點力氣。”
“……”
到了醫院後,郁燼幫她忙前忙後,先是挂普外科,上樓後又幫她換了好幾張紙,郁燼不敢帶她先用水沖傷口,只能試圖幫她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止血。
還好,很快就排到他們了。郁燼攙扶着她進去,那一瞬間,溫羽覺得她不是胳膊受傷了,而是腿腳受傷了。
把紙巾拿掉後,醫生仔細查看了溫羽手臂上的劃痕,還好并沒有劃得很深,只是流出的血卻很多。
“她有凝血障礙,被鐵絲劃傷了。”在醫生還沒開口問,郁燼就先替她說出來了。
溫羽放在腿上的手指蜷縮了一下,頭也漸漸低下去了,站着她身後的郁燼垂眸只能看到她微彎的後脖頸。
“鐵絲生鏽了嗎?”
“沒有。”
“檢查過了?”
“檢查了,那是新的。”
醫生連忙喊了一個護士進來,讓她給溫羽清理傷口,自己在本子上記錄,她轉朝溫羽問:“凝血很差?”
“不是很嚴重,輕度的,不是很重的傷就沒什麽大事。”
醫生再次拉過她的手臂,确認現在拿開紙巾後血流出的速度,還好傷得不是很深,就是挺長的,看着吓人。路上應該流了不少了,胳膊上血跡斑駁,這會流的倒是慢了。
小夥子剛剛拉着人沖進診室的時候,又說有凝血障礙,看他那慌張的樣子,她都準備安排輸血了,這會心也落了下來。
醫生寫字頭也沒有擡,直接對着病歷本說:“小靜,你幫她消毒一下。”
郁燼第一反應還以為是叫他,下意識環顧四周,問:“怎麽弄?”
“你也叫小靜?我喊護士呢。”那醫生一頓,擡起頭說。
郁燼也知道自己這會精神太緊張了,只說:“哦。”
醫生問:“遺傳的嗎?”
溫羽搖頭,“不是,是小時候體質不好,然後發了一次病毒感冒發高燒,血小板後來就一直不多,補維生素也不行。”
“這樣啊,那你還是要繼續補充維生素k,經常攝入總比一點沒有好,知道嗎?”
“知道的。”
護士領着溫羽到水池邊先用大量的清水對傷口進行清洗,避免傷口殘留導致感染。沖洗後,又用碘伏進行消毒處理,因為其實也不是很嚴重,就沒有必要縫合。
郁燼看着護士給溫羽清洗傷口,又到醫生面前問:“要打破傷風嗎?”
“她這個不用打。”
郁燼還是想确認一遍,“确定不用打嗎?”
“确定不用。”
那邊坐着消毒的溫羽突然吸了一口涼氣,“嘶——”
應該是傷口被碘伏刺激到了,她緊緊咬着唇,默默忍受着鑽心的疼。
郁燼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了溫羽那邊,三步并兩步走到她旁邊,強硬地握起了她沒受傷的那只手,大手包裹着小手,他的手上還帶着滿滿的熱度,如他剛才的心情般焦灼。
他力度适中地捏了捏溫羽的手背,試圖安撫她的情緒:“疼就握緊點。”
溫羽轉過去看了眼郁燼,佯裝輕松地笑着說:“你以為我是你啊?”
郁燼沒笑,一臉認真地告訴她:“沒必要忍,疼就說。”
溫羽也慢慢斂起了笑容。
又聽見郁燼在她旁邊問:“疼不疼?”
郁燼的目光帶着炙熱,很迫切地要聽到溫羽的回答,她回看着郁燼,好幾秒後才說出了實話:
“……疼。”
她手上握着郁燼的力道也大了幾分,郁燼一聲不吭,任憑她抓着,把疼都轉移到交握的手上。
這時候,林預遠也一個人找來了普外科,一進門就看到了郁燼像古時候那個貼身侍衛一樣,筆挺地守在溫羽旁邊,兩人的手還緊握着。
他在門口咳了兩聲,見他們看過來,才走進去。
他站到溫羽另一邊,看着在包紮的傷口,也關切地問:“怎麽樣?”
處理傷口已經要結束了,郁燼一直懸着的心才放下,“有驚無險。”
林預遠:“怎麽回事?鐵絲哪裏來的?”
