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霁月
下山的時候, 郁燼臉上就開始泛起不正常的紅,越往山下走,紅得越來越明顯。
溫羽強行拉住他, 踮起腳, 把捂熱的手心貼在他額頭上感受,果不其然是滾燙的。
郁燼發燒了。
在連軸轉了三天後, 臘月二十五坐最早的一班車過來,到了之後晚上又一個人爬紫陽山做好攻略,臘月二十六叫來了陳令雯和單志鈞,臘月二十七他們一行人淩晨出發去爬山。
算一算, 他這三天都沒有休息好, 從淩晨到現在還吹了不少冷風,身體終于是撐不住了,開始發燒。
“你發燒了。”溫羽說。
郁燼臉上紅撲撲的,閉着眼睛搖頭, “沒事,我一會兒回賓館睡一覺就好。”
溫羽擔憂地問:“還走得了嗎?”
“走得了, 小事。”郁燼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示意她沒事。
“要不讓單志鈞背你?”
“不用,你扶着我點就好了。”郁燼朝溫羽遞過去一只手臂。
“……”溫羽無言地望着面前的手臂, 慢慢伸出雙手抱上去,在一旁扶着郁燼。
郁燼:“走吧。”
溫羽;“嗯。”
“阿燼,怎麽了?”前面的單志鈞注意到他們倆人的異常, 折返回來詢問。
溫羽告訴他:“郁燼他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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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燒了?”單志鈞先是驚訝, 又很快擔心起來, “走得了不兄弟?要不我背你啊?”
“暫時不用, 真走不了的話有的你背。”
單志鈞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別硬撐着。”
“放心。”
賀彬站在一旁,融不進郁燼和溫羽之間,但還是固執地想要幫溫羽一把。
“阿羽,要不我來扶着他吧,下山的臺階有些陡,萬一他頭暈往下倒,你拉不住就糟了。”
“那一起扶吧,兩個人扶着就沒事了。”溫羽還是不放心。
“……好。”賀彬架起郁燼左邊的胳膊,和溫羽一起慢慢扶着他下山。
賀彬的擔憂是對的,郁燼到了後半段下山路的時候,幾乎是燒得意識模糊了,頭暈也使不上勁,差點就倒下去,還好賀彬拉得快。
最後換成是單志鈞和賀彬兩個人架着郁燼下山的。
到了山下,溫羽就打車,兩個高個子男生把郁燼扶進車裏。
單志鈞在窗戶邊和溫羽交代:“我們送他去醫院,你和陳令雯都先回去。”
“好,”溫羽點頭,“有什麽需要的聯系我。”
出租車漸漸遠去,消失在道路在盡頭。
溫羽和陳令雯坐了另一輛出租車回去,先把陳令雯送回了賓館,然後溫羽才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溫父溫母和爺爺奶奶都在大掃除。
溫父發現了她,停下來說:“回來啦?”
“嗯。”
溫父又問:“玩得開心嗎?看到日出沒有啊?”
“還挺開心的,看到了。”溫羽心不在焉地回答,進了廚房。
“一回來就進廚房裏幹嘛啊?”溫父跟着進來。
溫羽高聲問溫母:“媽,昨晚我們吃的那個排骨湯還有嗎?”
溫母回應:“排骨湯?有啊,你餓了?我來給你熱一下。”
“我自己熱吧,你們忙你們的。”
溫羽到冰箱裏找出了昨晚剩的一大盆排骨湯,打開煤氣和油煙機,把冰凍的排骨湯倒進鍋裏開始加熱。
等熱好的時候,她拿出準備好的保溫桶,把湯往裏面盛。
“你這個準備帶哪裏去啊?”溫父留心觀察她的一舉一動,這會走過來問。
溫羽一邊把保溫桶擰緊,一邊耐心回答溫父:“我同學不是過來這邊玩嗎?今天爬完山就發燒了,早飯午飯都沒吃呢,我這會兒準備給他送到醫院去。”
溫父:“哦呦發燒啦?這怎麽好呢!爸爸開車送你去吧。”
溫羽也沒有拒絕,“好。”
溫父開車去了,溫羽又回家裏拿了一些吃的和喝的放進包裏,一起帶到醫院去。
-
醫院裏。
溫羽從單志鈞那知道郁燼安排在輸液室裏輸液,就拎着保溫桶和小背包趕過去了。
進入輸液室之後,溫羽一眼就看到了獨自坐在角落裏,戴着帽子,随意歪倒在後面牆上閉目休息的郁燼。
現在輸液室裏還有好幾個在輸液的人,有老人還有小孩子,都好奇地看向她。
她拎着東西目标明确地朝郁燼走過去,悄悄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郁燼察覺到有人坐在他旁邊,不耐煩地說:“別坐我旁邊,離我遠點。”
溫羽動作一愣,支吾道:“那我坐哪?”
