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處

縫過衣裳,阿泠就有些困了,她精神緊繃了好幾天,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這個時候,就有些發倦。

“要不要睡一會兒?”初三問道。

阿泠想了想點頭,又問初三:“你呢?”

“白日我不睡。”

既然他這樣說,阿泠沒有強求,褪了鞋襪外衫,如今是秋季,戟岄借來的衣裳都有好幾層,只穿中衣也沒在初三跟前露出什麽,她躺在床上閉了眼睛。

阿泠是真困了,她在獄署內就沒能睡好覺,後來逃出覃陽城,一直亡命奔波,精神緊繃已經到達一個臨界點,剛躺下幾個呼吸間,阿泠就睡了過去。

初三給她捏了捏被角,然後一動不動地守在房內。

阿泠醒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任何日光,她張開眼睛,只能從窗戶和門縫裏看見透進來的月光,阿泠翻身坐起來,才發現床上除了她外空無一人。

還沒來得及找到初三,起身的動靜驚動了在幾米外閉眼歇息的初三,他一下子睜開眼,昏暗中牢牢鎖住阿泠的方向:“阿泠,你醒了?”

阿泠嗯了一聲:“是不是吵醒你了。”

初三搖搖頭,從小凳上起身:“是我自己睡的輕,對了,晚上我看你睡的沉,沒叫你起來用食,現在餓了嗎?我去廚房給你拿東西。”

他說着轉身就往外走。

阿泠趕緊叫住他:“不用了,我不餓,就是有些困。”

初三也有過這種時候,勞累極後只想休息,覺得連吃飯都是浪費精力,思忖片刻,不曾勉強:“那你接着睡。”

他重新在桌前小凳上坐下。小凳對着的方向恰好是阿泠的床,一擡眼就能觀察到上面的動靜。

阿泠側躺在床上,暗夜裏阿泠的視線并不很差,她朝初三坐着的方向看去。

已是秋夜,門外刮着冷風,涼意從門縫處擠進來。

阿泠看着初三身上單薄的夏衣,輕聲問道:“初三,你這樣歇息冷嗎?”戟岄只給了一床被子所以不能打地鋪,給一床被子這倒不是她故意的,而是她家裏也只有兩床被褥,本來她一條陸琰一條,現在分給了阿泠初三一條,她和陸琰一條。而做被褥要花很多棉花,這個村子不富裕,只有不夠被子的人,戟岄就算想多買一條給他們兩人也很難。

“不冷。”

阿泠輕聲問:“你坐在凳子上能休息好嗎?”

“能的。”

阿泠沉默了半晌,初三以為阿泠又睡着了,阿泠卻柔聲說道:“其實這床挺大的,能睡下你的。”

初三呼吸微緊,他克制地道:“我……”不用兩個字尚未說完,清冷的秋夜裏,初三聽見阿泠溫柔的聲音。

“初三,你今天說,你想照顧我,但……我也想對你好。”

阿泠清楚,對于初三那比牛結實的身體來說在小板凳上休息幾夜,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太大影響,最多就是第二日腰背酸疼。而且他以前住的地方,睡覺的姿勢,說不定比現在更差,所以于他而言,坐在小凳上将就,真的算不得什麽。

可是,床總是要舒服些的。

躺在床上,不會受冷,不會腰背酸疼。

而初三總說她是他的恩人,她待他恩重如山,可阿泠清楚,曾經她為初三做的只是占據身份的天然優勢,其實對她而言,算不得什麽。

可初三,是真的願意為了她豁出命去。

他對她好,她也想對他好。

再者說了,只是同床共枕,又不會做些什麽,根本算不得什麽。

“初三,你上來睡吧,我把位置給你留好了。”阿泠從下午睡覺的時候,就将位置給初三留好了,她睡在很裏面,只蓋了一半的被子。只是她睡着後,初三給她理了理被褥,才将被褥全搭在她身上的。

阿泠重新分了一半的被褥出來。

“我,我……”初三心跳如雷,不知道說些什麽。

他不是沒有和人同床共枕過,也不是沒有和女人同床睡過,從前當奴隸的時候,一屋子的大通鋪,奴隸們挨在一起,男女不分。

可是,她是阿泠啊…………

見他不動,阿泠繼續側眸望着他,水蒙蒙的眸子裏帶着兩分委屈:“你嫌棄我嗎?”

