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下酒樓,也就是紅袖的對家,花間酒樓停了業,月下酒樓的生意仍舊紅紅火火,甚至比之前更加熱鬧。
黃昏時分,酒客絡繹不絕,大堂幾乎已經滿座,鬧哄哄的一片,樓上雅座也有五成滿,相較于大堂,安靜得多。
孫鑄文平日裏不怎麽愛來月下酒樓用膳,嫌這裏胡姬多,他并不喜歡胡姬,總覺得她們身上有股狐臊味,不如他們這邊嬌嫩的女子。
兩人上到二樓,揀了雅座坐,夥計奉上酒菜,兩人邊飲邊談,正喝得耳熱,突然聽到一陣清脆婉轉的歌聲,低頭看下去,見兩位女子在大堂裏賣唱。
只見一位體态豐腴,月嬌花媚,二十多歲的年紀,另一位水翦雙眸,嬌憨動人,大約十五歲的模樣。
孫鑄文也不顧不得喝酒,只目不轉睛地盯着年紀較小的那位歌姬,眼裏火苗升騰,待那小的唱完一曲,他立刻叫自己的小厮将那兩女子帶了上來。
兩女子上到二樓,到了跟前,更覺那少女生得嫩臉桃腮,膚如凝脂,吹彈可破,身上帶着淡淡的芳香,動人肝火。
被他緊盯着的少女面泛紅暈,頭埋得越來越低。
一曲罷,孫鑄文朝着她招了招手,目光透着淫邪,礙于他的權威,少女不敢反抗,邁着細慢的步伐走上去,低着粉頸默不作聲,孫鑄文看着少女含羞帶怯的模樣,心中愈發動火,加上酒勁上頭,也不管這是什麽地方,就一把将她拽入懷中,色眯眯地問:“小姑娘,你叫做什麽名字?”
他身旁的同僚與他是一丘之貉,哪裏肯管這事,只管笑嘻嘻的飲酒,目光放在另一女子身上,比起那含苞待放的,他更喜歡承接過雨露,綻放得熱烈的嬌花。
“我……我叫香桃……”少女急得瑟瑟發抖,掙紮想要起身,卻敵不過孫鑄文的力氣。
“香桃,真是好名字,來,陪我飲一杯。”孫鑄文倒了一杯酒,遞到她唇邊,想要喂她喝下。
香桃又羞又害怕,顫抖着身子一邊推拒一邊說道:“爺,我不會喝酒……”
一旁的女子是那少女的姐姐,名叫香荷,見狀心疼妹妹,便沖上前陪着笑臉倒:“爺,不如我陪您飲一杯吧?”
孫鑄文瞥了她一眼,不理會她,繼續将酒往香桃嫩唇上送,“多喝幾杯就學會了,來,陪我喝一杯,伺候得我高興了,重重有賞。”
“大人,我……我真不會……”
Advertisement
孫鑄文一開始還覺得有幾分意思,奈何香桃一直不肯喝,他的興致消減,開始有些惱火,推搡間春桃将整杯酒全灑在孫鑄文身上,濕了他胸前一大片的衣服,見香桃如此不知好歹,孫鑄文怒火中燒,一揚手,重重扇了她一巴掌,面色猙獰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香桃吓得哭了起來,不住地打着哆嗦,香荷急了,拿起桌上的酒壺,倒了杯酒,遞到孫鑄文面前,“爺,我妹妹年紀小,不懂事,我替她給您賠罪。”
孫鑄文正在氣頭上,見她湊過來,一腳狠狠地将她踹倒在地,怒罵道:“你是個什麽東西,臭婊/子。”
“姐姐!”香桃見她跌坐在地上,面色慘白,額冒冷汗,連忙上前關心,卻被孫鑄文一把揪住衣領,丢到一旁,孫鑄文上前又是一腳踹在春荷的腹上,香桃一邊哭一邊求饒,惹得周圍人紛紛看過來,有想上前幫忙的人,但見孫鑄文發酒瘋的樣子太過兇狠,便不敢上前阻攔,一旁的同僚見事情鬧大,便上前勸解,那孫鑄文正處于激動中,哪裏聽得進去他的話。
***
酒樓後院的亭子裏,一紅衣男子沒骨頭似的靠在躺椅上,一張雌雄難辨的絕色面容,如瀑長發松散地挽于身後,透着些許随意。
他一手執着酒壺,一手拿着玉骨折扇輕輕敲打着膝蓋,聽着酒樓裏傳來的喧鬧聲,他仰頭惬意地飲了口酒。
想到花間酒樓被勒令停業整頓,他憂愁地嘆了口氣,沒有人跟他鬥,真是無趣啊,那女人最近在做什麽呢?她一定很煩惱吧,真可憐。“啪”的一聲,他将折扇打開,蓋在臉上,藏起了抑制不住上揚的唇角。
一小厮匆匆忙忙地趕過來,神色慌亂,“爺。”
男人細長的鳳眸斜睨向他,“何事?”