!!!
郁燼詫異地睜開眼,發現坐在他旁邊的人竟然是溫羽。
“阿羽!你怎麽來看我了?就坐這裏,就坐這裏。”郁燼興奮地坐直身體,沒有輸液的手把溫羽旁邊的東西都移到了他自己左邊來。
郁燼解釋剛才讓她別坐在這裏,道:“我還以為是來挂水的人呢,不知道是你,對不起阿羽。”
“沒事,單志鈞和賀彬都回去了?”
“嗯,單志鈞和陳令雯收拾東西準備晚上離開,回家過年了。”
“哦。”溫羽颔首,從包裏帶過來的吃的和喝的都轉移到郁燼的包裏。
郁燼下巴往長椅上的保溫桶擡了擡,問道:“帶的什麽?”
溫羽:“玉米排骨湯,這會兒有胃口喝嗎?”
“有,”郁燼解釋清楚後見溫羽沒有生氣,又放心下來,靠回了後面的牆上,目光灼灼地望着垂眸細致收拾兩個背包的溫羽,委屈地說,“餓了。”
“那我給你打開喝點。”溫羽把包放下,捧起保溫桶,小心地旋開蓋子,頓時排骨湯的鮮味和玉米的甜味就散發出來了。
郁燼不吝啬誇獎,“好香。”
“我媽昨天熬的,我剛才在家熱了一下。”
郁燼嘴角綻開更加燦爛的笑容,笑着說:“你親手弄的啊?那更香了。”
溫羽抿着唇笑,“貧嘴,喝吧。”
她事先從家裏帶了一只小碗來,倒了一小碗湯出來,裏面還有幾個排骨,遞到郁燼手邊,準備讓他端着自己喝。
郁燼的手不接碗,反而俊臉紅紅地凝着溫羽,聲音沙啞,“發燒,沒力氣拿碗,要不你喂我?不行的話,也沒關系。”
溫羽質疑:“真沒力氣?”
“騙你幹嘛?真沒力氣。”似乎為了驗證自己的說法,郁燼還擡了一下手,看起來确實有氣無力的。
“……”
看到溫羽還在糾結猶豫,郁燼掩着唇咳嗽了幾聲,嘆了口氣,失落地說:“那等我有力氣了再喝吧,也就是再餓一個多小時,沒關系的,”
溫羽見不得他這幅落寞的樣子,還發着燒呢,一個人在醫院裏看起來可憐巴巴的,連忙妥協道:“我喂你,我喂你喝行了吧。”
郁燼露出安心樂意的笑容,真心地感慨:“行,阿羽,你真好。”
溫羽一手捧着小碗,一手拿着勺子不停地攪拌,還保溫的排骨湯不斷冒着熱氣,熏着她的臉。
郁燼目不轉睛地盯着熱氣後面溫羽的臉,飄渺的白氣,好似仙女的面紗,讓她本就柔美的臉龐變得更加夢幻靈動。
她微垂着腦袋,神情專注地吹着小碗裏的湯,沒有發現頭頂郁燼看她的眼神有多溫柔和深情,嘴角挂着的笑就沒降下去過。
兩人一坐一靠,居然也生出歲月靜好的感覺來。
溫羽待湯吹冷了一些,用勺子舀出一勺出來,遞到郁燼嘴邊,“慢點喝,小心燙。”
郁燼坐直身體,依言只微微低下頭去喝湯,眼睛還是沒從她身上移開過。
他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也發燒了,溫度灼熱得溫羽都有些坐立不安,感覺自己像一只可心的獵物被大灰狼郁燼盯上了,還勝券在握,十拿九穩。
“燙不燙?”溫羽又遞了一勺湯到郁燼唇邊。
“不燙,正好。”郁燼看着她,回答道。
溫羽舀出一塊排骨,“吃塊排骨吧。”
郁燼點頭,聽話順從地一口把排骨吃進嘴裏,然後剔出骨頭後再吐到溫羽遞過來的紙巾上。
就這樣,一個人投喂,一個人乖乖被投喂,帶來的一大桶排骨湯就都被喝完了。
溫羽把保溫桶收拾好,擦幹淨,收進包裏。
“你那個包裏我放了吃的還有幾瓶酸奶,你要是餓了就吃,我再去幫你倒點熱水?”
