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事（一）

? 宋漁一驚：“媽，我沒有恨你和爸爸。”

“奶奶的事情我并沒有怪你們，”宋漁将包好的餃子放到一旁，正色對周月華說道：“那時候我不懂事，讓你和爸爸擔心了。奶奶老了，生老病痛，是無法避免的事情，那時候你和爸爸已經盡力了。”

“那你告訴媽，那時候怎麽會……”周月華一頓，後面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甜甜是那時候懷上的。”宋漁手裏握着餃子，白白的，手裏還沾了一些面粉，她鼓足勇氣擡頭，那雙和甜甜一模一樣的眼睛裏是堅定：“你和爸爸別擔心，我現在不是挺好的嘛！”

“媽，這幾年讓你和爸爸擔心了，對不起。”宋漁靠近周月華，深出手臂，抱了她一下。

“傻孩子，我和你爸就你一個，不擔心你擔心誰？”

宋漁抱着周月華不放，撒嬌：“就知道媽媽對我最好了。”

周月華嫌棄地看了她一眼：“給你顏色就開染坊，好好包餃子。帶會兒上樓看看，甜甜可能會醒。”

宋漁哦了一聲，放開周月華，洗了手，對她說道：“那我上去了。”邊說邊退，到門口了，一溜煙跑了，周月華看她孩子氣的樣子，搖頭笑了笑。

宋漁回了房，宋甜還在甜甜的睡着，并沒有醒。

她将身上的衣服除了，掀開被子躺進去，側着身子，過了一會兒，伸出手指摸了摸嬌嫩的皮膚。

宋甜在睡夢中動了動，呓語了一句。

宋漁沒聽清，靠近了，宋甜又說了一句：“媽媽。”

宋漁如遭電擊，手腳僵硬得不知道怎麽放，整個人縮在床頭那裏。

窗外隐隐約約傳來樓下小孩子的嬉鬧聲，還有遠處馬路上車輛行過的聲音，下午的太陽溫度有些下降。

盡管裹着被子，宋漁覺得渾身有些冷。

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對不起，甜甜，是我不好。

宋漁大一下，奶奶突然昏倒，和奶奶關系好的鄰居正好過來找她聊天，看到她昏倒在地，及時送她去醫院，卻也沒能挽救回奶奶。

宋漁得知消息從周市趕回來，直接去的殡儀館。爸爸媽媽還有二叔他們已經哭得嗓子都啞了，宋漁沒有去理他們。

仿佛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她冷靜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周一。”二叔在一旁說道。

宋漁身子一僵，周一正好是她參加英語大賽那天，之前她就和奶奶通過電話，答應她最近會回去一趟。

考完之後她心裏還想着趁周末，就準備這周回江市看看奶奶，最近天氣炎熱了起來，奶奶又是節省習慣了的，肯定舍不得吹電扇，空調更是不可能的。

宋漁當時沒有告訴奶奶，她準備給她驚喜。

卻不想，還沒到周末，宋恒突然打電話問她：“你在哪兒？”

她疑惑不解：“在學校啊！怎麽突然問這個？”

電話那頭一時沉默，宋漁心頭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問他：“你在哪裏？發生什麽事了？”

宋恒聲音有些哽咽，“江市，我在江市，奶奶她……”

手機滑落在地，宋漁眼前一片恍惚，一定是六月的太陽太烈了，才會讓她有眩暈感。

此時的陸遠大四下，畢業設計已經忙完，反而忙着辦理離校事宜。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到奶奶下葬那天了。他從北京趕到江市，已經是下午五六點。

六月的江市，盡管是下午，仍舊是一團火的燥熱。

宋漁在江市的家，他來過。宋漁高三，他陪着她來過一次，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奶奶，他從小是爺爺帶的多，奶奶反而是在他沒出生之前就已經過世了，只能通過留下來的影像資料看奶奶。所以對宋漁的奶奶，他倒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在他的印象裏，老人家是慈愛又有點可愛的。第一次見到陸遠，就笑眯眯地問他：“你和我家宋漁是什麽關系？”

陸遠哭笑不得，矮着身子，視線和坐着的老人持平，回答她：“奶奶您好！我是陸遠，和宋恒也認識，我們在周市經常一起玩的。”

聞言，老人家臉色一正：“可不許欺負我家宋漁。”

陸遠答應着，一邊小心翼翼地去看宋漁，見她臉色正常，心裏稍稍放松了下來。在周市就已經欺負她了，現在她還在生氣呢！

只不過這些話，他是不敢說的，宋漁性格柔順，可是有時候又很倔強，摸清她的特點以後，有時候反而讓他會對她毫無辦法。

就像這次，在周市的家裏。

宋漁來他家，媽媽把他的鞋子遞給她。他為了逗她，劈手将鞋子搶了過來，還摸着她的頭，對她調侃：“小矮子。”

其實遠遠地，他就知道是她家的車子了，預備給她驚喜，畢竟快有半年沒有見到她了。沒想到半年沒見，她的個字蹭蹭的見長了不少，加上抽條，身材纖細，個子跟同齡人比算高挑，只是跟他比起來，還沒到他的肩膀，自然還是小矮子。

