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誤解
阿泠給小白上了藥,小白趴在從來沒住過的貓窩裏,一動不動,似乎有些絕望和難過,阿泠邊上藥邊說:“看你膽子以後還有沒有那麽大,随便去搶別人的食物。”
小白似乎明白阿泠在說它,尾巴摔在了阿泠的手腕上,阿泠的皮膚薄,瞬間就紅了起來。
兜鈴一看就怒了:“女郎,沒事吧。”
阿泠搖了搖頭,兜鈴氣憤地指着小白:“這一看就是個恩将仇報的東西,我們得趕快将它扔了,免得留在這兒又傷了你!”兜鈴一直不喜歡小白,長的醜就算了,性格還不好。
小白仿佛感受到了兜鈴對它的惡意,一下子弓起腰背,幽幽的貓眼盯着她,下一秒就能朝她撲過去。
一人一貓又要厮殺起來,阿泠趕緊将小白抱了起來,順着它的毛:“兜鈴你出去。”
兜鈴撐着膽子望着小白,那只藍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爪子在阿泠的衣服上磨蹭,發出嘶嘶的聲音,兜鈴在小白手下從來沒有讨過好,她顫栗了起來,咬着牙跑了出去。
小白一直盯着兜鈴的背影,直到兜鈴離開,蓄勢待發的身體慢慢軟了下來。
阿泠将它放回貓窩:“不準吓唬兜鈴知道嗎?”
小白瞥了阿泠一眼,自顧自低下頭,伸出猩紅的舌尖舔着爪子。阿泠無奈地嘆了口氣,去藥櫃上取了傷藥抹在被小白打紅的手腕上。
剛塗抹着,幾案忽然竄上一個矯健的身影,她低下頭,小白輕輕地叫了兩聲,不是它常有的生氣的憤怒的叫聲,帶着兩不容易察覺的讨好。
阿泠沒動,小白試探地往前面挪了兩步,低下頭,舔了舔阿泠的手腕,是剛剛它尾巴甩到的地方。
阿泠輕輕一笑:“你啊,你啊。”
阿泠看完了小白就去看了初三,說實話,初三的身體強悍的讓她羨慕,她若是受了初三那麽重的傷,沒有幾個月,根本不可能從床上下來,不不不,應該是就沒了小命,可初三短短二十多天就能好成這個樣子。
又過了一個月,阿泠給初三拆了腿上的木板,沒了木板,初三看起來就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其實也是差的,畢竟初三站在那兒,就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他臉上的紗布阿泠也給拆了,留下了一條淡淡的疤痕,從眼尾到鼻骨。
她将自己祛疤的藥膏拿了瓶給初三:“這個以後抹在臉上。”不過依照阿泠的審美來看,一點兒也不難看,反而多了些淩虐的美感,但他臉上沒有疤也是極俊朗的。
她說着,用指腹抹了點,塗在他臉上的傷疤處:“記住這個力道沒有?用上一兩個月,你的疤就會淡下去。”
初三從沒有在這麽清醒的時候被人碰過臉,指腹按在面頰上,有些癢酥酥,還有一陣淡淡的藥香忽然襲來,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初三耳側。
他渾身驟然一僵。
阿泠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初三的不對勁:“怎麽,我弄的你不舒服了嗎?”
初三搖了搖頭。
阿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将藥膏抹在初三的臉頰上。
初三握緊拳頭,放在膝上,都兩個月過去了,怎麽這個女人還能裝的這麽好。
阿泠塗完藥,後退一步,又忽然靠近初三在他身上嗅了嗅,她臉上的笑容忽然淡了點:“初三,你今日用的不是複骨膏。”
她發現了?
他用的的确不是複骨膏,複骨膏昨日已經用完了,今日他用的是醫者拿給他的傷藥。
初三緊繃的身體松了下來,她這下該生氣了吧!
他的身份是藥奴,但是不給她試藥,這次應該踩到她的底線了。
初三頓時期待起來:“複骨膏已經用完了,奴便用了別的傷藥。” 其實不是這樣的,是他實在不想這樣熬下去了,刻意沒複骨膏。
話落他聽見阿泠恍然大悟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
初三沒有從她的口裏聽到任何不滿或者憤怒,他擰了擰眉,還是不生氣嗎?
這時候卻又聽阿泠道:“不過我調制的複骨膏也沒了。兜鈴,你去将玉髓膏拿來。”
初三猛地擡起頭。
兜鈴才不願意去:“玉髓膏是療傷聖藥,價格昂貴,煉制困難,他一介奴隸怎麽适合用這等藥。”複骨膏是阿泠自己煉制的,療效未知,給他用就算了。但是玉髓膏是大覃公認的療傷聖藥,價格高昂,給一個奴隸用未免有些小材大用了。
阿泠轉過頭:“兜玲,你不去嗎?”