溫羽起身要去拿他的杯子,郁燼拉住她的手不讓她去,解釋道:“不用倒,單志鈞幫我倒好了走的。”
“哦哦。”溫羽又坐回去。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房間裏一時間安靜下來,只有房間那頭幾個其他病人說話的細小聲音。
“手心怎麽還這麽燙啊?”溫羽感受到郁燼抓她的手心還是很燙,不放心地問。
郁燼擡頭看了眼輸液袋,咳了幾聲,緩緩道:“才挂上水沒多久呢,哪有那麽快啊?”
“難不難受?”
“難受。”他的眼睛裏紅血絲不褪,臉頰上燒得紅彤彤的,還在不時地咳嗽,嗓子都咳啞了。
溫羽心疼地看着他,說:“難受就睡會吧,我幫你看着水。”
郁燼無力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發問:“好,你不走吧?”
“我不走,你放心睡吧,等這瓶挂完了,我去喊護士來換藥。”
“好。”說着,郁燼把溫羽的手又握緊了些,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溫羽安安靜靜地坐在郁燼旁邊,也不覺得無聊,偶爾擡頭看看瓶子裏還剩多少藥水,偶爾看着郁燼的睡顏發呆,偶爾拿點東西吃吃。
等一瓶水挂完的時候,她輕輕掰開郁燼緊握的手,去外面護士站找人來換藥水。
因為已經松開了郁燼的手,她就沒有再伸手去握他的手,怕吵醒淺眠的他。
沒想到她剛坐下沒一會兒,正看着新開始滴的藥瓶出神時,放在腿上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她身體一顫,猛地朝郁燼看去。
他重新緊緊握着她的手背,滾燙的手心灼着她的手背,還是阖目睡覺的樣子,卻是醒着的,
“阿羽,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夢見我當年有和你好好告別,我們是青梅竹馬,雖然還是在兩個地方,但我們感情一直很好,我一有空就來看你,星期六星期天也來,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就是我了。”
“後來你去了榮城,我們處得更好了,天天都在一起。我傷心了你就安慰我,你難過了我就抱抱你,我原本難熬的日子都少了很多很多。”
“要是現實也是那樣,就好了。”
郁燼的話停頓了很久才接上,他說:
“阿羽,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好後悔,好後悔。”
溫羽也覺得遺憾,但還是寬慰道:“別後悔了,你這樣想啊殊途同歸,是不是?”
“确實同歸,但總歸路上的風景是不一樣的。”郁燼還是惋惜地說。
“那就以後再去看另一條路上的風景,先把身體養好,燒退了再想其他的事,未來還長着呢。”
溫羽把郁燼的保溫杯擰開,遞到他唇邊讓他喝水,他的嘴唇因為發燒都幹裂了。
他直接就着她的手喝了好幾口。
郁燼眸如點漆,撩起鴉羽般的睫毛,深深地望着溫羽,“好。”
“阿羽,要是以後我每次發燒生病的時候,都有你在旁邊照顧我就好了,那我願意多生幾次病,多發幾次燒。”
“呸呸呸,燒糊塗了吧你。”
“我說真的,阿羽,以前我也有發燒的時候,都是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渾渾噩噩地躺在家裏,吃藥喝水睡覺,熬過那些痛苦迷糊的時間。沒有人在我身邊,沒有人管我死活,汗津津醒來對着空蕩的房間,吃不下飯,覺得一切都沒有意思。”
溫羽另一只手覆上郁燼的手背,承諾他:“好,以後你發燒了我陪你去醫院,行不行?”
