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紅袖用了晚膳後就離開了楚府,在回寓所的路上,她感覺有些疲憊,就靠在榻上閉目養神,突然她睜開了雙眸,眼底掠過抹沉思之色。
她遺漏了一件事。
那晚楚雲容又是怎麽知曉她在崔尚那裏的?還能夠如此及時的找人去救她。
紅袖思來想去,只能得出一結論,那就是楚雲容一直派人跟蹤她,所以才會掌握這她的一舉一動。
紅袖不禁皺了皺眉頭,難不成他對自己仍是有所懷疑?
她直起身子,掀開窗帷,企圖在那寥寥無幾的行人之中以及隐秘之處搜尋一點點蛛絲馬跡,但任憑她看得再仔細也終究一無所獲。
紅袖輕嘆了口氣,放下窗帷。若楚雲容真的在她身邊安插了眼線,那人定是身手不凡,又善于隐藏蹤跡的,哪裏那麽輕易就被她發現?罷了,反正她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就當多個護衛了。
***
“閣老。孫大人仍舊在外頭院子裏跪着。”
青鸾從外頭來到書房,朝着躺在竹躺椅上翻看書籍的崔尚回禀道。
崔尚聽聞此言,溝壑滿面的臉上浮起不悅之色,他将書籍往旁邊的桌子上一丢,冷哼一聲,坐起身,端起茶盞飲了一大口茶,這才消了些許火氣。
這時崔冀從外頭走來,一邊往地上啐了口,一邊罵咧咧道:“這狗娘養的東西,還敢跑到這來。”他滿臉的怒火,直到跨進書房的大門才收斂些許,端正身姿,恭恭敬敬地給崔尚行禮問安。
崔尚皺着眉頭看着自己這兒子,心中不悅之極。
崔冀方才進來前那種種樣子崔尚早已盡收眼底,跟外頭不三不四的人呆久了,他言談舉止也變得粗鄙起來,那還世家貴族的該有的樣子?
不等崔尚斥責,崔冀就搶先開了口:
“父親,你可別饒了那龜孫子,你現在不在朝中,不知曉朝中是如何議論咱們的,我現在去到部裏都不好意思擡起頭,就怕被人笑話,你若再用他,就是想讓兒子當那王八烏龜,咱們崔氏大族的顏面都要被他敗壞光了。”
崔尚面色有些凝重,他站起身走到窗戶旁,看着外頭的荼蘼架沉思起來,他已經囑咐那幾名官員不許透露此事,這件事依舊鬧得沸沸揚揚,朝中上下皆知,很顯然幕後有推手,并且那人定是他心中猜測的那位,他費力不少力氣将孫鑄文推到那位置,眼看着他就要升任平章政事,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如今棄之,就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他有些猶豫,這時,紅袖說過的話在他腦回中回蕩,好色的确是孫鑄文致命的缺點,只因他一直對女色不上心,所以也沒把這好色當一回事,思考良久,他心中終于有了抉擇。“讓他主動請辭吧,此事由你去交代,我不想再見到他。”言罷眸中浮起厭惡之色。
崔冀臉上終于有了笑容,那笑容頗有些陰險,“是,父親,還有一事……”
崔尚見他話只說一半,有些不滿,“有事便說,別藏藏掖掖,惹人厭煩。”
崔冀笑嘻嘻地道:“父親,那花間酒樓的女人要不要解決掉?”崔冀并不知道鳳九來崔府讨要紅袖的事,他心中認定紅袖與楚雲容事一夥的,所以覺得留着她早晚是個禍害,他不知曉他父親為何會聽孫鑄文的話用她,大概是年紀大了,有些老糊塗了。
崔尚看到他眼底的殺意,氣不打一處來,“成日只知曉吃喝玩樂,打打殺殺,你還能做什麽?”罵完又冷靜下來,警告道:“暫時別輕舉妄動。”他對這兒子心有不滿,懶得與他說這其中的彎繞。
崔冀被自己的父親這般輕視,心中十分不服,不過一個身份低賤的女人,死了就死了,也不知道他父親在忌憚什麽。做什麽事都這般小心謹慎,如何成大事?怪不得首相的位置都被人搶走了,這次他絕對不會聽從他的話,他要自己幹出一番大事來,讓他刮目相看。
他心中升起一計劃,眼睛不由流露出奸詐之色,離開書房,來到庭院,看到依舊跪在地上,面色慘白的孫鑄文,正午的陽光有些毒辣,他體态臃腫,加上跪了許久,臉上身上全是汗,他不停地擡起袖子抹汗,崔冀面上浮起嫌棄之色。