“怎麽可能!”初三脫口而出。

“那你為什麽不上床睡?”阿泠認真地道。

雖說男女同床共枕于禮數不和,但禮數重要嗎?若是身在那個圈子裏,阿泠想,必定是很重要的。可現在,他們是兩個亡命天涯的人而已。

禮數哪裏有自己過的更舒服重要?

“初三,初三,你怎麽又不說話了?”阿泠盯着他問。

初三的拳頭松又緊,緊了又松,過了半晌,他終于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我這就來。”他的語氣有些不可察覺的緊張。

阿泠聞言再往床裏面挪了些,初三走到床頭,深吸了幾口氣,僵硬地躺上床,躺的位置也盡可能的靠近床沿,和阿泠保持一段距離。

至于蓋被子,他克制地道:“我不冷,不用蓋被褥。”

阿泠微微地動了下,發現她動了,初三頓時身體緊繃起來,阿泠側着身體望着是身體僵硬的初三,輕聲道:“初三。”

初三筆直地躺在床上,雙目望着橫梁,嗯了一聲。

秋夜微寒,阿泠的聲音輕輕傳來:“我知道你想照顧我,想對我好,可是照顧我的時候,我希望你也能照顧好自己,對自己好一些,知道嗎?”

“你這樣睡覺,明天醒來會不舒服的。”

初三聞言,不由微微轉過頭來,淡淡的月光中,他對上阿泠那雙認真的眼睛,那雙會裝滿星辰日月但是此時此刻只裝着自己的眼睛。

“我……”

“你什麽?”阿泠問。

是的,他必須要照顧好自己,只有照顧好自己,他才有更多的精力來照顧保護阿泠。

思及此,初三終于讓自己緊繃的身體慢慢松了下來,然後微微朝着裏面靠了靠,不至于一翻身,就滾到地上去。

這個時候阿泠将被褥分了一些給初三,初三沒再拒絕,從善如流地蓋在身上。

阿泠這下滿意了,她沖初三笑了笑:“晚安。”

“晚安。”

初三回完,阿泠就躺平身體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初三聽見她的呼吸越來越平穩,就知道阿泠又睡着了。

他握緊了被褥,也閉上眼睛,可是怎麽也睡不着。呼吸間全是淡淡的藥味,但藥味裏面又裹着幾絲幽香,他不自覺深深地吸了一口。

吸完後初三渾身一僵,下意識側眸看向阿泠,窗邊投下來的月光在她臉上暈染出一個溫柔的輪廓。初三不由變了變睡覺的姿勢,由平躺改成了側躺。

他臉上微微有些發燙,再度閉上了眼睛,原來與人共枕,也不僅僅是惡心煩躁,會是這麽開心的事,好像變成了飛鳥,自在的翺翔,又好像變成了水魚,吐出咕嚕咕嚕的泡泡。

而原來,喜悅竟然是這麽一樣平凡的事情,和她躺在一起,他就開心的不能自己。

第二日,阿泠醒來的時候天剛明不久,她睜開眼睛,腦子還有些懵,等發現床邊已經空蕩蕩了,阿泠猛地翻身起來,她摸了摸旁邊的溫度,還有餘溫,阿泠松了一口氣。

阿泠睡了這麽久,全身也很酸軟,她動了動胳膊腿兒,皺了皺眉,這兒的藥到底比不得她親自調配的藥,康複起來要慢一些。

想了一下,阿泠拿過放在另外一頭的外衫穿好,下床梳發,剛弄到一半,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初三輕輕地推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坐在凳子上阿泠梳發的背影。