“女郎,我……”兜鈴十萬個不願意,她瞪了眼初三,“咋們也只有一瓶玉髓膏!”
阿泠站起身:“那我自己去拿。”
兜鈴跺了跺腳:“我去拿,我去拿還不成嗎?”
她還是沒有懲罰她,沒有生氣,還給他用玉髓膏!盡管初三從前只能用最便宜的傷藥,他身為一個經常受傷的獸奴,也聽說過玉髓膏。
四個月前,他在白家獸場的唯一的朋友靜被猛虎抓傷胸口,傷勢日重。
醫者告訴他們,靜很難痊愈,若是有良藥還有一線生機。
良藥是玉髓膏。
他去求主事,跪在地上磕破腦袋,希望主事能賞賜一些玉髓膏。
“玉髓膏何等珍貴,爾等所想甚美!”
他被主事責罰了一頓,身為獸奴,主事不會摧殘揉擰他們的身體,他讓他跪在地上,飲食牛糞馬便。
可即使這樣,他還是沒讨到玉髓膏。
靜也在三日後被扔去亂葬崗。
如今竟然給他用玉髓膏。
即使是最大方的主人,也不會舍得在一個奴隸身上用這種良藥的,初三心亂如麻:“你……”
他不知道說些什麽,兩種情緒不停撕扯,一種告訴別被她蠱惑了,她表面再溫柔,可心裏也只是将他當成消遣而已。另外一種情緒告訴他,一個人裝不可能裝的這麽好,這麽毫無破綻。
她和當年的喬家女郎不一樣,那個時候他太蠢了,抓住那一點施舍的溫暖,便當做了一切。現在仔細想想,就能發現喬家女郎當年對他的随心所欲。
可是這個女人……他竟然看不出來絲毫破綻。
他胡思亂想着,不一會兒,兜鈴來了,帶着玉髓膏悶悶不樂地來了,阿泠伸手,兜鈴依依不舍地給了她。阿泠将東西拿給初三,提醒他:“你身上幾處嚴重的傷用這個,其餘不太嚴重的可以就用醫者給你的藥膏。”
初三盯着那個白底繪紅梅的漆瓶,一個久違的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或許……她真的和他們都不一樣。
畢竟許多藥奴傷好了為了試藥就又會被弄出傷來,但是她沒對他這樣。
“想什麽呢,初三?”見他忽然就不動了,阿泠有些擔心,不會那些傷出現後遺症了。
“沒什麽。”初三遮住眸中的複雜。不,不會的,他上過那麽多次當,不能再被騙了。
阿泠哦了一聲,隐隐約約有些猜到初三的糾結,她這些年頗救了一些人,有些奴隸經歷尚少,他沒有得到過絲毫溫柔就被阿泠救了,便恨不能以命相報。有些奴隸經歷的多了,得到溫暖又被抛棄,便會變得冷漠狠厲,不論你做什麽,都麻木無情。
如今留在阿泠身邊幾個人,都是前者。
可阿泠還沒見過初三這樣的,他遇到過所有不好的事情,被數位主人信任後抛棄,但居然還有付出感恩的念頭。
雖然那股念頭還很微弱,但依然存在。
阿泠心裏想着,對他的心疼多了幾分:“好好養病。”
說完阿泠起身準備離開,忽然有道青色的影子跑了過來:“阿泠,你在這兒啊,我找了你半天了。”
“表姐,有什麽事嗎?”
魏芊芊喘着粗氣在阿泠面前站定:“你和霍曜退婚了?”
阿泠點了點頭。
“是不是霍家人欺負你了,或者霍二郎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怎麽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欺負,初三瞥了阿泠一眼,不覺得意外,因為她看着就是一個很好欺負的人。
阿泠見她跑的發髻微亂,伸手給她理了理鬓發,柔柔地解釋:“是我不喜歡霍二郎。”
魏芊芊聽是這個理由,看了阿泠兩眼,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實在是時下這個民風,退婚真的算不了什麽大事,既然不喜歡,着實沒理由委屈自己嫁給他。
“那好吧。”魏芊芊找個地方想坐下,她轉過頭,這時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她上前一步,錯愕道:“初三?”
初三本來是低着頭的,聽到聲音,下意識擡起頭。
“你不是死了嗎?怎麽會在這兒?”魏芊芊看了很多場鬥獸,對初三的長相還是很有印象的,她望着阿泠,“阿泠,這是怎麽回事?”
阿泠看了眼初三,抓着魏芊芊離開,魏芊芊邊走邊回頭看着初三:“阿泠,那不是鬼吧,我的眼睛沒出什麽問題,這這,這到底怎麽了?”
