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花池裏的鴨子,金井下的青蛙
“我可憐的女郎啊!你娘,當初拼了命生下你之後便撒手人寰,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屍骨未寒,才過三個月,那個沒心沒肺的男人就另娶她人,而她拼了命生下的女兒也是個沒人疼的孩子。”陳娘指控這個家的男主人失職之餘仍在碎碎地念一腔悲憫的同情。
一想到別家女郎雙親俱全,尊榮富厚,她心裏更覺風清理可憐,再想起那負心的男人,她又恨得咬牙再咬牙,道:“唉——就算是抱養的都比親生的親,造的什麽孽呀,他……他怎麽就這麽狠心,怎麽就如此地無情無義!”
奶娘為她憤難平,風清理心裏也不是滋味,這令她想起家中幾兄妹來。
大哥——風清珲,一介武夫。從小被父親帶在身邊操兵練馬,人長得牛高馬大,常年鎮守邊疆,一年見不得幾次面,偶爾得空待在家,估計他也想不起來在西院還有一個妹妹。
二姐——風清瑜,一代才女。自幼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貌出衆,又為朝官。自成人禮後,到風家來向她求婚的青年才俊幾欲踏破門檻,她均以各種理由推拒,如今她已十七歲,按“女要高嫁”的婚配模式,除卻皇室,其他家族再難匹配。風清瑜有持才傲物的資本,美貌與智慧并存的她,自然不屑風清理這個醜小鴨。
三姐——風清珂,一代女将。自小尚武,十幾年來跟随父親戎馬倥偬,鎮守邊關,現今已是副将。幾年也難得一見,風清珂對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家嬌嬌女很是看不起,所以對她自然也是看不起。
四哥——風清珑,一代俊傑。……(罄竹難書),南金最風流人物,有着年輕一代最耀眼奪目的成就,寫過文法,作過兵策,政治,經濟,軍事等領域均有涉略,關于他的履歷,寫個幾十頁都說不完,所以只能用省略號的表示了。最重要提及的一點就是,在風家,風津梁有如挂職族長,而真正掌管家務的卻是風清珑,明明只大她三歲,卻處處顯強悍。
她知奶娘話裏指的是三姐——奶娘曾有一次告訴過自己,其實三姐做不了那陰師女大将軍,因為她是風家抱養的,風清理得知真相之後,囑咐奶娘不要嚼舌,此事莫再提;而對父親親養女遠生女的舉動,這在陳娘眼裏是匪夷所思的行為。
莫說是世人诽謗譏毀自己,或許就連親生父親也認定她是克母的災星,一頭異于常人的銀發更被認為一個不吉祥之人,他疏遠她,她能理解。但她心裏亦有恨,恨他的薄情寡義,恨他只付生恩不負養。
從兩歲開始,在多少次的孤苦無助中,伴着恐懼與淚水中默默地承受……她早已看透人情冷暖其實薄如一紙。
随着慢慢長大,在歲月的沉澱中她逐漸明了,那些屬于自己的曾經——哭也是人生,不哭也是人生。與其傷心難過不如對自己好一些,于是她更願意用平和的心态去看待一切人事。如今她不亢不卑,不驕不謅,平靜地面對生活的每一天。
她想,人生的悲哀,不能總拿來說,她不願成為一個怨女,亦不願落人口舌,即使心中有恨,亦不想對誰口誅筆伐,睚眦必報,“奶娘,我困了。”她小聲說。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你好好休息!”陳娘輕輕掀開爐蓋,放了幾粒小香丸,随後蹑手蹑腳把門關上。
香不及火,借着炭火微微薰烤,香氣均勻舒緩無雜煙。
躺在床上,她默默地凝望着那低回悠長袅袅的香風,陷入了回憶——有多少個清冷的日子,她曾獨自一人,窗前檐下,攤開手掌,默默地數着那打在掌心的雨滴,以及那庭前的飛落的花瓣,孤單落寞……
有時,她挺羨慕三姐的,做女兒家能如三姐那般恣意戎馬,巾帼風流,那樣的人生也是快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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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能那麽快活自在有多好啊,只是,她不能。
她是風家一縷見不得人的幽魂,也是這南金京城的不詳人。自從九歲那年,一紙皇旨,她便再也出不得京城,也出不得風府。
成人禮之後嫁給那些薄情寡義的男人嗎?
如果可以選擇,她甘願這輩子,做這花池裏的鴨子,做那金粉井下的青蛙,守着風家到老,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