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要來了
? 如果我不是你的好朋友喜歡的女人,你願意跟我好嗎?
心髒劇烈地跳動,仿佛有一種聲音在體內鼓動,倏爾又有另一個聲音橫刀制止。翎鳳只覺得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紫一因為緊張略顯冰涼的手輕輕地探上他的臉頰,溫軟的雙唇呢喃吐露着相思的話語:“不要想那麽多,翎鳳。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我并不要求什麽,只是希望在你離開之前,給我哪怕只有一夜的溫暖,讓我此生……了無遺憾就好……”
她捧着翎鳳的臉,熾熱的呼吸逐漸靠近,正要吻上那雙唇時,肩膀突然被握住,硬是将她推開了。
“不,我不能。”翎鳳無措地喊,他倉皇地站起身就打算逃走。
“翎鳳!”紫一拉住他,懇求道,“別走。”
“你放開我……”
幾乎是下意識地,因為心亂和害怕,翎鳳對紫一使用了幻術。那是引誘式的幻術,讓被控制的人看到自己最傷心最痛苦的東西……一滴滾燙的熱淚落在翎鳳的手背上,拉住他的那只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翎鳳不敢再去看那雙眼睛,手忙腳亂地沖出了房門。窒悶的空氣倏然流動,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覺得自己幾乎要死過去。身體仍然顫抖,紫一落入絕望的眼神就像夢靥一樣深深刻進了他的腦海裏,手背似烙鐵灼燒。
他緩了好久才重新站起來,卻發現不知何時有個人影立在回廊上,靜靜地望着他。
“發生什麽事了。”
翎鳳被那燭火刺得眼角生疼,而在那個人面前,心卻是冰涼的。
今夜不是一個好天氣,連烏雲都沉得有些吓人。兩人一前一後徘徊在南國空闊無人的長街上,久久無言。
寒風吹在臉頰擦得生疼,若在往日,翎鳳一定會暗暗操控風向避過鋒芒。可自心髒重傷以來,他為了竭盡全力護住心脈,鮮少再使用法力。如今他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忍受寒冬酷雪,也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迷茫而痛苦。
“我和紫一真的沒有什麽……”
行了不少路,翎鳳終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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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恒在前面停住腳步,寒風送來了他輕微的一聲嘆息:“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并沒有那麽喜歡紫一,紫一也不喜歡我……你沒有必要為這件事而內疚。”
或許這個理由足以讓翎鳳放下心結,可是他卻無法接受。
“那天我們去酒肆賺房租,我見到了一對男女。”翎鳳回憶道,“雖然不知他們是什麽關系,可是那個男人竟然把自己的女人獨自扔在那裏流淚……我真的無法原諒。”
即恒冷漠地看着他,就像在臺下看着紫一跳舞一樣,毫無表情。翎鳳用了很久的時間才發覺了一件事,原來這個自稱流浪的大好人的少年,并沒有外表上看起來那麽熱心。他的血冷下來的時候,比冰還要冷。
“為什麽男人既然在乎一個女人,卻要忍心讓她受傷,讓她流淚?”翎鳳望着自己灼傷的手背,向自己的內心拷問,“我本以為那個女人一定是運氣不好,遇到了壞男人。可是今天,我卻做了一樣的事……”
“如果你要對每一份感情都負責的話,那你将自己喜歡的女人置于何地?有多少個你可以分開給她們共享?”即恒冷冷地說,“你只需要對你選擇的女子負責,對其他人,拒絕和離開就是最大的仁慈。”
他的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聩,但他自己卻沒有做到。
“那你為何要傷害紫一?”翎鳳一字字問,“你不喜歡她,卻要對她那麽好。既然對她那麽好了,卻又說不喜歡,讓她空歡喜一場,連說都沒地方說。”
即恒着實有些意外這只呆頭呆腦的笨鳥竟然能蹦出這樣一句話,他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的眼裏是這樣無情嗎?饒是他伶牙俐齒,竟一時也怔得說不出話來。
沉默,沉默。
翎鳳習慣于沉寂,哪怕是渺無人煙的沉寂。但他很不習慣于沉默,尤其是這種沉默。
他自己都處理不好的事,有什麽立場去指責別人的方式有問題,更何況還是自己傷人最深。
“翎鳳。”即恒重重地嘆了口氣,他低下眼眸,輕聲地說,“如果我是你的話,絕不會愛上人類女子。就算愛上了,也會想辦法忘掉她。”
翎鳳一怔,擡起眼看他:“為什麽?”