阿泠将事情簡單地給魏芊芊解釋了下。
“那初三現在是你的奴隸還是白家的奴隸?”魏芊芊皺着眉頭,“若是白家知曉初三活着,說不準會想将初三讨回去。”初三雖然是個奴隸,但是他武力超強,勇猛善鬥,白家若是知曉初三在将軍府,或許會生出讨要的心思。
“覃陽城這麽大,若是不刻意搜尋,他們應該注意不到初三。”阿泠說。
魏芊芊可沒阿泠這麽樂觀:“阿泠,你府裏人少,或許不清楚這覃陽城的眼睛有多厲害,再者說,你又沒給他改個名字,也沒刻意避着人,說不準白家就知道了。”
“是嗎?”阿泠當初沒想到初三能活下來,救命成了首要任務,根本沒想白家的事,現在聽魏芊芊一說,倒是想了起來。
“可不是!”
魏芊芊一語成谶,白家是從當初阿簡找來的醫者聽見這事的,畢竟初三能活下來還能康複的這麽好簡直就是一個奇跡,那醫者和其餘醫者聊天時,免不得說起了這件事,而這位醫者恰好就是在白家獸場工作的,他口中的傷症和時間都和當初的初三對上了。就多問了句這個奴隸叫什麽名字,醫者想了想:“好像是叫什麽三?”
他知曉後,好奇驚詫之下,免不得就報了上去。白主事不敢相信,他看着初三傷的那般重,雖然還有一口氣,但怎麽可能救的活?他疑心是個假消息,不過一想到初三在鬥為鬥獸場賺的那些金,白主事還是決定派人去打聽。
得到阿泠府上的确在前些日子救了個叫重傷的奴隸,那奴隸叫初三後,白主事立刻将這件事告訴獸場主人白鐵光。
“初三沒死?”白鐵光皺着眉問。
“是的,郎君,他被趙家女郎所救,如今正在将軍府。”白主事回道。這事有些不好辦,按理說他們将初三扔進亂葬崗就代表放棄了這個奴隸,趙女撿到他救回他,初三就該是她的奴隸。
可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白鐵光毫不在意地挑了下眉:“一個沒了父親的女孩子而已。”
“郎君的意思是?”
“去要人。”白鐵光斬釘截鐵地道。初三的奴契可還在白家未消,那他就是白家的奴隸。
白家發生的事情阿泠并不知道,她不喜歡麻煩,可她也不怕麻煩,糾結也于事無補。那日送走魏芊芊後,她開始調制新的複骨膏,制藥的程序繁瑣複雜,花了小半月的時間才新得了複骨膏,同時還還配了一種固本的藥丸。
她讓兜鈴叫初三來取藥。
兜鈴懶得去親自找初三,随便找了個小婢女吩咐她:“女郎的藥制成了,你去将初三叫來。”
初三聽到這個吩咐,心情頓時沉入谷底,遍是陰霾。
他那些蠢蠢欲動的心思全都壓了下去。他真的是妄想了。明明長了許多次教訓,為什麽還是懷着希望。
初三盯着傳話的婢女,眸光陰冷,将小婢女吓得瑟瑟發抖。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溫柔善良的貴人,但不是他能遇到的。
阿泠手裏拿着一卷竹簡,門口傳來初三冰冷的聲音:“女郎,賤奴前來試藥。”
“試藥?”阿泠嘟囔了一聲,從竹席上起身,“我是讓你取藥可不是讓你試藥。”身為一個醫者,阿泠清楚試藥和取藥的不同。
她拿着藥走向站在門前的的初三,看見他臉上的驚愕之色,阿泠蹙了蹙眉:“你不會以為我将你當成藥奴了吧?”
初三的臉上露出難道不是的神色嗎。
阿泠微微睜大了眼睛,她可沒有拿人來試藥的習慣,她清了清嗓子:“初三,你為什麽認為我是将你當做藥奴的?”
沒有嗎?沒有嗎?
初三心如擂鼓,他茫然的朝阿泠看去,可阿泠的眼睛一片狐疑,難不成真的是他誤會了?可若真的是他誤會了,她為何要将他在死人堆裏救出來。
“女郎施針縫合以及割肉上藥那兩日,奴……雖口不能言,眼不能張,意識尚存,能聽見說話聲。”
阿泠回憶了下那兩次她和兜鈴的對話,的确是有将他看做藥奴的意思。
阿泠不是個愛解釋的人,但眼前這個小奴隸紅着眼睛,可憐兮兮的望着她,阿泠不由有些心軟:“我沒有拿你當藥奴的想法。至于兜鈴所言,是因為我從前縫合的那些人和動物都死了,但他們不是因為我對他們做了這些事他們才去世的,我不會他們這樣做,他們一定會死,做了,反倒有存活的機會。”
“至于複骨膏,是真的很有用,雖然以前用的病人沒熬過重傷都死了。”阿泠語氣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失落。
是這樣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初三;“是我竟然誤會她了?”
作者:“答案不是顯而易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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