郁燼握着溫羽的手沒松,一邊回應林預遠的話,一邊感受溫羽傳來的力道,“應該是要加固攔網,拿來綁柱子的。”
“剛才你一說話我可吓死了。”林預遠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郁燼忽然想起拿藥的事,對林預遠說:“你帶着我的錢包下去拿藥。”
溫羽趕忙叫住林預遠:“用我的錢吧。”
聞言,郁燼一手推開了林預遠,讓他快走,又和溫羽講原因,“不用,你是來看我打比賽才受傷的,我來負責。”
溫羽也拗不過他,最後林預遠拿着醫生開的單子離開了,還是由郁燼陪着她。
完全包紮好之後,郁燼陪着溫羽到走廊的長椅上坐下休息。
郁燼就坐在她旁邊,雙腿岔開,手肘各自支在膝蓋上,身體彎下去,舒了口氣,問道:“怎麽沒聽你說過?”
溫羽還護着手臂,“什麽?”
他點明,“你有凝血障礙。”
溫羽輕描淡寫:“不是很嚴重,就不想說。”
郁燼都要被她氣笑了,他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即使自己之前特地了解過一些,今天這一出還是把他差點魂都吓沒了,當時看到溫羽指縫不斷溢出的血,他腦子裏崩着的弦好像就斷了,最後還是只能狼狽又無措地在她身邊陪着。
“不嚴重就不說?萬一你哪天受了傷,旁邊又沒個人知道情況,被發現的時候就晚了!”話語裏也同樣壓抑着怒氣。
“我說了,我知道!”溫羽心底塵封了好久的記憶再度被打開,她情緒有些失控,顧忌還是在醫院,她控制着音量又說,“我自己心裏有數。”
這句話一出,郁燼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目光寒涼。溫羽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低氣壓,但她真的不想再說這方面的事。
她不喜歡。
哪怕知道郁燼是出于好意,她還是會像只炸毛的貓一樣。
兩人都坐着沉默了一會,他們周圍的空氣都好像要凝結住了。等林預遠拿完藥回來喊他們走,溫羽站起身後才拉住了郁燼,支支吾吾: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郁燼冷着臉輕抽出被她拉着的運動背心,越過她走了。
溫羽在後面看着郁燼走遠的背影,才猛然注意到他還是體育館內那一身背心短褲,胳膊和小腿都露在外面,她看着都要起一層雞皮疙瘩,郁燼還在外面守了她那麽久,也不知道回家後會不會感冒。
她的心驀地被什麽擊中了。
林預遠走到溫羽旁邊,看了一眼郁燼遠去的身影,嘆了口氣,說道:“走吧阿羽,我送你回去。”
“嗯。”溫羽也知道郁燼不會回來了,失落地低下了頭,輕輕嗯了一聲。
許是林預遠見不得溫羽這幅情緒低落的樣子,以為她又在為自己的病而郁悶,安慰道:
“沒事的阿羽,總有一天會好的,就算還是這樣子,我們以後就小心小心再小心嘛,阿羽一定長命百歲!”
溫羽象征性地笑了一下,林預遠的話并沒有讓她感到輕松,反而更沉重了。
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所以,她總是很着急。
幼兒園的時候急着長胖,長得比其他小朋友胖,有制霸幼兒園的肉肉拳,這樣他們就欺負不了她。
小學的時候,急着長高,最好比那些調皮的男生還高,最好長到整個學校第一高,這樣誰散播自己的謠言,說自己的壞話,或是咒自己,她就往他面前一站,震懾得他說不出話。
初中的時候,心智漸漸成熟了,她又開始急着學習,往最優秀的班級擠,往第一名的位置擠,讓其他同學都在學習上仰望她,或是想來和她這個優等生交朋友。
可是,這條路上,她似乎總是事與願違——
越來越少有人願意接近她,和她做朋友。
安通縣城就那麽大點地方,什麽事一傳就都知道了,而且思想也不是那麽開放。
小時候溫羽在幼兒園和小朋友玩的時候,不小心被推到地上,流了好多血,吓壞了當場好多小孩子。
溫羽也想不通,為什麽那麽小的時候發生的事,在那家幼兒園上過學的人卻幾乎一直記到現在。
後來,她無意中知道,原來是他們害怕了。怕和她一起玩的時候,萬一她出了什麽事,賴上他們,他們的父母就會很生氣。
所以,索性就不要和她接觸了,斷絕來往的可能。
反正,人那麽多,總會有人和她做朋友的。
當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時候,就只剩下小部分人了。
其實溫羽不是很在意這些,知心的朋友一個兩個就夠了,恰好她在那邊已經有兩個最好的朋友了,哦本來還有一個林預遠,可是他後來跟着叔叔阿姨搬走了。
其實已經夠了,這條路上溫羽不斷告訴自己。
但是那些陰影是過不去的——
像個異類被排除在外。
很讓她讨厭的。
溫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木讷地和林預遠一起走到了醫院門口。
在那裏,她慢慢聚焦的眼睛,看到了去而複返的郁燼。
和剛才走時一樣,走得還是那麽快,看着肯定是走路帶風的那種。
林預遠對着郁燼陰陽怪氣的,“還知道回來啊?”
