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02年12月7日
? 學習小組這種松散的非正規民間不靠譜組織,其實成不成立根本沒有什麽區別。不明真相的同學看到安甄和李沛湊在一起學習,通常認定這是一個單方面輸出的補習小組,然後同情地看着李沛、再羨慕地看看安甄;遇到王昭和李沛的組合,就會眼神複雜地掃過,裏面滿是對這兩個人矯情行為的強烈鄙視;如果不幸碰見了王昭和安甄,那麽,不要多想,請迅速撤離,傳說中的第三次世界大戰馬上就要爆發。然而,李沛發現最糟糕的是,他們三個混在一起的時候竟然更多,這種哪裏都透着劇情反轉的搭配簡直無法不吸引眼球。好在,越來越有模有樣的分班傳言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大家都精神緊張忙着發奮,對于打打鬧鬧的王昭和安甄身後竟然跟着神游太虛的李沛也漸漸習以為常。
如果非要說有什麽變化,大概是李沛在學校的睡眠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甚至也能被天氣漸冷不出去撒歡的安甄和随随便便就混進來的王昭拉進叽叽喳喳的聊天話題中,和仍舊不太熟悉的同學們産生幾句對話。雖然依舊覺得麻煩又無聊,但是飯桌上被母親問起的時候,确實也有了對校園生活的真實描述,而不是最初一句“還行”的敷衍。偶爾幾次媽媽也會因為A同學上課睡覺被老師彈了粉筆頭,或者B同學被同桌戲弄一屁股坐到地板上這種稀松平常的小事逗笑,微笑着回憶起自己的中學生活。每當這個時候,李沛就會覺得少睡一會兒覺,也并不是那麽重要了。
入冬的時候,除了日常上班之外,母親也在朋友的介紹下給一些小企業做做賬,越發忙碌,看着她漸漸充實起來,外公外皮欣喜之餘給予極大的支持。李沛一個人在家的日子變得多起來,李沛家也就順理成章變成了“學習小組”的集散地。時間允許的時候,李沛媽媽也常常會體貼地準備水果和零食,用實際行動默默支持他們的“發憤圖強”。在王昭和安甄的眼裏,覺得這是母親對她寄予厚望的一種表現,但李沛自己明白,她眼神中透出的欣慰全無“望女成鳳”的殷切,只是單純高興女兒順利地融入了校園生活,并沒有因為家庭的不完整而變得冷漠孤僻。甚至連分班消息擴散到家長圈後,她也只表示希望李沛順其自然,神色間竟有些擔憂李沛會像別的孩子那樣勉強自己去争取所謂“重點班”的名額。
所以像這樣的周末,如果王昭或者安甄打電話過來,母親總是毫不幹涉,只叮囑李沛注意安全別太晚回家。
出門的時候已将近傍晚,天色陰沉,有幾分晚來天欲雪的味道。果然等李沛快到小吃店的時候,天上真的開始有小雪花飄灑下來,在無風的街道上消融成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王昭隔着玻璃窗沖李沛招手,安甄也回過頭來沖她撇撇嘴,臉上挂着常有的不耐煩。李沛暗自好笑,沖他倆揮揮手走進店裏。
“我們待會去吃火鍋吧,估計雪會下大啊,這天吃火鍋最爽了!”王昭趴在玻璃上雀躍地看着外面漸漸飛揚的雪花,一臉興奮。
李沛順手抄起桌上的可樂,冰涼的液體順着食管流下去,還未暖的身子打了個冷戰:“好~啊,我媽這會應該也去我姥姥家了,正好我也沒地方吃飯。”說着沖安甄擡擡下巴:“一起呗,別說你不去!”
安甄被看穿,臉上一紅,奪回李沛手裏的可樂:“拜托,這是我的可樂!”
“抱歉!抱歉!我以為是王昭的!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我又沒說我不去!”
李沛轉頭看向忽然莫名安靜的王昭,只見她還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眼神迷惘,全然沒注意李沛和安甄的對話。李沛湊過去向窗外張望:“周渝民走過去了?看得這麽陶醉?”
王昭被打斷,愣了一下神,忽而又回過頭來笑得格外猥瑣,指着外面說:“不是仔仔,但是神似!”
李沛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禿頂大叔正拎着一袋蔬菜路過,可能是雪花直接接觸皮膚會格外冰冷,大叔一邊搓着自己光光的腦袋疾步前行,另一邊還要小心變滑的道路,樣子有些滑稽。安甄伸長脖子看了一眼,就被可樂嗆得直咳,只好抓了紙巾狼狽地擦着自己的嘴角。
王昭坐回來,看着咳嗽漸止、但面色通紅的安甄大笑:“你看,連你也覺得酷斃了吧!”