那聲音懶洋洋的,透着些許不悅,顯然是在怪他打擾了自己想事情。
“樓上來了兩位賣唱的女子,不小心招惹到了孫大人,這會兒孫大人十分動怒,正打罵那兩位女子,又不準她們離去。”小厮禀報道。
男人直起身子,兩道細長的眉微微皺起,“孫鑄文?”
小厮回道:“是的。”
男人放下酒壺,有些不耐煩地站起身,嘴裏暗暗罵了句,拖着一襲松松散散的紅衣出了亭子,往酒樓走去。
來到二樓,便聽到女子的哭聲,求饒聲,以及孫鑄文罵爹罵娘的粗口,推開圍觀的人群,看到孫鑄文發了瘋似的踢着一女子,那女子倒在地上,悶聲不吭。也不知道是不是暈了過去。
“裝什麽死。”孫鑄文又狠狠踹了她一腳。
“住手。”
耳邊傳來一道悠悠的聲音,孫鑄文循聲看過去,只見是一個極其年輕的男子,穿着一襲紅衣,手執着一玉骨折扇,輕搖慢擺,稍顯懶散,他五官深邃,頗具異域風情,狹長的鳳眸底下的一點淚痣,讓他看起來愈發的妖嬈。
孫鑄文皺了皺眉,冷聲道:“你是什麽不男不女的妖人。”
聽到這嘲諷的話語,男子并不生氣,鳳眸含着笑意,“在下正是這月下酒樓的掌櫃,人稱鳳九,不知這兩位女子如何招惹到孫大人了?要挨大人如此重手。”
孫鑄文沒見過他,沒想到他卻認識自己,不禁有些詫異,被他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冷嘲熱諷,他心中甚是不悅,加上幾杯酒下肚,壯了膽,失了理智,“你既知曉我是誰,為何如此不敬?”
鳳九揚聲大笑,“孫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您平日就是這麽欺壓百姓的麽?”
一頂欺壓百姓的帽子扣下來,孫鑄文瞬間酒醒了幾分。
他身旁的同僚扯了下他的衣袖,低聲道:“孫大人,不如算了,終究是你理虧在先。”言罷忌憚地看了鳳九一眼。
孫鑄文心虛道:“這兩個婊/子算什麽百姓,她們做那些無恥的勾當,不知弄壞了多少男人,這樣的婊/子就應該打殺了她。”說完他一旁的同僚又拽了拽他,鬧得他心煩意亂。
鳳九搖着折扇啧啧稱奇,“這世上男人大多如此,自己持身不正,做下那令人不齒的勾當,卻反過來怪女子勾引壞了他,這是不是太可笑了。”
孫鑄文沒成想他身為男人,竟站在女人那邊來指着他的同類,不禁氣笑:“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鳳九聞言不禁輕嘆一聲,有些不耐煩了,“孫大人,在下真不想與你浪費唇舌,要不大家就一起去趟官府吧,在下倒是想你們官場上是不是都是官官相護的。”
聽聞此言,孫鑄文瞬間酒醒了十分,後背冒起一層冷汗,瞬間端起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态度,“罷了,本官還有事要忙,便不與這兩臭婊/子浪費唇舌了。”說着匆忙叫随從結賬,然後灰溜溜離去。
孫鑄文走出月下酒樓的大門後,有些不高興地看了眼同僚,“你方才一直拽我作甚?”
