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醒來
初三躺在床上,心中發慌,他想,他希望這個少女搗鼓出來的藥即使無用,也千萬別有毒的。
不一會兒,又忍不住想,活着也是受罪,倒不如她那藥有問題。
思着想着,初三感覺床畔有人站了起來。
阿泠給初三抹上複骨膏後,小童端着水入內,阿泠看了看昏迷的奴隸,起身走遠。
她要走了嗎?
應該是的,她今日的實驗結束了。
他對于她的作用不就是如此嗎?
剛閃過這個念頭,初三感覺床頭有人坐下,幹澀分裂的唇上傳來溫潤的觸感。
阿泠用紗布沾了水,輕輕擦拭初三的開裂的唇角。
初三心如擂鼓,砰砰砰跳了起來,她這是在做什麽?
她怎麽還沒走,即使她想用他的身體實驗,但這種事怎麽會在範圍之內。他告訴自己不要被她蠱惑了,這個人表現得再溫柔,和從前那些人也沒有不同,都是想利用他罷了。
而這種人在無聊的時候,不會吝啬于展示自己身為貴人的溫柔。
這樣想着,初三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阿泠不知道初三的想法,做完這些,見小奴隸還是沒有醒,叮囑了幾句,離開房間。
小白懶洋洋地蹲在陽光裏,那只藍□□眼淡漠地朝阿泠望過來,漫不經心地叫了聲。
阿泠走過去抱起它:“小白,有人養傷,我們不在這兒打擾他好嗎?”
眼看阿泠的手将靠近,小白飛快地躲開。
阿泠看着逃到瑞獸石像上的小醜貓,失落地低下頭。
果然還是不喜歡她,她轉身離開,剛邁開腿,高傲的貓叫從腳踝傳來。
阿泠一下子就開心了起來。
阿泠回到院中,良姜已經準備好午食,阿泠的午膳很簡單,她用了些東西。
午膳後魏芊芊來了将軍府,還給阿泠帶來了覃陽最新的消息:“阿泠,你還記得那日那個叫初三的奴隸嗎?”
阿泠慢吞吞地擡起眼,望着魏芊芊。
魏芊芊失落地說:“聽說他死了,真可惜,這樣厲害的獸奴不常見的,不過也難怪,那日他受的傷那般重,唉……”
阿泠低下頭,沒吭聲。
魏芊芊感慨了下,又推了推阿泠的胳膊:“你母親回覃陽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拜見她,到時我陪你一起去,我告訴你,你那個繼妹可是個厲害的,你若是不小心,或許要被她吃了。”
“我已經去過了。”
“去過了!什麽時候?”
阿泠捧着茶杯輕輕抿了小口:“今早上。”
魏芊芊騰的一下站起來:“那李淑可有對你如何,還有你那兩個霸王似的弟弟妹妹可曾欺負你了?”
比起魏芊芊的激動,阿泠不慌不忙地說:“沒欺負我,我去了,母親讓上茶,然後說了會兒話,我就回來了。至于母親和敬候的生下的兒女,我不曾見着。”
魏芊芊細細打量了幾眼阿泠,見她的确不是受了委屈的樣子,這才放下心。
她和阿泠是表姐妹,分別數年,按理沒什麽感情,可那日阿泠回覃陽,她在将軍府等她,魏芊芊望着阿泠從馬車上下來,她披着白色的鬥篷,臉色卻比鬥篷還要白,魏芊芊那顆憐弱惜柔的心油然而生。接着幾日相處下來,魏芊芊發現阿泠又聽話又乖巧,雖說沒有大覃貴女的飒爽英姿,但魏芊芊卻已經拿住了自己阿姐的身份,既然舅舅不在,她該好好照顧她。
“這樣也好,你姓趙,和李家沒什麽瓜葛。”魏芊芊抓住阿泠的手:“過幾日,白家獸場又有一場比賽,阿泠,到時候我帶你去看吧。”
“我,我不想去。”阿泠輕聲拒絕。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阿泠不害怕,她見過的場面遠遠要比鬥獸來的兇殘猛烈,她只是不喜歡而已。
不過對着目光迫切的魏芊芊,阿泠點了點頭。
魏芊芊嘆氣:“你可不能怕,我們是大覃貴女,和那些楚越之地的來的女郎不同,你這般會被嫌棄的。”
數十年前,諸侯國林立,大覃位于西北,百年前被稱為蠻荒之邦,但百姓骁勇善戰,民風彪悍,更是在五十年前征服諸侯國,一統天下。
大覃人統一天下後,骨子裏嗜血好戰的天性不曾壓抑。是以許多大覃貴族都瞧不起那些叫嬌滴滴的他國美人。