安甄罕見地沒有回擊,只是邊拿餐巾紙擦着滴落在桌上的可樂邊平靜地說:“現實生活中,花澤類是不會喜歡杉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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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沛心頭警鈴大作,預感安甄命不久矣,作為流星花園的忠實觀衆,王昭同學的畢生所願就是看到花澤類和杉菜能夠抛開藤堂靜和道明寺,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種熱切的願望和迷戀曾給李沛的青春期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沖擊,直到若幹年後她偶遇“腦殘粉”這個詞,才終于了悟。安甄此言直戳王昭要害,簡直無異于找死。果然,王昭的大笑瞬間止住,直勾勾地盯着專注于桌面的安甄,據李沛以往經驗來看,這是王女俠在運氣準備發功的前兆。不過,這天,李沛的運氣并不怎麽好,所以預測又一次落空。就在她準備上前制止女俠發功的時候,王昭卻換上一種比安甄還平靜的語氣:“也許,杉菜從來都沒期待過被花澤類喜歡。”王昭深吸了一口氣:“包括現實中。”
安甄停下手裏被揉成一坨、模樣猙獰的紙團,擡頭看向對面的王昭,表情認真:“那就好。”
李沛一時有些無法理解這種詭異的情景,只好愣愣看着王昭,只見她自顧自地笑起來,意味不明地問:“為什麽?”
安甄微微揚起嘴角,又低下頭去擦起自己的桌子來:“被他喜歡不見得是件好事。”
王昭笑得更加誇張,卻又莫名真摯。那一瞬間,李沛還因為看不明白她眼神中的複雜而略微苦惱,絲毫沒想到在此後的許多年裏、在她們共同擁有的青春時代裏,自己會因為見過太多一模一樣的眼神而漸漸明白那其中的,一種叫做無望的東西。這種無望還有另外一個狀似美好的別名,聽說,好像,叫做,愛情。
這天的火鍋吃得異常安靜,王昭突如其來的低落和安甄若有所思的沉默,讓李沛平時的調停能力沒有辦法正常發揮,或者說,只有戰争是需要協調的,和平是不需要的,哪怕只是僞和平。這僞裝的平靜,讓李沛有些慌亂和懊惱,眼前的情形就好像大家明明經歷着同樣的時空,卻很微妙地身處于不同的次元。對于十幾歲的真摯而言,秘密帶來的距離感可能相當致命,而李沛也不例外地體會到了這種失落感。她一直在想,從來沒有得到過,和得到了又失去,到底哪一個更糟糕。然而,在這個冬夜裏,當李沛生平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跟在王昭和安甄的身後默默走了許久,久到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已經不願意退回原來的世界中了。
果然如王昭所願,這晚的雪下得很大。回家的時候,積雪已經能踩出很深的腳印了。大概是厚厚的積雪吸走了平日的喧鬧,不僅他們,就連路上的行人都寂靜無聲一般,空氣中只傳來鞋子與積雪的摩擦,吱吱作響。
因為是周末的原因,回家屬院要經過的辦公區異常冷清,偌大的小廣場上一片白茫茫,純淨到令人發指。走在一邊的安甄像中邪了一樣突然哇哇叫喊着偏離道路向正中的花壇跑去,接着李沛眼前一閃,王昭被砸得慘叫一聲,等李沛看清時,才發現那是安甄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手裏團好的雪球,只餘一片雪渣糊在王昭臉上。王昭吐着嘴裏半化狀态的冰水,邊抹臉邊捏足了一把雪追了上去。李沛拍拍毛領上濺到的雪渣,緊緊羽絨服,向邊上躲開。然而,墨菲定律告我們,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麽它就更有可能發生。果然,李沛還沒走出幾步,就遭遇了三連擊。李沛憤怒地回過頭去,只見安甄一臉無賴地攤攤已經空無一物的手,而一旁的王昭笑得奸計得逞,手裏還攢着剩下的一個雪球,作勢就要丢過來。李沛憤憤地掏出兜裏的手套,甩開膀子加入了戰局。
等李沛終于累得跑不動的時候,安甄已經躺倒在雪地上,又恢複了平日裏的吵鬧,嘴裏直嚷嚷:“你倆還是不是女的,這麽彪悍,以後可怎麽嫁人?!!!”
王昭趁機湊過去又補了一彈:“要你管!”可惜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安甄伸腿絆倒在了原地。眼見着大戰一觸即發,李沛慣性地走過去又想把他倆分開:“地上太涼,你倆快來!”
安甄躺在地上氣喘籲籲,坐在一旁的王昭可憐巴巴把手伸給李沛,李沛還沒來得及使力,眼前一閃,就被撂在了地上。王昭咯咯笑着順勢躺下來,隔壁的隔壁安甄的大笑透着身下的白雪悶悶地傳過來。李沛閉上眼睛笑笑,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王昭幽幽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有件事情一直想說來着……”
李沛轉過頭,看着她的側臉,有種秘密就要揭曉而忽然緊張起來的感覺。
“說吧……我們聽着。”安甄好像快要睡着一樣,全是鼻音。
“我不确定你們是不是真的想聽……”
李沛單手撐起腦袋,認真看着王昭的側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說吧!”
“那好吧……其實我今天特意叫你們出來,是因為,分班的事情确定了,以這學期兩次考試成績加總為标準。我爸從校長那聽來的,不會有錯了……”
“就這?”李沛在安甄漸漸變大的笑聲中翻了個白眼,無奈地躺回去。
大雪在昏黃的路燈下飛舞着,落下的時候卻極盡輕柔。李沛就這麽盯着迎面掉下的雪花,繁密的陣型讓人漸漸陷入一種迷茫的眩暈感中,直到有一片直直地飄進了眼睛裏,快速融化的冰涼液體和着因為不适而分泌的眼淚一起順着眼角流出,李沛擦了一把,慢慢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