同僚回頭看了眼酒樓的大門,才神秘兮兮地與孫鑄文道:“你難道沒聽說過這鳳九是什麽人麽?”
孫鑄文搖了搖頭,“我不愛來這裏用膳,這位鳳九我連見都未曾見過,哪裏知曉他是什麽人。”
同僚低聲地說了三個字,惹得孫鑄文臉色一變,“這事當真?”
“雖是傳聞,但空穴來風,不可不信啊。”同僚撫着胡須,一臉深沉道。
孫鑄文等人離去後,酒樓恢複平靜,衆人繼續吃吃喝喝。
“多謝恩公。”
香桃扶起面色蒼白的香荷,跪在了鳳九的面前。
鳳九聽聞恩公二字,只覺肉麻得緊,不禁嫌棄道:“不用感激我,我只是怕髒了我的地方罷了,還有……”他臉上露出一明媚無害的笑容,“你們擅自進來賣唱,交地盤費了麽?”
香桃怔了下,而後臉一紅,連忙拿出今日賣唱的錢雙手遞到他面前,“這是我們今日賣唱掙來的錢,恩公請收下。”
鳳九睨了眼手上寥寥無幾的銅板,又看了眼她身旁形容可憐的女子,嘆了口氣,像是有些受不了自己似的,“罷了,誰叫我心善呢,今日就放過你們一馬,以後莫要讓我見到你們……”
他轉身翩然而去,只留給兩人一豔麗無雙的背影。
***
與楚雲容分開後,紅袖獨自一人乘坐轎子回酒樓,今日她一直繃着神經應付楚雲容,這會兒只覺得頭疼得很,她閉上了眼睛,纖手抵着太陽穴,輕輕地揉着,頭痛逐漸有所緩解。
她禁不住又去想今日和楚雲容的對話,紅袖隐隐覺得他已經懷疑她與崔尚有來往,但又十分不确定,在他對她說出她是小郎的母親,他不希望她受到傷害時,紅袖差點沖動地想将自己中毒的事情告知于他,讓他和自己一起想辦法,但理智最終還是戰勝了沖動。
他可不是簡單的男人,當初在酒樓,他也是這般溫柔體貼的做派,臨走前,還說不讓她吃虧,付了全部的銀子,結果呢,沒過幾日這人就将她送進市司的“監獄”,封了她的酒樓,罰了她一大筆銀子,讓她吃了好大一虧。
也許現在他又想用這一招,先用糖衣炮彈迷惑她,等她放松警惕,就找機會将她徹底除掉,讓她以後再也沒法出現她們父子面前,畢竟她是小郎母親的身份若是暴露出來,于他無益。
以此人的心機,這事不無可能,不然為什麽前一日還說得好好的,第二日他就故意讓兒子去找同窗不讓他們母子見面。
紅袖歷經世事,無法對一個人付出全部的信任,萬一他真想除掉她,讓她消失在這世上,她告訴他自己中毒的事就是把刀子遞給他讓他捅死自己。
紅袖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賭他對她的善意,任何人都不可能靠,唯有自己才最可靠,她不想幫崔尚去害他,但她得以自己為先。
後日便是崔尚的壽宴了,她得想一個穩妥的辦法,正思索間,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一女子焦急的聲音,“姐姐!你怎麽了?”
