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悠悠我思

鹹平五十九年初夏,燕國公主李妙瑛誕下長子,夏至這一日,公主攜驸馬都尉楊慕,并其子進宮陛見皇帝與其母嘉妃。

皇帝近日心情大好,難得在翊坤宮裏召見妙瑛,也算是給足嘉妃面子。妙瑛出了彌月,身形已恢複清麗苗條,為了氣色更好些,特別着意在兩頰處暈上了些素日不用的胭脂,嘉妃見了果然誇道,“小瑛容色更勝從前了,看來還是養兒子好,兒子才更疼母親呢。”

妙瑛故意作了委屈的樣子,笑道,“母妃這麽說,就是怪女兒不疼您了?那是從前小娃娃時候的事了,那會兒女兒無知無識,您就擔待些罷,從今往後女兒一定加倍疼您。”

皇帝聽得哈哈一笑,又叫乳娘抱過小嬰兒來瞧,那孩子裹在金線蜀錦襁褓之中,露出一張雪白粉嫩的小臉,眉目清秀,一張小嘴粉嘟嘟的甚是可愛,饒是嘉妃這般不大喜愛孩子的人都盯着看了半日,臉上的笑意也未曾斷過。

皇帝上了年紀對孫輩多了憐愛之心,兼之一貫喜歡容貌姣好者,看見這粉琢玉砌的小娃娃一時欣喜,便張開雙臂做出了一個要抱的姿勢。乳娘見狀略微有些無措,怔愣的看着妙瑛。妙瑛含笑颌首,示意她将孩子遞至皇帝臂彎中。

“可有名字了?”皇帝一邊逗弄着嬰兒,一邊問道。

妙瑛與楊慕對視一眼,楊慕起身回道,“回皇上,還不曾取。父親說原該等皇上賜名,也不知這孩子有沒有這樣的福分。”

皇帝颌首笑道,“你父親打得好算盤,他這個做祖父的不起,叫朕這個外祖父來起,又白賺了一個好彩頭,他是再不肯吃虧的。罷了,朕就受累給楊家的這個長子想個好名字。”皇帝說着望向那小嬰兒,卻見他忽地睜開雙目,那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更顯出一對大眼睛炯炯有神,皇帝望着他,不由自主便想起了妙瑛小時候的樣子。

皇帝笑道,“就用瞻字好了,這孩子眼睛生得好,日後希望他能站得高,望得遠。他長得肖似父親,将來必定是個好相貌,小字就叫容安罷。”

楊慕站起身,向皇帝叩謝道,“臣替容安謝皇上賜名。”乳娘此時已接過楊瞻,忙抱着他向皇帝下拜叩首,怎料這一折騰,懷中的楊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聲音嘹亮中氣十足,乳娘忙笑道,“是小爺餓了,要吃奶呢。”衆人又是一陣笑,妙瑛忙命人帶乳娘進去內間喂奶。

皇帝笑過一陣,抿了一口手邊的茶,放下茶盞,沖嘉妃皺了皺眉道,“你這兒的茶倒是一般,喝着沒味道,如今養心殿的茶水宮女換過了,朕也許久沒喝過合意的茶了。”

妙瑛心中一動,知道父皇說的正是繡貞,卻聽嘉妃輕哼了一聲道,“妾這翊坤宮如今能有什麽好東西,即便有好茶配上那玉泉水也沒人調理不是,讓皇上笑話了。”

皇帝聽着這口吻,眉頭又緊了一緊,妙瑛回首看了一眼楊慕,笑道,“母妃是舍不得用那好水罷?今兒誠義在,他倒是在茶道上頗有研究的,且讓他煮一回六安茶給父皇和母妃嘗嘗。”

楊慕聽了含笑起身,向皇帝和嘉妃欠身一禮,便有宮人引着他去後頭隔間烹茶。嘉妃看着他走遠了,聲音不高不低的道,“小瑛這陣子可好?他待你如何?有沒有因為孕事期間做下什麽欺負你的事?”

妙瑛只覺得一陣尴尬,幸而她早料到母親會問這類問題,面上雲淡風輕地笑道,“母妃說哪裏話,女兒是您和父皇的寶貝,沒人敢欺負的。何況誠義待我極好,他倒不是為我的身份才看重我,是真心實意的,最是這樣才可貴。”

嘉妃猶自搖頭道,“那叫什麽話,再不看重身份也是隔着君臣呢,他就得尊重你,一言一行都得聽你的。瞧瞧你們進來到現在,我竟沒聽他對你稱過臣,敢情平日裏他都是滿口你呀我呀的?”

妙瑛搖頭輕笑道,“倒也沒有,不過家常過日子,誰還老是一口一個臣的,也不怕生分了。再者雖然張嬷嬷去了,父皇不是又叫孫嬷嬷上來伺候了麽,在這老嬷嬷面前兒,我們可不敢錯了規矩的。”

嘉妃撇嘴一笑道,“孫嬷嬷最是好性兒,打小就慣着你,還不是事事都由着你……”

皇帝不耐煩聽她絮叨這些,輕輕咳嗽兩聲打斷道,“你十五哥近日可有派人去看你?他這個做舅舅的又給了容安什麽好東西啊?”

