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病
初三不是那種容易流淚的人,他早就明白這是最無用的東西,此時此刻,卻有些難以控制。
他抹了把眼淚,但更多的眼淚彙聚在眼眶中。
初三越是想擦,便越是擦不掉。
他淚眼朦胧地擡起頭:“我不值得你這樣待我。”
這是對阿泠問題的回答。
阿泠沒想到小奴隸都哭成這樣,還能記得回答自己的問題,她将自己的手絹遞給他:“我覺得很值得。”話落,她突然一轉:“今日教你的字都會寫了嗎?”
初三看着手絹,一時有些怔:“沒有。”
“既如此,還不回去記,明日我可是要檢查的。”阿泠将手絹塞到初三懷裏。
淡淡的藥草香襲來,初三盯着那薄薄的手絹,素色的白絹,沒有絲毫的花紋,約莫他兩個手掌大,他将手背過去握緊握緊:“小人這就回去記。”
不過翌日,阿泠沒能檢查,五月入夏,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可當天夜裏下了一場雨,第二日醒來阿泠便有些頭昏腦漲。
阿泠是個醫者,便清楚自己受了風寒,對于這種感覺阿泠也不陌生,這些年已經比前些年染了病動不動就要死好了太多,但自己這樣昏昏沉沉的,也不好開藥。良姜立刻尋了醫者開了藥方熬藥。
阿泠生病最難痊愈的點兒就在這兒,平日裏她強迫自己吃東西,但每次一生病,即使是強迫自己用藥,但剛飲下,不過片刻,便能吐出大半。但不用藥又很難病愈,阿泠有意識的時候就逼着自己一直喝,這樣即使吐的多,還是能留下一些在身體裏。
兜鈴是個控制不住情緒的人,雖然這種情況已經經歷了許多次,昨天委屈得想生氣,今天看着阿泠受罪,還是卻忍不住心疼。
阿泠邊忍着想吐的感覺,又灌下去一碗濃苦的湯藥,笑着安慰她和良姜她沒事。她真的不覺得這算什麽,一是經歷的太多便也習以為常,再者就是這和那些年數不盡的折辱虐待相比,真的算不了什麽。
她還活着,她還能用起藥,她還有關心自己的人,她也能關心照顧別人,這已經很好了。
躺下之前,阿泠不忘提醒良姜:“良姜,別告訴初三我病的很嚴重,就說……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罷了,別惹他太擔心。”
良姜應了聲好。
阿泠又睡了過去,這一睡過去病的越來越重,到了後面,整個人連清醒的意識都沒有了,索性醫者說就是身體太弱沒有生命危險,大家這才喘了一口氣。
就在阿泠病的神志不清時,祁如長公主突然派人來了将軍府。
良姜和兜玲對視了一眼,阿泠病了,不可能出去見人,良姜說:“你守着女郎,我過去看看。”
祁如長公主派來的人是長公主身邊最重視的女仆劉母,良姜跟着阿泠見長公主時,劉母一直立在祁如長公主身側。
見她沉着臉,良姜心裏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她正準備說女郎病重打發掉劉母,劉母先道:“長公主病重。”
良姜狐疑,前幾日她見長公主的時候,她還氣勢十足。不過長公主病重,女郎現在也躺在床上,就算真病重和女郎也沒什麽關系。
劉母聽良姜這樣說,皺了下眉,忽然又說:“既然女郎病重,倒不必勞煩她去探望公主了,初三可在,把他交給我。”
“這和初三有什麽關系?”