看到崔冀,孫鑄文有些失望。
崔冀坐在婢女為他搬來的椅子上,一名婢女替他打傘,一名婢女替他搖扇,他看猴子一樣看着跪在地上的孫鑄文,笑道:“孫大人,你也不用白費力氣了,我父親不會見你的,我是來幫他傳一句話,你主動辭官吧。”
孫鑄文大驚失色,忙道:“閣老呢?我想見他一面,那件事我真是被人陷害的。”
崔冀冷冷一笑,“不愧是狗娘養的東西,都聽不懂人話了。”
孫鑄文頓時面如死灰,內心雖然有怒火,卻不敢發洩。
崔冀看着他被吓得毫無血色的臉,心中甚是得意,但想到自己還有事情要他去做,便克制了那股得意,“這件事不管你是不是被人陷害的,你都不能在朝中呆下去了,你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主動辭官,不過你還有一個機會……”
一聽還有機會,孫鑄文瞬間激動起來,急切地問:“什麽機會?”
崔冀眸中掠過算計之色,笑道:“你只要替我辦成一件事,等風波過後,我就請求父親讓你官複原職。”官複原職?簡直是癡心妄想,等他替他辦完了事,他就将他除掉,将事情弄得神不知鬼不覺,這一石二鳥也就他能想出來了,他得意地想。
***
紅袖聽說孫鑄文辭官之事,就迫不及待地趕來楚府,想要詢問楚雲容是否有此事。雖孫鑄文不是被革職,但這個結果紅袖已然十分滿意,沒了官職,沒了崔尚的撐腰,看他以後還如何在她面前猖狂。
除了問孫鑄文一事,紅袖還打算看一下兒子,今日是楚懷瑜下學的日子。
紅袖如今來楚府便如同出入自己的寓所,暢通無阻,她來得早了,楚雲容和小郎兩人都沒回來,就在客房等着。
紅袖在客房裏枯坐了許久,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侍棋終于過來通知她楚雲容回來的消息。
侍棋領着她去見楚雲容,到了挹清院後,卻不是往書房的方向,穿過一小片竹林,過廊繞戶,來到一處房舍,屋前幾從翠竹,假山蘭草,靜雅到了極致,這裏大概是楚雲容的居室了,紅袖還未踏足過此處,不禁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環境。
侍棋敲了門,道:“大人,紅袖姑娘來了。”
紅袖聽到侍棋的聲音,收回目光,看向緊閉的五門,從客房到書房再到他的寝居,紅袖中覺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入侵到他的生活之中,心中莫名地有股雀躍振奮之感。
裏面傳來輕響,是門闩撥動的聲音,楚雲容親自打開了門,他已經換下了公服,穿了襲家居的白色常服,衣服有些輕薄,沒穿外頭的大袖衫,那寬肩細腰,修長雙腿一覽無餘。
楚雲容沖她微颔首,面上挂着溫和的笑容,“進來吧。”
哪怕與她相識久了,他在她面前仍舊不失禮儀,紅袖心中感慨。
她第一次踏足他的居室,下意識地收斂了下性子,向他溫婉一笑,随着他走進去。
和紅袖想象中的一樣,屋裏整潔,幹淨,雅致,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在了它該在的地方,紋絲不亂,但說實在,這裏完全不像是睡覺的地方,這裏太冷清了,更像是供人觀賞的雅室,完全感受不到一點點過日子的氣息。
紅袖絕對不願意住在這樣的屋子裏,她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與楚雲容的天差地別。
“我今日是用過膳才來的。”紅袖坐下來後,笑吟吟地說了句。一次是情調,一而再再而三就成了麻煩,紅袖不打算留下來用膳。
楚雲容聞言先是一怔,而後失笑,“既然手不方便,就在寓所好好待着,何必特地跑過來,要見小郎以後又不是沒有機會。”
紅袖身子往旁一斜,輕靠在椅子扶手上,笑乜了他一眼,嬌聲媚氣道:“楚郎,為什麽你不覺得我是特地過來見你的呢?”