“誰說我走了?”郁燼板着臉,顯然心情還不好。
“那你都到醫院門口了,不是走了是什麽?”
郁燼的理由張口就來,“我先下來攔車不行啊?”
林預遠:你還真會編。
從郁燼走到他們面前後,溫羽就一直垂着頭不作聲。
“走吧,上車。”郁燼有意無意地看了她好幾眼,見她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就順勢轉移了話題。
上了出租車之後,郁燼搶先林預遠一步,坐到了後面,和溫羽一起,
林預遠本來也沒打算和他搶,被他一拱差點沒把腰扭了。
車上,溫羽一直看着窗外,在醫院裏疼的那一陣,她嘴唇都快咬破了,這會嘴巴也沒什麽血色。
“喝點。”旁邊突然伸來一只手,握着一瓶礦泉水,她看過去,是郁燼。
剛剛在診室外面還沒有的,所以這瓶水應該是他下樓之後買的。
溫羽把他的這一行為視作給她臺階下,她就被順了他的意,接過那杯水,輕輕說了聲,“謝謝。”
開口後,連她自己都驚住了。
她的聲音居然帶着哭腔。
她下意識擡眸望了一眼郁燼的表情,果然,此刻郁燼的眉宇正緊皺着,顯然他也聽出了她的哭腔。
溫羽垂下眼簾,下一秒,車內就響起了郁燼嗓音
“對不起,剛才在醫院……”他吸了口氣,繼續說,“是我态度不好了,我情緒太激動了,你你別哭。”
剛才一路上林預遠怎麽說都沒有放松下來的心,忽然因為這一句話,就奇跡般不那麽沉重了。
有時候,你确實要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一個與別人都不同的人,是他,或是她,他(她)一個微不足道的行為,就輕易可以在你心裏産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天上到地下,從地獄到天堂。
“我沒哭。”溫羽帶着哭腔說。
郁燼的臉上終于多雲轉晴,道完歉後心裏總算好多了,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溫羽的臉,像哄小孩一樣依着她的話說:
“嗯,你沒哭。”
副駕駛上的林預遠安靜如雞jpg.
出租車開到溫羽家小區的路邊時,她從一邊下車,沒急着把門合上,她猶豫着轉過身,視線撞進了車內郁燼如墨的眼眸裏,
“郁燼,你可以送我到我家樓下嗎?”
郁燼擱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幾乎是立即給了溫羽回應:“好。”
溫羽其實也不是真的需要人送她到樓下,這麽蠻橫無理的要求,郁燼也沒有猶豫地答應她了。
在從小區門口到她家樓下的這段路上,溫羽給郁燼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郁燼,剛才在醫院我真的不是故意兇你的,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只是對這個事太敏感了。你肯定沒有經歷過我小時候經歷的,我不喜歡這個病,它……”
一路上,溫羽說了很多,郁燼一言不發地聽她傾訴,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他不擅長這個。
走到溫羽家樓下的時候,不善安慰人的他還是說了一句,他小時候從別人那裏聽來的話。
“以後就好了,有我在。”
至于別人是誰。
是溫羽。
他現在把這句話還給她。
時隔十二年,他把這句話,說給了曾經安慰過他的女孩聽。
以後就好了,有我在。
作者有話說:
抱抱乖女鵝羽羽嗚嗚嗚
抱歉啊,最近都遲到了,期末周太忙了,更新時間一般都要到晚上十一點這裏了,下周四有個很難的合同法考試,所以下周可能會隔日更,要是确定隔日更的話我會挂請假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