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算
? 火焰在爐內燃燒，空闊的內室裏彌漫着屏息般的沉寂。小窗外，風雪在敲打窗棂，将這片注定無法安寧的夜染上幾分急迫的危機感。
角落暗處的人影悄悄掩蓋起呼吸，目不轉睛地凝視眼前未定的戰局。他的唇角挂着若有似無的冷酷笑意，陰沉的雙目中含着冰冷的殺氣。
然而這場戰局的中心人物，卻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與一個身着華麗羽衣的少年人。
“我只是不明白，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何你執意要擋我去路。”一身華麗翎羽包裹下的少年擡起臉，光影逐漸投在那張白瓷般光潔的臉上，竟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妖嬈。
老人目光炯炯凝視着少年，灰褐色的眼眸裏深不可測，他長長的胡須蓋住了幹涸的嘴唇，說話時只見到胡須上下擺動，身體則巋然不動若泰山：“閣下既然非塵世中人，又何苦千裏迢迢來人世趟這渾水。”
他手中權杖駐地一頓，雙目驀地圓睜：“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吧！”
低喝聲霎時在空闊的屋內激起回蕩，圍繞四壁形成的陣陣聲波震得火苗猛烈竄動，将撲在牆上的影子迅速扭曲變形，頓時如鬼魅亂舞。屋內赫然多出了三個人影，四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将少年團團包圍，竟全都是老人的模樣，地上投射的影子表示哪一個都不是幻影。
影魅？少年吃了一驚，人類竟然能練成影魅之術，簡直聞所未聞。他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對手，一頭銀絲蒼白如雪，舉手投足間略顯遲鈍，唯獨那一雙灼灼的雙目令他看上去截然不似一位老者。那種眼神他很熟悉，在他的生活裏幾乎每天都要與這樣的眼神打交道——盯住獵物的眼神。
少年終于認真起來，他站直了身子，火光下紅色的翎羽如同燃燒一般灼目，烈烈的風華中竟無端透出一股神聖的淩冽之氣。
“看來你也沒打算讓我走，何不就幹脆讓我上去見她一面，等回頭我們再好好地聊聊如何？”
“哼，妖孽！”四個聲音不約而同地從四面八方壓過來，每一道目光都閃爍着翼翼的光芒，分外詭谲又極具震懾之力，“人世自有人世的規則，豈容妖魔為所欲為。今日你既已來，就想別去了！”
話音方落，四人同時舉起權杖默念咒詞，瞬時權杖兩端發出了一道詭異的藍光，頭尾相接将少年圍困在了原地。
四人當中只有一人是真的，然而此刻四個人的力量卻在同時發揮出了效力，并相互協助形成了堅固的包圍圈。影魅之術所制造的并非虛假的幻影。
這老人分明是人類，究竟為何會使用妖魔的影魅之術，少年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他往虛空一抓舉到眼前，掌間已醞釀出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幽暗的眼眸裏滿藏無奈，低聲呢喃地道：“在女孩子門前打架，會被讨厭的吧，傷腦筋……”
“妖孽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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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老人一聲厲喝，火球脫手而出，如同流星般在少年周身飛速劃過，所行之處頓時烈焰熊熊，将整個內室照得亮如白晝。
“哐”一聲大響，窗棂不堪重擊應聲破裂，老人的身影倒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省。
風雪如饑似渴地湧入溫暖的內室，在狹小的室內形成了一小股的旋風，方才還被大火吞沒的房間頃刻間便恢複了原狀，仿佛那一場大火只是一次幻覺。窗下的老人昏倒在地，身上未見絲毫外傷。
影魅之術難分真假，但只有活人的皮肉之軀才會不堪忍受烈焰灼燒的痛苦。論起障眼法和幻術，他才是行家。
旋風裹挾着雪片子飛入屋內，擦在臉上如刀削一般。少年雖能憑空取火，但也難抵擋實際的寒冷。他急忙把老人搬回室內，将屋內僅有的一張長桌立起擋在窗前，又把全部的火爐搜集起來，悉數擺放在老人周身，這才直起腰擦了把汗對老人道：“蒼天有眼，如果你不小心被凍死了，或者被炭爐熏死了，可千萬別算在我頭上。”
說罷，他的目光轉向了一旁被陰影籠罩的一角，聲音恢複了冷淡：“你也看夠了吧，是打算出來再阻止我一下，還是找人救一下他？”
他目光之處的陰影裏露出了一張男人的臉，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從頭黑到了腳，使得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就像鬼臉一般浮在了空中。
男人笑了一笑，不乏奉承地悠然道：“妖王玄鳳一族，只有不識泰山又不自量力的逞勇之輩才會在閣下您的面前動手，我又怎會自尋死路。”
“你竟然認得我？”少年既驚訝又難堪，連連搖頭否認，“別誤會……我不是來殺人的，也不是什麽妖王，我真的只是來見一個朋友，僅此而已。”