楚雲容若有似無地嘆息,沒有回答她的話。
見他不回應自己,紅袖頓覺無趣,這才老老實實地回答:“在寓所待着實在悶得慌,就想出來走一走,小郎回來沒?”
紅袖不再說一些暧昧的話語撩撥他,楚雲容便笑着與她說起兒子的事,“他還沒回來,大概是在外頭玩了。”
“玩就玩呗,這年紀的小孩都好玩。”說起兒子,紅袖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再不是刻意的做作。
楚雲容目光落在她柔婉的面龐上,微有動容,比起她那虛僞假意的深情與媚笑,他覺得她這樣子更為順眼一些,不過紅袖不會明白這一點,所以才總是在他面前戴上假面,用虛僞的表情話語來撩撥他。
既知是假,他又怎會動情?
楚雲容微微笑着,眸中卻有着些許連他都不曾察覺到的悵然。
“對了,我聽說孫大人已經辭官了。”
紅袖一轉頭與楚雲容的目光對上,心口不覺一緊,定眼一看,那雙凝望着她的眼眸這會兒含着溫潤柔和的笑意,方才他看她時的奇異目光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嗯。”楚雲容颔首道,随後收回目光,動作優雅地端起茶,淺抿一口。
“真是便宜他了。”紅袖冷笑道,看他端起茶喝,不覺舔了下幹燥的唇,目光落向她面前的茶盞,不由輕蹙了眉頭,這茶現在放在她面前等同于擺設,她拿都拿不起來,紅袖有些渴,但她沒有讓楚雲容端起來給她喝,不過以他的細心程度,這會兒怎麽沒顧到她呢?
紅袖眯了下美眸,眼底忽然閃過抹狡黠,她起身,款款行至他的身旁,手臂往他肩上一搭,便坐到了他的懷中,笑盈盈道:“楚郎,我也要喝茶。”
楚雲容見她故态複萌,額角微微抽緊,又見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那盞茶上意味明顯,他笑容滞了下,兩人共吃一盞茶,未免過于狎昵,正要叫她起身,侍棋忽然從外頭進來。
看到兩人這暧昧的姿勢,她臉上不禁露出驚訝之色,大概是想不到她家大人是這種人吧,紅袖暗暗偷樂,瞥了楚雲容一眼,他依舊面色從容淡定,扶着她腰肢的手輕拍了拍她,示意她起身,紅袖卻裝作不知。
“何事?”楚雲容溫聲問。
“大人,小郎君回來了。”侍棋有些無措,回禀完匆忙告退。
紅袖聽到兒子回來,心中一喜,也不用楚雲容催促,就徑自從他懷中起來,體貼道:“楚郎,我去看看小郎,你忙你的事吧,我不打攪你了。”
楚雲容看着一溜煙兒似的倩影出神片刻,而後若無其事地收回落空的手,這女人……是拿他解悶了麽?楚雲容笑着搖了搖頭,卻沒有生氣,只是有些無可奈何。
紅袖從楚雲容的居所出來,才想起來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兒子住在哪裏,本想回去問問楚雲容,卻剛好碰見侍棋,就請侍棋幫她引路。
侍棋想到方才她和大人親近的模樣,也不敢問她找小郎君有何事,徑自帶着她去了。
楚懷瑜住的地方離楚雲容的地方很近,從一小門進去,穿過一條甬道便是了。
紅袖去到那時,楚懷瑜獨自一人坐在廊道的石階上,雙手托着腮兒,望向天上不知誰家放的風筝愁眉苦臉,長籲短嘆。
紅袖擡頭看了眼那自由自在的風筝,又看了眼那俊秀的小臉,不由感到好笑,小小年紀就學大人發愁,哪來那麽多愁,無非就是不想學習,想多玩一會兒。
“小郎君,你在做什麽呢?”紅袖臉上挂着和藹可親的笑容,走上前,也不管地上髒不髒,就這麽坐到了他的身旁。
楚懷瑜看到紅袖本來有些高興的,但看到她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金光閃閃的東西,立刻不待見她了,她一定是怕他坑她東西,才故意什麽都不戴,他淡淡地道:“你管我。”言罷不再理會他,擡起頭看那風筝,心生向往。
紅袖心中有些感慨,她們母子的關系現在也就只能靠金錢來維系了。
片刻之後,楚懷瑜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去找我父親,來找我做什麽?”