“姐姐你醒一醒,別吓我啊。”
紅袖腦子裏頓時亂成一團麻,她不想理會,奈何那聲音太煩人,她到底還是讓轎夫轉了回去,掀開窗帷一看,只見是兩名女子,一女子倒在地上昏了過去,另一女子撲在她身上不停地呼喚,看着好不可憐。
“她怎麽了?”紅袖看向地上的女人,見她臉色慘白,唇角溢着一絲鮮血,心中有些有些驚,這女人不會是死了吧?她這麽多管閑事要是被訛上可又有得頭疼,雖是如此想,卻沒讓轎夫走。
聽到人聲,香桃擡眸,看到有轎子,轎子裏又是一位女子,當即像是看到救星一般,連忙上前嗚咽求助:“姑娘,我姐姐暈了過去,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姑娘可否幫個忙?”
紅袖看着她哭得凄凄慘慘,不禁蹙了下黛眉,內心嘆了口氣,沒看見還好,看見了總不能不理,“你家在何處?我送你們回去。”
香桃頓時感動得哇哇哭,“我們住在菜市街。多謝姑娘,姑娘真是大好人。”
看着她感激涕零的模樣,紅袖暗暗撇了下紅唇,慚愧,她可不是什麽大好人。
紅袖的轎子還算寬敞,再多坐兩個人也不顯擁擠,起轎後,紅袖目光落在少女手上的檀板上,再看了眼兩人的穿着打扮,心中大概猜到她們是以什麽謀生了。
“你姐姐怎麽回事?看着像是受了傷。”紅袖看着倒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問道。
紅袖話音剛落就看到小姑娘眼裏射出仇恨的光,心中微訝,看來這中間大有緣故,她有點好奇起來。
“我和姐姐去月下酒樓賣唱,那裏有個客人,死活要我陪他喝酒,我不會喝,惹怒了他,我姐姐替我向他賠罪,他卻對我姐姐拳腳相向,幸好掌櫃出現阻止了他,不然我姐姐得活活被他打死。”說起這事,香桃又是憤恨,又是懊悔,恨的是孫鑄文,悔的是自己當事應該陪他喝了那杯酒,這樣姐姐也不會被他連累了。
聽到月下酒樓時紅袖臉上不禁露出些許嫌惡之色,但還是耐心聽她說完整件事,她目光不覺落在香桃的臉上,見她正值青春妙齡,生得芙蓉出水,嬌嫩可人,莫名地想到她這長相正是孫鑄文喜歡的,就随口問了句:“你知道那客人是誰麽?”
香桃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我聽到酒樓掌櫃喚他孫大人。”
紅袖啞然,沒想到還真是孫鑄文,以防萬一,紅袖問道:“他是不是大概四十歲開外,面如滿月,大腹便便,端得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态?”
見紅袖說得絲毫不差,香桃心下一驚,“姑娘,你也認識他?”
紅袖對上她防備的目光,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她大概以為她和孫鑄文一夥的,看來這小姑娘真的很恨孫鑄文,她沖着她善意親切地笑了下,“小姑娘,你別用這眼神看我,我和那孫狗不是一夥的,說起來他也是我的仇人呢。”
聽到紅袖這句話後,春桃放下心來,又見她和她一樣恨孫鑄文,頓時心生了幾分親切感。
紅袖定定地看着她,她原本只是打算送這兩人回家,但現在卻心生算計,在她初步的計劃裏,剛好缺了一個不是她身邊親近的人,但又能夠幫他接近孫鑄文,願意冒險的女子。這女子這麽恨孫鑄文,是不是可以供她利用一下?念頭轉動間,她向春桃笑得愈發親切,又靠過去查看她姐姐的傷勢,然後一臉關切道:“那孫狗下手太過狠毒,我看你姐姐的傷勢十分嚴重,現在必須帶她去看大夫才行。”
春桃聞言擔心地看向她姐姐,“可是我不知這會兒到那去看大夫,我身上也只有幾個銅板,會不會看不起大夫?我和我姐姐才來京城沒多久,身上全部的錢都用來租賃屋子了。”她急得快哭了起來。
紅袖得知她們生活拮據,心中暗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她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別急,不如這樣,你們去我的寓所,我幫你姐姐請大夫,如何?”