魏芊芊想了想又說:“想必是你養病這些年不曾見識,我帶你去多看兩場,到時你就不怕了。”
阿泠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她看着滿心滿意要将自己培養成大覃貴女的魏芊芊,好不容易才打消了她這個念頭。
魏芊芊勸了半天,見阿泠真不願意去,無可奈何地離開了将軍府。
接下來,阿泠又給初三換了幾次藥,但初三一直沒有醒,慶幸的是,他一直還有一口氣。
阿泠有些擔憂,初三傷的太重,從前和他傷的一般重的人可都是沒能活下來,即使他現在看起來比那些人體征穩定,但若是他一直不醒,醒來的機會就會越發的渺茫。
兜玲剛開始贊同阿泠拿奴隸試驗,如今有些嫌麻煩地道:“女郎,這都整整四日了,他還是沒醒,要不別管了,浪費您的時間。”
初三是個敏銳的人,這是為了生存陪養出來的敏銳,所以只要每次動靜稍微一大,即使沒有睜開眼的力氣,也能保持幾分意識。
兜鈴這句聲音太大,讓昏迷的初三一下子恢複了些意識。
這幾日他也不總是清醒的,但渾渾噩噩中,有時也能感受有人給他上藥換藥,而絕大部分時候,都是那個對醫很感興趣的女郎。
他頓了頓,果然啊,她沒得從他身上得到想要的效果,現在就要放棄他了。
初三想睜開眼,可身體像牢牢被鎖在木匣裏,不能動彈。
阿泠搖了搖頭:“兜鈴,別這樣說,他的脈搏越來越平穩,會醒來的。”
這是她還沒放棄?初三心裏想着,覺得也是,他還沒死徹底,這個少女看樣子正是對醫有興趣的時候。即使沒有善心,但興趣所在,只要他沒咽下氣,一時半會想必也不會扔掉他。
初三放松了身體,精神松緩下來。
“可是他數日不醒,不能喝水不能進食,早晚也要死的。”兜玲不想阿泠花太多時間在一個将死的奴隸上。
這樣說不準到時候阿泠會難過的。
阿泠聽兜鈴這樣一說,也是有些無奈,初三和從前的那些病人不一樣,從前那些人即使昏迷,但還是保持着本能,喂水喂藥總能灌下去一些。但這個小奴隸,有着極高的戒備心,昏迷的時候很難給他灌進去湯藥和水。只是偶爾一次才能得到他的配合。
這樣想着,阿泠看向床上昏迷的初三,初三早就洗幹淨臉了。小奴隸的五官是極優秀的,不是那種精致的貴氣,而是種粗犷的俊朗。不過如今對着阿泠的這塊側臉卻是不太好看,他眼尾下方那處抓傷阿泠抹了藥還用紗布纏着,看着就有些滑稽。
她嘆了口氣:“你聽到了嗎?你什麽能醒?再不醒你的身體會受不住的。”
初三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他想,這個女郎簡直太讨厭了,明明也是利用他,但為什麽她能裝的這麽好,好像是真的關心他的死活一樣。
阿泠想着初三,回到卧房,又翻出了醫書,其實這些書阿泠都看得滾瓜爛熟了,不過她現在也沒有別的法子。就想着多看一看,萬一有什麽忽視掉的地方,萬一又看見了新的藥方能讓初三醒過來。
可惜的是,阿泠最終還是沒從旮旯裏找出任何被她忽視的地方,而初三一直昏迷着,這日早上,用過朝食,阿泠準備再去看一看初三。她想好了,若是初三再不醒她今日就下一味重藥,畢竟他前兩日轉穩的氣息現在變得虛弱起來,再不能讓他繼續躺着了。
只還沒走出門,魏芊芊又來了,阿泠先讓人将她請了進來,魏芊芊滿臉興奮:“阿泠,你昨日沒去看鬥獸賽真是可惜了。”她在阿泠面前坐下,滔滔不絕地給阿泠描述她錯過的盛境。
“我本來以為初三沒了白家鬥獸場會沉寂不少,但今日上場比賽的獸奴戟岄也很不錯,他今日對戰野熊,半個時辰便勝了它,我還買下了一顆熊牙,送給你。”魏芊芊拿出塞在腰間的小手絹。
熊牙應當被清洗過,牙質潔白若玉,已經一點不像是猛獸的利刃,反而像是貴族們的裝飾品,不對,這樣的東西本來就是貴族的裝飾品。
阿泠笑着收下了:“謝謝表姐。”
“哪裏用得着謝。”魏芊芊神色正經起來,“對了,我今日在獸場還看見了霍曜,阿泠,你回來這段時間霍曜可有什麽表示沒有。”
阿泠看了魏芊芊一眼,慢吞吞地搖了搖頭。
魏芊芊猛地皺起了眉,沉重地看向阿泠:“你和霍曜的婚事可想過如何處理?”