“好,你答應我的。”郁燼原本深邃有神的眼睛因為身體難受,看起來濕漉漉的,像哭了一樣。
溫羽連連點頭,安撫他的情緒,“嗯,我答應你的,好好休息,別說話了,再睡會兒吧。”
“好。”
如果你問他“關于14年記憶最深刻的是什麽”,郁燼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五個字——
溫羽回來了。
照耀着他的月亮回來了。
幼時的溫羽在病房裏捧着一本認字書,指着上面一個陌生的詞語,問旁邊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懂的小郁燼。
“小燼,這是什麽呀?你會讀嗎?”
小郁燼扁着嘴,視線從高懸窗外的明月上移回來,看向小溫羽膝蓋上放的書。
很巧,那個詞也和月亮有關。
他放慢語速讀給她聽:“jiyue,是霁月。”
小溫羽沒有聽過這個高雅的詞語,随即好奇地追問:“霁月是什麽?”
小郁燼伸出他短短的手指,指着窗外的皎皎明月,嗓音平淡但難掩稚嫩,“月亮,很亮的月亮,雨後的明月。”
“有多亮啊?”小溫羽順着他的手指看向高懸蒼穹之上的月亮。
“嗯……”小郁燼擰眉思考了一會兒,誇張地描述道,“亮到可以驅散一切黑暗,讓黑夜變得像白天一樣。”
小溫羽半知半解,“哦,那我們天上這個不是霁月咯?”
“為什麽?”
“因為現在還是黑夜啊,沒有像白天一樣,而且也沒有下雨。”
小郁燼:“外面那個也可以是,只是沒有那麽厲害。”
小溫羽又問:“那哪個月亮有那麽厲害呀?”
這個問題把小郁燼也給問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故弄玄虛,“人心裏的月亮。”
小溫羽生活在安通縣城,長這麽大都從未聽過這個說法,頓時眼睛瞪得老大,“心裏還有月亮?”
“嗯當然啦,人心自有月亮。”
“哇,好厲害。”小溫羽佩服得五體投地,眨着星星眼仰頭看向窗外。
小郁燼偏頭看着小溫羽,看她童真的面龐,看她無邪可愛的樣子。
他暗自想:其實,如果真的有那樣的月亮,也是像她這樣的吧?
驅散的是他黯淡童年裏的黑暗,灑下的是善意清亮的月光。
郁燼是臘月二十九坐車回榮城的,那時候燒已經全退了,身體也精神了不少,溫羽把他送到了車站。
臨發車前,他塞給溫羽一個厚厚的紅包,眉目間盡是柔情和不舍,“新年快樂,提前給你新年紅包。”
溫羽不收,把紅包推回去,“我不要你的錢,你拿走吧。”
郁燼還是硬要塞給她,語氣親昵,“意思一下嘛,拿着吧。”
“你紅包塞這麽厚,這叫意思一下啊?”
偏偏郁燼還一臉無辜地說:“我也沒想到買了車票後,還能剩這麽多啊。”
敢情他是把他身上剩下的錢全部包給她了啊。
“快點收好,財不外露。”溫羽把紅包塞到他的口袋裏。
那邊在喊着檢票了:“安通到榮城的,檢票啦檢票啦!快過來!”
溫羽把郁燼趕過去檢票,郁燼檢完票後本來要直接上車了,他竟然又跑向了站在外面的溫羽,把紅包直接塞到她羽絨服後面的帽子裏,還拍了拍。
“我走了,紅包記得拿!”
溫羽手伸到後面帽子把紅包拿出來,氣急大喊:“郁燼!你這樣,我回榮城也是要還給你的!”
郁燼一邊倒退着走,一邊高聲說:“那我等你回來,你再找我!”
他臉上揚着得意張揚的笑,那才是本屬于他的十八歲,肆無忌憚青春活力四射的笑容。
溫羽久久地望着他的笑容,說不出話來,只覺郁燼旁邊其他人都加了虛化,唯獨他一人耀眼奪目。
溫羽希望他臉上的笑容留得久一點。
如果給它加個期限,溫羽希望是——
一輩子。
作者有話說:
聖誕快樂!
番外我寫個if線怎麽樣?if郁燼有好好告別,沒有誤會溫羽,那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