春桃有些羞愧,“姑娘已經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怎麽好再繼續麻煩你?”
紅袖微微一笑,“舉手之勞罷了,你姐姐的傷勢要緊。”
春桃聞言再次感激涕零,握着紅袖的手,激動道:“姑娘真是大善人,我要如何感激您才好。”
大善人這名頭太重,她可擔不起,所以就各取所需便好,紅袖反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
“紅袖姐,你要的貓,我給你找來了。”
董燕兒和丫鬟一人提着一籠子,籠子裏裝着一黑一白的貓。
紅袖今日離去前交代了金子,讓金子和董燕兒說一聲,幫她找兩只成年貓回來,還要一公一母的,董燕兒雖不知她要貓做什麽但還是幫她去尋了,她回來也沒多久,洗了澡出來,聽說紅袖在客房,便把貓帶了過來。
紅袖接過,将籠子放在飛來椅上,随口問:“這貓是一公和一母的麽?”
董燕兒點了點頭,“是的。”
紅袖查看了下,果然是,她笑了下,轉頭與金子道:“你去給我拿碗水過來。”
金子應聲去了。
董燕兒一轉頭看到小鳳仙偷偷摸摸地趴在窗下,透過窗眼往裏窺探,“小鳳仙你在做什麽呢?”
小鳳仙聞言連忙回身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笑嘻嘻地朝着她走來,“我在看人呢,紅袖姐帶回來兩位女子,其中一位女子受了傷,是被孫鑄文那老狗賊打的。”說到女子被孫鑄文打,她臉上笑容斂去,咬牙切齒。
董燕兒有些驚訝,“請大夫看了麽?”
“柳大夫應該往這邊趕來了。”小鳳仙一邊說一邊坐到紅袖的身旁,眸中透着好奇之色:“紅袖姐,你要這貓作甚?”
紅袖淡淡道,“試藥。”金子很快便端着一碗水過來,從佩嚢中拿出崔尚給的那瓶藥,打開瓶塞,沉吟片刻,灑了少量的藥粉在水裏,等二者融合後,将水放進管着公貓的籠子裏,紅袖還叮囑了董燕兒貓帶回來後別給它水喝,這會兒它大概有些渴,水一送進去,它立刻上前舔了幾口。
小鳳仙有些擔憂,“紅袖姐,這不會是毒藥吧?你從哪來的?”
紅袖目光陰沉地看着那條小貓,“等一下便知曉究竟是哪種藥了。”說着便将兩只貓關在了同一籠子裏,這藥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發揮藥力,但不知道貓和人有沒有區別,比起楚雲容,紅袖認為崔尚更加不可信,萬一他給她的是毒死人的藥,那麽他便是借刀殺人了,雖然對這只貓頗為殘忍,但總比放在人身上試驗得好。
幾人在等待貓體內藥力發作時,柳大夫趕到,紅袖帶着他進了客房,柳大夫當即詢問了香桃關于傷者的一些情況,然後開始認真地檢查香荷的傷勢。
醫者眼中應無男女之分,但大多數大夫都不願意給女子看病,柳大夫是少數那一個,而且眼裏亦無貴賤之分,所以紅袖這些年一直千萬請他給自己看病調理身體。他四十開外的年紀,但因為保養得當,身材瘦高,所以看着也就三十幾歲左右,他為人有些孤僻,自己的私事從不向人提起,紅袖也不知曉他有沒有成家,但自己和身邊人每次去他那裏,都看到他獨身一人。
這會兒他把起了脈,神色有些凝重:“這位姑娘可是有下紅,還嘔了血?”