“不再睡一會兒嗎?”初三低下眼皮,現在時辰還早。

阿泠一邊挽發一邊搖頭:“不睡了,我睡夠了。”

初三走到床榻邊,開始整理床褥,等他把這些整理好之後,阿泠的發髻也挽好好了。她看向初三,問起正事來:“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老實說,阿泠不想奔波。可是她現在有追兵追擊他們,初三需要的三日春的草藥也沒有找到。她們不得不盡快離開。

提起這件事,初三沉聲道:“我已經問過戟岄了,他說隔壁村子裏有輛馬車,今天他去将馬車買回來,我們……後日走。”兩人身體未曾痊愈,最好休息幾日,而那群要下山要沿着江河找人,也不可能這麽快。

再者說,他今日早晨四處查探了,也沒有發現官兵的蹤跡,幾日內,應該是安全的。

而若是單靠腳力,兩個人速度再快也不能和車馬相比,再者說步行不僅速度慢,還浪費時間,更重要的是,阿泠身上的那些傷也不适合走路。

“而且準備路引也需要時間。”雖說現在天下大亂,去往很多地方根本不需要什麽路印,可是他們現在在覃陽附近,覃陽天子之都,附近的幾個郡縣還是需要路引的。

“你打算怎麽做路引?”

“我拿蘿蔔刻印章僞造兩份路印即可。”當初他從覃陽離開時,阿泠準備了一份路印給他,只是路引掉在河裏找不回來了,不過路引長什麽樣子他記得很清楚,僞造一份,憑他的能力,不難。

阿泠也相信初三的能力,何況她也記得路引的模樣,兩個人一起做,一定不會被發現的。

正說着,戟岄走到門口過來:“阿泠,你醒來了啊,正好吃早飯了。”

早膳是小米熬成的米粥,這在農家,絕對算的上豐盛了,那可是小米,普通人一年也吃不到幾次的小米,但是憑着戟岄的能幹和陸琰的精明,逃離白家那個牢籠,在亂世中過上吃飽喝足的日子倒是不難。

初三給阿泠盛了一碗濃稠的米粥,米粥前面放着兩道小菜,一道是泡蘿蔔一道是炒青菜,蘿蔔泡的色澤清透,炒青菜也是色澤翠綠,雖然看似簡單,但看模樣,就知道菜的味道不會差。

戟岄道:“阿泠,這個蘿蔔是阿琰前些日子親自泡的的,可好吃了,你嘗嘗。”

陸琰看了興奮的戟岄一眼,保持沉默。

阿泠笑吟吟地拿起筷子,嘗了嘗一口泡的酸甜的紅羅蔔,贊同地道:“是挺好吃的。”

戟岄笑了笑:“那你就多吃一點,大魚大肉我管不起,泡蘿蔔還是夠吃的。”

阿泠沖她溫柔地點點頭,她拿着筷子,垂眸吸了口氣,如過去很多次一樣,毫無破綻地低頭進食。

雖然她真的一口都不想吃,每一口都很不舒服。

但忍一忍就過去了,這麽多年都是這樣忍過來的,沒關系的。

飯桌上,戟岄沒察覺到什麽異樣,還津津有味地給阿泠講陸琰做飯可好吃了,下午她找了馬車後可以去打只兔子回來,晚上讓陸琰做兔子吃,給她和初三補補身體。陸琰聽着戟岄的話,望了她幾眼,但看着臉色蒼白的阿泠和胳膊纏着繃帶的初三,沒反駁。

只有初三,餘光看着阿泠,看着阿泠笑着咽下食物,但眉間微不可查的拒絕,他輕輕蹙了下眉。

加上昨日的果子,和午食,這是他和阿泠再一起用的第三次食物。

而每一次吃東西的時候,阿泠似乎都有這種難以察覺的抗拒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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