她說着看見阿泠那雙水潤清亮的眼睛,魏芊芊握住她的手:“你若是沒想過,可得早些想好了,你這些年不在覃陽,許多事不清楚,如今的覃陽和幾年前已經不同,霍家也不是靠着你父親的馬前卒了。”
魏芊芊口中的霍家指的是如今的骠騎将軍府霍家。霍家的家主曾經是阿泠父親的麾下将領,當年兩人歃血為盟,為一雙兒女定下婚約。
只是随着趙大将軍離世,霍家水漲船高,而且霍家大郎霍曜很有出息,不及弱冠,已是天子禁苑的武士統領。這樣想着,再看看雖然是大将軍和長公主之女的阿泠,但魏芊芊就有些着急。
阿泠安慰魏芊芊別慌:“我知道的。”
這件事急也無用,魏芊芊嘆了口氣,轉而說起另外一件事,“但你今日不去也好,我不僅瞧見了霍曜,你那個繼妹也帶着祈如長公主生的一對兒女前去觀賽,若是碰到她們,糟心的很。”
“是嗎?”阿泠給魏芊芊倒了一杯熱茶。
“當然。”魏芊芊說了一長串關于李淑的話。比如李淑和當今太後并無血緣關系,卻在太後面前如魚得水,一幹嫡親的孫輩都要退避三舍。
比如李淑明明的母親剛病逝不到半月,便能親熱地稱呼祈如長公主為阿母。
總而言之,就是李淑不簡單,千萬別被她騙了,見阿泠乖乖地點頭,魏芊芊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将軍府。
魏芊芊剛走,阿泠看向已經欲言又止許久的兜鈴。
“女郎,剛剛阿坤告訴婢子,那個奴隸他醒了!”
初三的确是醒了,他睜開眼,就這間屋子比他從前居住的所有屋子都要好,要幹淨。
雖然他早料到那個女郎不會給他住很差的屋舍,身下鋪着的被褥也能感覺到這間屋子的舒适,但還是想到會是這樣的窗幾明淨,幹淨整齊。
他在喬家的時候是和其他侍衛一起睡大通鋪,剛去采石場的時候住的是人擠人的帳篷,後來倒是分了一間單獨的帳篷,不過他的帳篷小而髒。後來成了白家獸場贏率最高的奴隸,得到的也不過只是雙人間而已。
且那屋子也是極矮小簡陋的。
初三動了動,要從床上下來,先聽見一個聲音響起:“你真醒了!”
初三擡起頭,看見跑過來的少女,他一愣,那日夜裏,光影昏暗,初三記憶最清楚的是,是清冷的月光下那條潋滟的像銀河織成的藍色裙子。
對于阿泠的容貌,他不曾看清楚。
初三握緊雙拳,她就是拿他試醫的女郎?
兜鈴瞧見初三真的醒了過來,興奮地回頭說:“女郎,他真醒了!!!”
初三微怔,随即聽見門口響起輕輕的腳步聲,他擡頭望去。
阿泠走到了在門口,微橘的晨光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她的面頰也有了淺淡的紅。
初三見過的美人不少,他的阿姐雲娘,曾經的喬家女郎,他們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色,包括旁邊那個女郎。但初三沒見過這樣的人,他說不出她每個地方的特征,但五官組合在一起,只有兩個字形容,好看。
不過初三不是會被美色蠱惑的人,甚至都沒有因為這份美貌失神,便清醒了過來。過去告訴他,有時越是美麗溫柔的人下面藏着的心越是冷漠無情。
初三想要從床上爬起來,不管她想拿做什麽,但他現在是她救的奴隸,貴人入內,奴隸不可衣冠不整,怠懶不行。
他好不容易保住了這條小命,不值得為了這種小事出什麽意外。
盡管這個拿他試驗的女郎看似脾氣很好,但初三已經不想試探她的底線了。
因為根據經驗……他總是會被罰的。
“你別動。”阿泠說完,發現自己聲音有些急躁,阿泠補充道,“你傷的重,別動。”
初三一僵,不過既然她讓他不動他也就懶得動了,他的傷重,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活下來,只是似乎在生命的盡頭,他的運氣沒有糟糕透底。
這個拿他試醫的少女似乎還是有些本事的,她的行為和藥恰好對他的傷效果很好。
他從死亡的邊緣掙紮了回來。
他自己的痊愈能力本就強大,如今雖重傷再身,但他徹底醒了過來,若是能修養一段時日便無虞。
“你可有不适?”阿泠見小奴隸睜開眼不由得有些歡喜,她救了他,總是想他活着的,“你好幾日沒有進食了,我讓人準備了些水和食物。”
不多時有小童拎着食盒入內。
初三聞到了一股鮮香的滋味,這種滋味他跟随他第二任主人時嗅到過一次。
就那麽一次,但是太香了,以至于過了多年初三的記憶還殘留着那種食物的香味。
他擡眼看過去,她掀開食盒取出食物遞給他,初三坐在床上,看見了那魚片和小米熬成的羹,他遲疑地伸出手。
但就在他粗糙的指腹将要碰觸到碗沿時,她忽地收回了手。
初三臉色一白。
他這是後悔了嗎,後悔給一個藥奴用這麽好的食物?
或者她是有別的主意?
比如他在林家的時候,那些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兄弟會笑眯眯地拿出草餅來誘惑他,然後當他莊重地伸出手時,将他一腳踢開,厭惡地道:“滾開。”
他們喜歡玩這種無聊有趣的把戲。
她也是這樣嗎?
初三閉上雙眼,等着即将到來的厭惡或者嫌棄。
正想着,耳邊傳來輕柔的聲音:“你的兩只手都有傷,我讓阿坤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