“我上次給你的攢盒,你還沒還給我呢,我過來找你要。”紅袖早就找好了借口,畢竟不能讓他心生懷疑,楚雲容信任她能夠把握住該有的分寸,她總不能辜負了他對她的信任。
楚懷瑜看也不看紅袖,俊秀的小臉有着不耐煩,懶洋洋地道:“在屋裏呢,你自己去拿吧,別偷我的東西。”
紅袖嘴角一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臭小子,怎麽一點他爹的體貼溫柔都沒學到?
紅袖對那攢盒沒興趣,她有興趣的是他的屋子,她想看看他兒子起居的地方,她懷着歡喜的心情走進去,然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見識了楚雲容居所的幹淨雅致,眼前的髒亂對她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沖擊。
地上盡是亂扔的衣服,臭襪,大概是在學院穿過的沒洗,還有書本等東西,紅袖突然覺得楚雲容的屋子很好,根本不需要過日子的氣息。
紅袖用鞋尖勾起一臭襪,嫌棄地甩到一旁,搖搖頭感慨,她開始替将來得到兒媳婦感到委屈了。她安慰自己,他還小,等他情窦初開,有喜歡的小姑娘就會愛幹淨了。不行,還是現在就讓他改變,不然習慣成自然了。
紅袖實在忍不住道:“小郎君,你這屋子怎麽不收拾一下,快成豬窩了。”
楚懷瑜聽到紅袖嫌棄的話語,不生氣,眸中反而露出抹狡黠之色,“沒關系,元寶待會兒就會收拾了。”為什麽什麽東西都要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呢?和他爹那樣子實在沒意思透了。而且他們越是想他怎麽做,他就不願意做,他們這些人不高興,他就高興了。
紅袖撇了撇紅唇,“我突然覺得你的丫鬟甚是可憐,你沒有克扣她的月銀吧?”紅袖說着看到自己的攢盒被他随意丢到了地上,上面用來描繪花朵的金粉都被被他扣了下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哪裏還有興致看他的屋子,直接沖出門外,“你這臭小子,你把攢盒裏的金粉都扣下來了,這還怎麽用?”
楚懷瑜看到她氣沖沖的模樣,有些驚訝,他站起身,笑了,笑容有些惡劣,“你上次沒要攢盒,我以為你不要了,你再不拿走,我就打算把它扔了。”
看着他完全不知錯的态度,紅袖氣狠了,“你……你這小子實在欠揍。”
楚懷瑜輕哼一聲,揚起下巴,挑釁道:“你有本事來揍我啊。”
紅袖美眸一瞪:“你以為我不敢?”
“你來啊。”
“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
“你別後悔……”
“我不後悔……”
“……”
“……”
作者有話說:
所以紅袖如果認真一點,我們楚大人是不是就會忍不住動心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