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承·七月白(3)

接下來幾天過得飛快,每天醒來後似乎只要吃個飯轉個圈,天便又黑了。傷病時嗜睡也就罷了,現在我的腿傷已差不多痊愈,一天居然要睡八個時辰之多,委實太不尋常。

傷口愈合之後,卓堯便開了各種補藥給我吃,一直吃到現在。我并不想懷疑他,但連續幾日每天昏睡八個時辰之後,我再不敢吃他的藥。

飯菜當然也有嫌疑,我借口腸胃不适,一天沒吃東西,連水也不曾喝一口。

早上醒來時天還未亮,錦容已經起身出去了,寶映在地下睡得正香。

心裏各種念頭穿來往去,想着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想着也許不是他,想着明日試試只吃飯菜會怎樣,又想着就算是飯菜的問題,他必然也知情。

腦子裏亂哄哄地再也睡不着,偏還要裝作熟睡的模樣,不能輾轉反側。生生熬到天大亮,四肢都僵了,被衾裏一片冰涼。

錦容和寶映在屋裏忙活,我準備找個她倆弄出聲響的機會假裝被吵醒,忽聽寶映小聲問道:“錦容姐,都這麽久了,不會有事吧?要不要叫她起來?”

錦容道:“她是身子不适應才會如此,我昨天問過少爺了,他說沒事。要是到巳時還不醒,你再叫她吧。”

我翻了幾個身,坐起來一邊揉眼睛一邊問:“錦容、寶映,你們倆都在啊,什麽時辰了?”

寶映大松了一口氣,喜道:“姑娘,你可醒啦,現在是辰初二刻。”

我一邊穿衣一邊随口說:“哦,才辰初呀,今日總算起了個早,真不容易。”

二人聞言相視一眼,面色都有些古怪。錦容對寶映道:“我來伺候姑娘梳洗,你去廚房準備早餐吧。”

寶映道了聲“是”,又問我:“廚房今日做了馄饨,有三鮮餡、菜肉餡和韭菜蛋皮餡,姑娘喜歡吃哪種?”

我并未在意:“不用了,還是喝白粥吧。”

寶映又道:“姑娘不愛吃馄饨麽?少吃一兩個也行,冬至都要吃馄饨的。”

我停下動作看向她:“冬至?今天是冬至?”

她被我看得有些發懵,嗫嚅道:“是啊,是冬至……”一邊求助地看向錦容。錦容先反應過來,思量着解釋道:“其實……”

我不由分說打斷她:“我從前天晚上一直睡到現在?”

錦容道:“昨日看姑娘睡得香甜,我倆不忍擾了姑娘好夢,便沒有叫醒姑娘。姑娘一定是這幾天累着了……”

我整天無所事事,能累到哪裏去?看來他們并沒有對我的飲食動手腳,我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擔憂,這說明只能是我自己出了問題。

他們都知道,但一直瞞着我,也許還給我吃了提神的藥,以前才能每日醒來。

午後卓堯來看我,趁着錦容和寶映出去,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他:“卓堯,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他正低頭檢查我的膝蓋,聞言眼睑微微一動,手下不停:“怎麽突然這麽問呢?”

“錦容跟你說了吧,我昨天睡了一天。”我盯着他低垂的眼睫,“好好的人,是決不會一口氣睡十七八個時辰的。”

他停了手裏動作,站起身來,蹙眉看着我不說話。

我心口不由往下一沉,聲音都有些發澀:“身子是我自己的,我有權知道。”

他又沉默了片刻,方開口道:“我把你從河裏救上來時,你身上有多處瘀傷,這裏也是。”他伸手到我腦後,按住後腦勺一處,“裏面有一塊淤血。”

都是細細幹的好事,她再下腳重點,我現在就得跟趙存生作伴了。“要緊麽?”

“暫時還看不出有什麽別的影響,就是會睡眠失常。你放心,我一定會想到辦法……治好你。”他的手順着我耳後向前滑,若即若離地掠過耳廓,“瑟瑟……”

我心中一動,擡眼看他。他微眯着眼,若有所思。

我猜他還有別的話要對我說,等了許久,他卻把手挪開了,轉過臉看向窗外:“外頭太陽正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這肯定不是他想說的話。我略感失望,但還是點了頭。

外面風已止了,天氣晴好,日光照在身上也有了幾分暖意。七月白停止了落葉,只剩疏疏落落的葉子挂在枝頭。滿地枯葉已清掃了大半,剩下的堆在路旁,不細看還真會以為是殘雪。

卓堯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後說出口竟是一句最無趣的:“時間過得真快。”

我忍着笑:“是啊,跟油似的,滋溜一下就溜過去了。”

他也笑了起來:“你這比喻倒新鮮。我只聽說過時間如水易逝,光陰如梭、如箭,卻是頭一次聽人說像油。”

這說法是從思思那裏傳出來的。她一度和一個成日将頭發梳得油光閃亮的纨绔子弟相好,我們私下都叫他做油頭。兩人如膠似漆,思思昏頭轉向,一時腦熱,竟提出要他贖身,好跟他長相厮守雙宿雙飛。

當時二人正在大廳裏用飯,剛上了一道油浸鲈魚,油頭借口出去如廁,從此不見了蹤影。思思還傻愣愣地在廳裏等,一直等到吃飯的客人都散光了,才明白油頭跑了,在那兒抽抽嗒嗒地哭。

嬷嬷從菜裏舀了一勺油傾在她碗裏,笑她說“幹這行這麽多年,都不知道男人一聽厮守兩個字,就都溜得比油還快”。從此我們說誰跑得快,就都說“跟油似的”。

這話當然不能跟卓堯說。我耍賴道:“憑什麽別人能說時間像水,我就不能說它像油?油不是比水更滑溜,我比得才恰當。”

他哭笑不得:“好好好,算你有理。”

我不依不撓:“你要是覺得我比得不好,那你也說說,時間不像油,像什麽?”

我本是故意跟他擡杠鬧着玩的,誰知道他還當了真,沉思半晌方說:“要我說,時間就像一棵樹。”

這下倒換我詫異了:“樹?哪裏像?”

他擡頭看着院中那棵大樹:“會有許多分叉,但長得最高最長的,只有中間那一枝。”

匪夷所思,他是故意亂比來糊弄我吧?我偏不買賬:“誰說樹只有中間那枝長得最高最長,像黃楊、垂柳、紫薇、丁香,不都沒有中間那根主幹?”

“說得也是。”他低下頭,笑容隐去。

我以為他又在想更離譜的比喻,他卻突然轉過來看着我,仿佛下了很大決心:“瑟瑟,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我玩笑道:“誰?不會長得像時間吧?”

“我母親。”

我萬沒料到是這個答案,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心裏拼命對自己說,沐老爺不在,沐夫人就是這兒的主人,我去拜訪一下是應該的,但還是忍不住去想這舉動背後的別樣意味。

卓堯見我盯着他,不自在地別開臉,這無疑是告訴我,他就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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