“長公主病重,需要一味叫做翹連的藥,翹連珍貴,這兩日打聽覃陽,只有白家有此珍藏,白家願意将此藥奉上,而要求是用他換奴隸初三。”
“你将初三叫出來。”劉母用命令的口吻道。
良姜垂着頭,聽完劉母所言,她無奈地說:“劉母來的不巧,初三昨日才去了田莊處理雜事,一時半會兒,我也沒法叫他回來。”
劉母神色一變,別有深意道:“長公主病重,趙女郎是她的女兒,若是見母病重而不救,女郎以後會如何,不用我多說想必你也清楚。”
孝道,一直以來都是很有力的大殺器。
良姜神色不變:“婢子自然知道,可是即使現在去田莊将初三叫回來,也得要兩三日時間。若是公主病危,不如請白家轉圜下,先将翹連拿給公主。”
劉母聞言,深深地看了眼良姜:“今晨白家便将翹連送來了,長公主也允諾将将初三送于白家,既然初三不在,白家寬限一兩日未嘗不可。不過早晚……那奴隸都是白家的人。”
“過兩日我再來将軍府,希望初三他已經回來了,不然女郎也不好交代。”
良姜皺着眉回了房間,兜玲見良姜回來了,急忙追問長公主為什麽派人前來。
良姜怕打擾阿泠休息,拉着兜玲去了前屋,沉着臉将這事說了。
兜玲一聽頓時怒了:“長公主分明是以孝壓人,她知道女郎不願意把初三送給她,想出個這麽逼女郎就範的主意!她病重?她前些日子罵女郎的時候中氣十足的很啊!哪裏突然就病入膏肓了?”
良姜何嘗不知道這極有可能是長公主逼阿泠就的辦法,但這能怎麽辦?在身份上,長公主對女郎有着天然的壓制。母親病重,要用女兒的一個奴隸換藥,身為女兒,能不給嗎?
她嘆了口氣:“你小聲點,別吵到女郎。”
兜玲喘了兩口粗氣,又問:“那現在我們怎麽辦?”
女郎病重,不知道什麽能醒,就算醒了,身體未愈之前兜玲才不想拿這些事煩她。
思及此,兜玲下了主意:“既然公主那麽想要初三,把他給她就是,一個奴隸也不值得女郎為他操心勞力。何況這事還這麽麻煩。”
“不可以。”良姜不贊同兜鈴的做法。
“為什麽?”
“初三是女郎的人,是去是留,自然要聽女郎的吩咐,若是女郎不願意他離開,我們現在就是自作主張越俎代庖。”良姜說道。
兜鈴才不滿意良姜說的話,她朝着房內看了一眼:“現在祈如長公主就是逼女郎将初三交出去,女郎若是不交,以後她怎麽留在覃陽。而且女郎心軟,若是她醒了,必定舍不得的,不如現在就讓初三離開。”
她說的越起勁,就發現良姜看着她的目光越沉,老實說,兜鈴不太怕阿泠,心裏真正怵的還是平日裏沉默寡言的良姜,頓時她的聲音就越來越小了。
良姜警告她:“我知道你是為了女郎着想,只是越是為了女郎着想,你就不要自作主張。”
兜鈴想申辯,這時內間傳來細微的□□聲,良姜又看了她一眼;“總之這件事等女郎清醒過來之後再說。”她話落,急匆匆進了內室。
兜鈴看着內室,狠狠地磨了磨牙。
阿泠的病來的匆匆,良姜有條不紊地伺候着,即使府醫面色沉重,良姜臉上也看不出來什麽,而兜鈴越發慌亂了,今日祈如長公府上又來人催了一道,讓将初三交出去。
女郎這個樣子能做什麽主,就算她醒了過來,到時候身體也是虛弱的,若是聽了這個消息,會不會一氣之下病情更重,她想和良姜商量商量,話到嘴邊想起那日良姜斬釘截鐵的口氣,兜鈴又将話給咽了回去。
将軍府人少,所以消息倒是靈通,不過阿泠生病,貼身照顧是良姜兜鈴,他們都進不去,良姜兜鈴十二個時辰都待在院中,具體情況如何,他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所以當兜鈴特意來找初三的時,初三立刻就想問阿泠的情況。
兜鈴嘆了口氣:“女郎的身體一直都不好,不然不會常住安縣了,你知道嗎,她早幾年都是整日整日躺在床上的。”兜鈴的話有些誇大其詞,但是她幾年前剛來阿泠的身邊的時候,那個時候阿泠的身體的确不如現在,受風傷寒,便是走在生與死的邊緣。
初三想着阿泠的模樣,她臉色總是很白,唇色極淡,皮膚也是冷的。
可很多時候,總是會忽視她的病弱無力的身體,覺得她很健康。他自己在她這次突如其來的疾病前,也不認為女郎比別的女郎羸弱。
她身上有一種讓人忽視她消瘦虛弱的氣質,她的眉眼常常挂着笑,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溫柔平和,不會讓任何人覺得她需要照顧,而很多時候,也都是她照顧人。
兜鈴看着初三的樣子,變了副神色,“你知道今日長公主今日派人前來可是為了何事?”