香桃連連點頭,焦急地問:“大夫,我姐姐怎麽樣了?”
柳大夫收回手,看向香桃和紅袖,“這位姑娘胸脅損傷嚴重,需捏骨平正。另外,這姑娘還傷及了胞宮,若不用藥,只怕再無法生育,藥中最好用人參一味藥。”因為人參十分昂貴,普通人家根本吃不起,若是紅袖用的,柳大夫便不會提,但不知曉這兩人女子的情況,所以才提了句。
不等香桃搭話,紅袖便笑道:“大夫盡管治,需要什麽藥,也盡管說,只要把人治好了,再多銀子我也舍得。”
柳大夫點了點頭。
香桃見紅袖如此慈悲善良,心中大為感動,無以為報,“撲通”一聲跪在紅袖面前,将她吓了一跳,“姑娘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他日姑娘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香桃一定竭盡全力幫助姑娘。”
有她這句話,紅袖便寬心了,将她從地上扶起,柔聲道:“快別說這些話了,你姐姐的傷情要緊。”
香桃一抹眼淚,擔憂地看向她姐姐。
小狗已經服用藥半個多時辰,為了不讓香桃等外人看到貓的異常,紅袖将貓帶回了自己的房間,她歪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直鎖在籠子上,就在她等得有些不耐煩之時,那小公貓開始變得暴躁起來,不停在籠子裏亂撞,紅袖頓時站起身走過去查看,那東西竟直直地伸了出來,然後它兇狠的按住了母貓……
紅袖微微一笑,看來崔尚給她的藥的确是沒錯,她放了心。
深夜,香荷醒了過來,得知是紅袖救了她,她心中亦十分感激,紅袖依舊端得一副親和善意的态度,讓她放寬心,好好在她這裏修養,待香桃喂她喝下藥,扶她躺下後,紅袖将香桃喚到了自己的屋子裏,時間緊迫,她等不到她姐姐好轉再與她提孫鑄文的事。
“紅袖姐,你叫我過來可是有事要說?”
香桃改了口,是紅袖要求的,見一直看着自己,也不說話,好像在想什麽似的,她內心不禁有些緊張,她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手緊緊地拽着裙角。
紅袖眸中掠過猶豫之色,她既然是賣唱的,那麽做那些事也不算勉強她,于是她問道:“香桃,你是不是很恨那個孫大人?”
香桃一聽聞孫鑄文的名字,臉上瞬間露出仇恨之色,“他把我姐姐害成這樣,我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
紅袖目光微凝,“剛好我也很恨他。”她語氣一轉,誘哄道:“既然他是我們共同的仇人,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報複他?”
香桃愣了下,不覺問了她一句,“怎麽報複?”言罷,眸中忽然亮了幾分,隐隐有着激動之色。
看着她躍躍欲試的模樣,紅袖滿意地微笑起來,“你且聽我說……”
***
崔尚壽辰當日,紅袖來了楚府,那時已是黃昏薄暮。
她去到那時,楚雲容剛回沒多久,仆人并未将她帶去楚雲容住的挹清院,而是帶到了客廳,
婢女奉上茶點,便退出了門外,紅袖看了眼對面的茶盞,內心一動,目光瞥向門外,有人影晃動,她站起身卻遲遲沒行動,就在她猶豫地功夫裏,楚雲容徐徐走來。
紅袖錯失良機,心中有些懊惱。
他換下了公服,穿了襲雪色大袖長衫,腰帶嵌雙螭龍玉帶鈎,着錦靴,長發全部束于玉冠中,比往日看着更雍容華貴一些,大概是要去赴壽宴的緣故。
紅袖發現他的衣服幾乎都是白色的,但款式稍有差別,衣襟和袖口的紋繡樣式總能輕易地看出不同,但幾乎都是以簡潔大方為主,紅袖不禁想這會不會與他的潔癖有關?看着他,紅袖沒由來地想到月下酒樓那只紅紅綠綠的花孔雀,心中頓時一陣惡寒,還是楚雲容這樣的順眼。
待他踏進門檻,紅袖臉上綻放出以比嬌花還明豔的笑容,嬌聲道:“楚郎,你再不來我便要去找你了。”她為自己的行為找了個借口,言罷又坐回來,心中安慰自己不必急于一時,這裏人眼衆多,終究危險了些。
楚雲容輕撩衣擺,坐到她的對面,微笑詢問:“今日小郎不在,你怎麽過來了?”