妙瑛抿嘴笑道,“剛出彌月,太子妃娘娘就來看過女兒了,別的也還罷了,獨獨一尊白玉送子觀音看得人稀奇,太子妃說這是她的一點意思,讓女兒擺在屋裏,好能早日湊個兒女雙全。”她微微一頓,又道,“父皇也不講究起來,如今女兒該改口叫十五哥太子殿下了,哪能兒似過去那般随意亂叫。”

皇帝閑閑笑着,點頭道,“你是咱們李家的嬌客,對他撒個嬌他也得擔待着。”他望向楊慕去時的方向,不着痕跡的一笑道,“讓誠義多和佑延走動走動,畢竟是自家妹婿,他把內務府打理的很好,朕看着欣慰,論起他的才幹原不在他父親之下……好在如今有了容安,往後楊家也還是大有指望。”

皇帝如此說,妙瑛心裏自然也高興,衆人又品茶閑話了一陣,妙瑛便帶着楊慕告退出來,妙瑛自去飛鶴樓探望麗妃,讓楊慕帶着乳娘先在車中等她。

楊慕行至內廷夾道,只見迎面一隊人行來,為首的一個穿着绛色金織蟠龍長袍,正是太子李佑延。

楊慕垂首躬身避讓于道邊,佑延早已瞧見了他,緩步行至他面前,道,“誠義今日進宮來了,小瑛呢,怎麽不見她?”

楊慕欠身道,“回殿下,公主在飛鶴樓和麗妃娘娘敘話,臣先行出來等候公主。”

佑延點點頭,看向一旁熟睡的楊瞻,那恬靜和悅的眉目當真是像足了楊慕,他此時心中正有芥蒂,便在腹中輕哼了一聲,道,“這孩子真漂亮,是你們楊家的好相貌,卻不大像小瑛。可有名字了?”

楊慕含笑道,“皇上賜了瞻字,瞻彼日月的瞻,小字容安。”

佑延一笑,随手從腰間解下一個玉玦,道,“父皇賜了名字,我這個做舅舅的見了外甥也不好空手,這支玉玦也跟了我不少年頭了,不算貴重,你且替他收下罷。”

楊慕雙手接過,見那玉玦并不屬于儲君儀制,心下稍安,卻仍是恭謹道,“臣替容安拜謝太子殿下。”

佑延輕輕笑道,“誠義不必多禮了,你既掌着內務府,我便請教,這樣一枚玉玦若是在外頭該值多少錢?”

楊慕微微一怔,有些猜不透佑延這般發問的用意,只得歉然道,“回殿下,所謂黃金有價玉無價,況殿下之物,非一般銀錢所能等價,故臣無法猜度,望殿下恕罪。”

佑延不在意的揮揮手,盯着楊慕道,“那我來說個數,誠義聽聽看,十五萬兩,可買的下它?”

楊慕乍聽見這個數字,已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太子意在近日一樁公案上,佥都禦史彈劾登萊總兵挪用軍饷,那數額便是十五萬,這案子由皇帝欽定楊潛審理,內中牽扯出的一幹人等俱是前首輔傅政的嫡系。

國朝各大營中挪用軍饷之事屢見不鮮,十五萬兩也算不得巨額,況登萊總兵曾抗擊倭寇建有大功,原本可按議勤議能從輕處之,但楊潛早已欲借此案肅清傅政黨羽,豈能放過這個機會。故此朝中亦有人不滿楊潛所為,上疏谏言皇帝将其撤換,為首者便是太子太師之子董瀛。

楊慕被太子如此诘問,知道答案無論肯定否定俱是錯,便愈發恭敬道,“臣愚鈍,實在估量不出,是臣失職,請殿下降罪。”

佑延似料到他會推诿不答,眼中閃過冷冷寒光,卻也不再追問,微微笑道,“自家人不必總這麽誠惶誠恐的,我随便問問罷了。你告訴小瑛,改日你們進宮,務必去東宮坐坐,她嫂子還給她留了好東西。”

楊慕忙躬身道是,待垂首靜候佑延一行遠去,才緩緩長舒了一口氣,餘光看見妙瑛從另一邊逶迤而來。妙瑛行至他面前,望着佑延的背影,道,“太子剛才和你說什麽?”

楊慕淡笑道,“沒什麽,剛巧碰到太子,他便賜給容安一枚玉玦。”

妙瑛側頭看着他掌心的那枚玉玦,“咦”了一聲,道,“這是太子殿下母妃,如皇貴妃之物,他日常戴着的,想不到竟給了容安,也真是難得,許是他們有些緣分罷。”

她看了看熟睡的兒子,那飽滿的小臉蛋被陽光曬出了兩道酡紅,映在細嫩幼滑的肌膚上,倒像是兩片花瓣貼在面上一般,看得妙瑛直想在那小臉上親上一口,礙着夾道中來來往往的人多,也只得作罷。她笑着拿過那玉玦,見上面的系帶還是簇新的,心中一動,忽然想到适才父皇對她說的話,便順手将那玉玦系在了兒子的脖頸上。

“有這個太子舅舅的禮物庇護,希望你能一世安樂如意。”妙瑛輕聲道。

楊慕聞言一笑,輕輕執起她的手,兩人帶着乳娘等人緩步向午門外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好想開個耽美的坑,有人看麽,有的話吱一聲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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