男人似乎對他的反應感到非常有趣，這一回是真的笑了起來：“玄鳳乃妖之卷中排行之首，尊稱一聲妖王無可厚非。倒令我沒有想到的是……”
他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少年，浸浴在火光下的人猶如一朵盛開的紅蓮，紅如烈焰，白若輕羽。
“傳說裏那般容顏絕豔，驚世絕倫……當真沒有半點虛言。玄鳳一族拒不入世，實在是可惜啊，可惜。”
說“可惜”的時候，一絲異樣的笑容在男人唇角浮起，轉瞬即逝。
少年嗅到了一份危險的氣息，這是他在人世裏頭一次感受到非同尋常的敵意。他下意識地提高了警惕，卻聽見一個甜美清脆的嬉笑聲自拐角傳來：“國師，你這麽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怎麽會不吓到人家呢。這裏又沒你的事，還不速速地退下。”
男人十分順從地低頭，沉聲道：“臣失禮了，還望公主殿下恕罪。”
那張蒼白的臉随着話音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再無聲息。
少年在原地待了片刻，直到男人的氣息徹底被黑暗吞沒，他才尋着女子的聲音找到了樓梯的拐角。
她果然就在上面。這麽近，近到可以聽到她的呼吸。
“我不知道你還是一國公主。”少年的心情有些激動，就連手心都微微發汗，“怪不得見你一面這麽難。”
一個倩麗的人影正拾階而下，火光從她纖細的腳踝一直撫上婀娜的腰肢。那溫柔而暧昧的光影恰如一只手，在目光的引領下不能自已地流連在她的身體上。
少年呆呆地看着那少女走下來，當火光吻過她酥軟的胸脯後，她終于走出暗影，躍進了他的眼簾。
一路上已見過不少人類的女孩，卻從未有一個令他如此移不開眼。少年只覺得心跳驟然猛烈了數倍，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似的，一路上演練了數百遍的話早已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好漂亮的姑娘，只是……和印象中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你就是燕夜？”他有些局促地問。
少女嫣然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猜呀。”
她的笑容很甜，甜膩之中又透出一股超越年齡的成熟與妩媚，一雙明眸似水，秋波流轉之間，滿滿的都是致命般的誘惑。
“我猜……猜不到。”少年苦笑，他并未見過燕夜本人，記憶裏的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可我知道你就是翎鳳哦。”少女嬌嗔上前，不動聲色地貼近了距離。
少年望着她湊近的臉，驚訝地問：“你怎麽會認識我？”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在人世居然這麽有名。
“我當然認識你，因為這人世裏，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看的男人了。”
他愣了一愣，“啊？”
玲珑剔透的手指輕輕掃過他輪廓優美的臉，少女認真的眼神裏帶着一絲傲慢與狂熱，呵氣如蘭低語問道：“翎鳳，我想要你的人，你給不給？”
毫無預兆地這麽一句讓少年有些怔懵，他飛速地轉動腦筋試圖去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要我的人？”
不是內丹，是指這具肉身？可她是女孩子啊。
“當然不能給你。我又不是壁虎，給你了，那我用什麽。”
少女始料未及，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笑得秋水明眸都要滴出水來，幾乎笑倒在他懷裏。
“你在說什麽啊……哈哈……沒想到你不止長得好看，還這麽有趣！”
她好半晌才止住笑，輕拭着眼角的淚花擡起頭，臉頰上一片蜜桃般的緋紅，映着麥色的肌膚就像一只熟嫩多汁的鮮果，教人忍不住想要湊上去咬一口。
她真是一個讓人難以拒絕心動的姑娘……只是并非他要找的那一個。
少年翎鳳自覺出糗，頗有些難堪。他下意識地越過少女的肩頭望向樓梯，不知他的燕夜是否仍在上面。
“唉，你這個傻瓜。”耳邊聽聞少女輕輕地嘆息，幽怨中透着一絲濃濃的愛戀。似有無數回憶凝結，終究只餘一聲笑罵。
翎鳳心裏咯噔一聲，凝神細看着她，內心不禁開始動搖……難道、真的是她？
她柔軟的手輕輕按上他的心口，擡起眼嬌嗔道：“人不給就算了，那麽你的心呢？”
在她指掌之下，一股劇痛随之貫穿了胸膛。少年吃驚地低下頭，就見少女緩緩松開的手下，一截染血的劍刃穿胸而出。冰冷的觸感混在撕裂的痛感裏，令他無法呼吸。他終于察覺到身後不知何時靠近過來的黑暗氣息，猶如黑洞一般陰晦寒冷，那張藏在黑暗中的蒼白的臉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而面前，少女的笑容像豐收的蜜桃般甜美，甜得令人失去理智：“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哦，翎鳳——你的心，本公主梨夜收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