雖然他态度和悅,但紅袖卻覺得他言下之意是兩人沒什麽聊的,叫她以後沒事別過來,紅袖含笑道:“我來還你帕子。”說着從胸前拿出一帕子,前日在馬車上,紅袖假裝沒帶帕子,借他的帕子拭汗,又故意說帕子髒了要拿回去洗幹淨再還給他,為的就是今日有借口來找他,“放心,我已經洗過了,不髒。”看他遲遲沒接過帕子,紅袖又補充了句。
楚雲容哪裏是覺得帕子髒不肯接過,她也不看看自己是從哪裏拿出來的帕子,分不清她是故意還是無意,他內心輕嘆一聲,只覺接過不是,不接也不是,“不過是一條帕子罷了,何必親自跑來一趟。”楚雲容面色從容地伸手接過帕子,到底不願意在她面前露出被人輕薄的模樣,免得她再做出一些不妥的舉動來,然而,手中的帕子依舊遺留着她的體溫和淡淡的芳香,讓人覺得有些燙手,仿佛自己的手觸碰到了她的肌膚,他有些不自在,不動聲色地将它放到桌面上。
他情緒不外露,但紅袖還是從他遲疑的動作中看出了一絲無奈,紅袖心中暗笑:“大人,你今日穿得這般莊重,可是要去什麽地方?”
楚雲容微颔首,淡淡一笑道:“今日是崔閣老的壽辰,我過去一趟。”崔上前些日子讓人送了請柬過來,他畢竟是朝中元老,請柬中言辭又懇切,他若不去有些拂他臉面。
紅袖一副不知道此事的模樣,“我耽誤你的時間了麽?”說着看了眼外頭天色,慌忙站起身,“我看天色不早了,楚郎你過去吧,我也要回去了。”言罷面色卻遲疑了下。
楚雲容亦站起了身,注意到她的神色,語氣含關切地問:“怎麽了?”
紅袖有些難為情地道:“方才我的一個轎夫突然肚子痛,我讓他看大夫去了,他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你若是順路的話可否送我一程?”事實上紅袖知道他順路,篤定他不會拒絕她,他于這種小事上向來會向人展示出與生俱來的體貼,果不其然,楚雲容微笑回應:“正好我順路,便先送你回去吧。”
紅袖笑靥淺淺,“那就有勞楚郎了。”
紅袖算過了,從楚府到她的寓所大概需要半個時辰,從她的寓所到崔府差不多也要半個時辰,只要在半途尋找機會讓他喝下混着藥的茶水即可。
紅袖上了馬車第一眼便是看向幾案,看到上頭的茶具,她微微放下心,若沒有茶水,她少不得還得想別的方法。
暮色已沉,車內點了一盞燈,但還是稍顯昏暗,紅袖覺得剛好,這樣自己的細微舉動不容易被他察覺。
兩人隔着幾案而坐,馬車駛了一段路,兩人還沒怎麽搭話,楚雲容偶爾看她一眼,面上始終是溫文有禮的淺笑,片刻之後,他阖眼假寐。
紅袖擔心他就這麽睡上一路,就開始找話說,“楚郎……”
楚雲容聞聲睜開眼,注視着她的眸光溫潤柔和,“怎麽了?”