公主府來人初三是知道的,将軍府的人就那麽幾個,不過具體是什麽事情他就不清楚,但望着兜鈴看着他的神色,初三心裏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為了我?”
“初三,你說女郎對你好嗎?”兜鈴不答發問。
初三喉頭有些哽咽:“她……救了我的命。”
兜鈴盯着他:“女郎待你這般好,你可以不報答她,你也不想連累她吧?”
初三眼神嗖的射向兜鈴,目光像是被火淬煉了樣,兜鈴下反應後退了半步,再擡頭,初三已經變成那個溫和無害的人:“你這是什麽意思?”
兜鈴直接說道:“長公主府來的人是為了你!”
初三握緊拳頭,頓時緊繃了起來。
“長公主生了重病,需要一味少見的藥材才能治愈,白家有這味藥材,他們願意将藥材奉給長公主,要求是用藥材換一個奴隸。”
初三沉默了半晌,終于問道:“長公主是真的病了?”
“真病還是假疾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覃陽都知道長公主病了,若是女郎視若無睹,或者不将你交出去,她會被怎麽看?”說到這兒,兜鈴的口吻緩和了些,“初三你已經給女郎添了很多麻煩了,你還想繼續拖累她嗎?”
五月的天,碧空萬裏,初三只覺得骨子裏都是嵌了冰塊的。
他立在那兒,像是一快無知無覺的大石,沉默又孤獨,半晌過去,他微微動了一下:“女郎知道嗎?”
“女郎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直在給她制造麻煩!”
初三深吸了一口氣,他想動一動唇舌,可它們就像是換了一個主人,不聽他使喚,雙方糾纏半晌,他終于奪回了一點控制權,初三低下了頭,聲音缥缈又堅定:“我知道了。”
良姜在得知兜鈴的作為之後,一個頭兩個大:“兜鈴,你是不是覺得女郎溫柔,便忘記了她是你的主子!”
兜鈴也受夠了良姜的管束,口氣不太好地道:“那我還不是為女郎想。”
良姜搖了搖頭,兜鈴跟在阿泠身邊五年了,可還是沒有了解過阿泠,這一次,兜鈴踩到阿泠的底線了。
阿泠有最柔軟的心腸,但她也有最厚重的盔甲。
兜鈴見良姜眼神複雜,抓了抓頭發:“反正現在初三去到公主府了,說不定已經被公主送回了白家,你現在說我,也于事無補了。”
“是啊,于事無補了。”良姜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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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離開的時候,本來是不想帶走将軍府的任何東西,
他從來不曾擁有過這麽多東西,練字的筆墨竹簡,衣裳布皮,還有好幾瓶珍貴的藥膏。他的傷已然痊愈了七七八八,但這些藥膏都還沒用完,自從上次她注意到他的藥膏用完沒有及時補上後,她後來還給了他好幾瓶傷藥。
筆墨竹簡這些東西帶走也是無用,他踟蹰半晌,将幾瓶傷藥裝了進去。
他要努力活着,說不準以後女郎也會來看他鬥獸呢?若是活得久一點,多比兩場,他見到她的機會應該就會多一點。
雖然她一直不喜歡看鬥獸,但若是某天,若是某天她心血來潮,想來看一看?
那他就可以見她一眼了。
遠遠的,看她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兜玲快殺青了,劇情虐,但感情是甜的,而且初三馬上就會成長了,只有讓他曉得了目前的無力,才能生出他打天下的雄心。
所以,別罵我,千萬別。
聽說臺風來了,如果有沿海的妹子,大家注意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