卻不想，宋漁當場眼淚就下來了。讓他手足無措。

盡管後來道歉了，請她吃飯了，她依舊沒有明确告訴他，她是否已經原諒了他。

從宋恒那裏知道了宋漁和宋恒周末要回來陪奶奶待兩天，此時的宋漁還在上高三，學校還沒有放假，大學反而早早就給學生假期。

想了想，在家反正也沒事。他厚着臉皮就跟來了。盡管一路上宋漁并不願意搭他腔，宋恒還在一旁幸災樂禍，陸遠那時候的心情還莫名覺得輕松。

好在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她願意回答他一些問題了，或者，在廚房的時候，她會接過陸遠遞過去的盤子或者是菜。

當然，奶奶在的時候，她一定還會禮貌地說聲謝謝，奶奶要是在外面院子裏曬太陽，和宋恒聊天，她保準板着臉，對他愛理不理。

但是那個時候，陸遠也是開心的。

第二天，宋漁不知道怎麽，突然對他又友好了起來，盡管不是很明确其中的緣由，但陸遠清楚，一定是奶奶和她說了什麽。

只不過沒想到，還不到兩年的光景，那個他以為會長命百歲的老人，會突然離世。

陸遠站在宋漁奶奶住的院子門口，他剛剛的士，手裏還拎着簡單的行李。在知道奶奶走了那個消息時，他第一反應就是宋漁。

她一定不好受。

宋漁的确不好受。奶奶葬禮後，她窩在自己房間裏，不說話也不吃飯，六月的江市，悶熱難耐，她窩在房裏，不開電扇不開空調，整理着奶奶的遺物。

周月華自己也疲憊，這些天應付親戚，還有安排葬禮事宜，都是她操心的多，宋照因為傷心，完全不能做事。二弟宋添也憔悴不堪，沒有辦法主事。弟妹對江市完全人生地不熟，差點水土不服，還需要人顧着她。

最後拿主意的反而是她和宋恒。

女兒宋漁的傷心和難怪她看在眼裏，但是她無能為力。只是對于女兒不吃飯這件事情，她反而不知道怎麽勸，盡管每次一說，宋漁點頭答應，可是面前的飯菜一動不動。

周月華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将整理的垃圾裝進大的垃圾袋裏，準備拿出去丢掉。

走出門口的步子一頓，此時已近下午六點，太陽還高高挂在天空，并沒有下去。門口站着的那個人，她有點不可置信。

“陸遠？”聲音帶着不确定，“你怎麽來了？”

陸遠的父母聽聞消息的時候，就已經來探望過。周月華也清楚陸遠臨近畢業前夕，在學校忙着畢業典禮相關事宜，怎麽也沒想到他會來。

“是我，阿姨。奶奶的事，我表示遺憾。”陸遠主動走近，說道。

“老人家，生老病死終究會經歷的。奶奶走的急，沒有受多少苦，也算是福氣了。”周月華将垃圾丢進垃圾桶，拍了拍手，說道：“只是我和你叔叔他們，哎！的确有些沒有盡到孝道。”

陸遠不答。沉默着跟在後頭，走進家裏。

“阿姨，宋漁呢？”進屋環視了一圈，陸遠問道。

周月華一聽，“陸遠，正好你來了，幫我勸勸她，奶奶安葬以後，她下午就一直都在奶奶屋裏，你幫阿姨看看她。”

陸遠推門進去的時候，宋漁背對着他坐在床上，聽到聲音，也并沒有回頭。

陸遠走近，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阿姨說你都沒怎麽吃東西。”

宋漁詫異擡頭：“你怎麽會來？”

許是哭得太多，聲音啞啞的。

陸遠不答，說道：“你這樣，奶奶也不會安心的。”

宋漁沒說話。只是正臉看着他，又像透過他在看其他的，眼睛沒有焦點，自顧自地說道：“那張寫字桌，是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最喜歡的。”

陸遠沒有出聲打斷她，仔細聆聽。

“每次奶奶接我回家，吃完飯，她就在一旁看着我做作業，”宋漁笑了一下，有些蒼白的臉，讓陸遠莫名心裏一疼，“幼兒園哪有什麽作業呢！其實就是我在那裏瞎畫，奶奶就在一旁納鞋底。”

“你見過那種鞋底嗎？太久了我都不太記得了。好像是布，還有那種漿，說不上來。要麽奶奶就在一旁剪那種窗花，很漂亮很漂亮。你看，那個玻璃上還有。”

陸遠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的确看到舊舊的玻璃窗上，有泛白的窗紙痕跡。

“我最後悔的是當初考大學，應該回江市的，我為什麽要在周市……”

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流下來，離得近，陸遠清楚看到她長長的睫毛一顫，晶瑩剔透的淚珠忽閃而下。

心莫名揪緊，呼吸也不順暢了。

陸遠伸出手，靠近，抱着她。“不怪你，奶奶也希望你去喜歡的地方，她并不想因為自己而讓你有更多憂慮。”

宋漁埋在他的懷裏，無聲哭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