紅袖猶豫了下,佯裝關心道:雖然我不怎麽懂朝堂上的事,但自從上次你與我說了崔閣老的事後,我回去想了下,這孫鑄文既然是崔閣老的人,沒準上次就是崔閣老指使孫鑄文來害你,你這次去他的壽宴,我心上總有些擔心,你要小心一些。”她頓了下,又道:“當然,楚郎你也可以把我的話當作婦人無稽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楚雲容并沒有與她談論朝堂上的事情,也沒有對她的言語表露出絲毫的不屑,而是微微一笑,“多謝提醒,我定會注意。”
“那就好。”紅袖莞爾,“你是小郎的父親,不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的。”紅袖學着他前日的話道,這些話雖是為了降低他的心防,但也是她的真心,她心思忽一轉,她說這些話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那麽他前日說那些話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麽?紅袖無法分心去想着件事,又随意和他扯了一些閑話,等時間差不多了,她開口道:
“楚郎,我有些口渴,有水麽?”
紅袖說得十分自然,但心已經緊提了起來,在這心思細膩,城府深不可測的男人面前,她的一舉一動必須做到滴水不漏。
“有。”楚雲容溫聲道,拿起茶壺正準備給她倒茶,紅袖卻伸手過去掌心貼向他的手背,再輕滑過去,奪過他手上的茶壺,巧笑倩兮,“楚郎,我自己來就成。”
楚雲容手微滞了下,卻沒說什麽,微笑着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紅袖是有意而為,因為知道暧昧輕浮的舉動會令他分神,這會兒他轉身掀開窗帷看向了外頭,紅袖覺得他是以此掩飾心中的不好意思,這正中她的心懷,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拿了一幹淨杯子,往裏斟了半杯茶,趁楚雲容不曾留意,迅速地将準備的藥粉混在裏頭。
她不動聲色地端起自己的茶杯,飲用起來,待楚雲容放下窗帷,回轉目光,她放下茶杯,纖腕捧起另一杯茶遞給他,笑容溫婉。
楚雲容接過茶,卻沒有喝,含笑看向紅袖,柔聲道:“我突然想起來小郎前日與我說,你給他做的桃花糕味道不錯,他一直惦記着那個味道。”
紅袖正緊張地看着他,擔心他會将茶放下,聞言只能強裝高興之色,“是麽?我實話告訴你,你可別告訴他,那桃花糕根本不是我做的,是我讓廚房做的,我的手可沒這麽巧。”
楚雲容定定地看着她片刻,見她不說話,忽然莞爾一笑,搖了搖頭,“原來如此……”言罷将茶一飲而盡。
紅袖一直擔心他不會喝那杯茶,心中忐忑不已,此刻見他喝下,她瞬間松了一大口氣,然而下一瞬間手腕忽然一緊,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楚雲容拽入了懷中,後腦被一只手牢牢掌住,沒法動彈。
當楚雲容吻住她,并将她壓在榻上時,紅袖驚愕,第一個浮起的念頭卻是這藥效不會發作了吧,不然他怎麽突然變得如此獸性?她張開嘴想要說話,微澀的液體卻源源不斷地進入口中,她心口瞬間一震,明白過來,想要閉上嘴,他濕滑的舌卻鑽進她的嘴裏纏住她的舌,逼着她将茶水全部咽進腹中。
紅袖吓得連忙使盡全力推開他,坐起來,雙手掐着脖子,俯身幹嘔,欲将茶水吐出來,但最只是終徒勞無功。
楚雲容伸手抹唇上的殘液,唇微微揚起清淺的弧度,“紅袖姑娘是覺得在下喝過的茶水惡心是麽?”他又用回了之前客氣的稱呼,明明是溫柔之極的口吻卻叫人聽出了一絲陰恻恻的感覺。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提前更啦,明天準時晚十點了。這章給大家發五十個紅包~希望大家多多評論,多多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