即恒泛起苦笑:“你總是問為什麽,為什麽不自己想一想呢?”
翎鳳無法接受這種嘲弄,這完全否定了他至今以來的全部付出和感情,甚至連他在紫一面前的掙紮都變得十分可笑。對于即恒而言,遠行萬裏去見一個連真實面目都沒見過的人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吧?更何況對方還是人類?
“所以你不提喜歡,只談暧昧?”他忍不住譏諷。
即恒是第一次發覺原來笨鳥生氣的時候也是挺吓人的,說的話完全超出了平日裏的水平。他迎視着翎鳳微怒的眼眸,慢慢道:“因為不能喜歡,才會止于暧昧。再進一步的話,就難以抽身了。”
這是即恒鮮有的一次說起自己對待感情的方式,其間所隐藏的很多複雜的情緒都在短短的一句話裏,只是當時的翎鳳無法理解。
“所以你就用這個借口來推托你的不負責任?”他不自覺地擡高了聲音,步步逼問。
即恒的臉色沉了下來,清秀的容顏上隐隐浮起薄怒:“……你說什麽?”
寒風刮過耳際,肆無忌憚地灌進領口。如果沉默是一件難以忍受的難堪,那麽比沉默更加難堪的,就是針鋒相對的對峙了。
翎鳳自覺失言,但話一出口,便是潑出去的水。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相望,各自都懷着一股怒氣,這時一陣異樣的腳步聲混入了風裏,裹挾着一絲令人不安的氣息。即恒迅速地對翎鳳比了個手勢,兩人不約而同朝着相反的方向遁去。
很難形容那是一種什麽感覺,翎鳳直到逃出很遠一段路都沒能見到身後有什麽異樣,然而心底卻在憑直覺衡量着下一步該怎麽走。
不論是妖魔的世界還是人類的世界,直覺都是最好的救命藥。
忽然,一粒白點自天空落下來,輕輕地落在翎鳳的鼻尖,他驚愣之間,越來越多白點在夜空裏飛舞。翎鳳停下腳步,仰起頭,看見烏沉沉的天空降下了漫天的六棱花瓣,飄飄揚揚,冷冷清清。
下雪了,雪花的盡頭是聳立的高塔。
他這才發覺自己下意識尋着祭神塔的方向而來,如今那座近之不得的高塔又在他眼前不過百米之處。高大的圍牆阻擋了他的去路,翻越不成問題,問題是圍牆之後不知會有什麽在等着他。
“燕夜。”翎鳳望着祭神塔上橘紅色的燈火,在雪夜裏一盞盞靜谧地燃燒着,宛若女子溫婉的目光凝視着他,“我曾在距離你如此之近的地方,你知道嗎……”
——等我了結了手上這件事,我就去人世找你吧。
——不要來。
——為什麽?
——不要來……
雪越下越大,漸漸迷蒙了雙眼,翎鳳孤獨地站在雪地裏,任憑這些靈動的小精靈歡快地落入眼瞳,化成水滴順着眼角流下。
“因為我不顧你反對一定要來見你,所以你生氣了嗎?”
他癡癡地望着那些燈火,忽然發現一個人影正站在窗口遙望着他。那影子纖細,柔弱,又充滿悲傷,在漫天的雪裏仿佛孤島般遙不可及——是燕夜。
翎鳳欣喜若狂,熱血湧上心頭,便不管這牆內有什麽牛神虎豹都決定要去闖一闖了。
赫然一道白光自身側破空襲來,激起了一片雪花亂舞。翎鳳敏捷地翻身避過,回頭一看,長街的另一頭正站着一個白色的人影,飄渺無常地立在雪地上,甚至辨不清究竟是人還是什麽。
方才那道白光似乎只是在試探,下一次出招恐怕就沒那麽容易躲過了。
翎鳳仰頭向祭神塔望去,塔頂上的人影已經消失無蹤,唯有一片橘紅色的光暈圍繞在塔頂,仿佛那人影只是幻覺。他心下悲涼,卻沒有更多時間去難過,轉身便向另一條巷子逃去。
白影追了上來,猶如幽靈一般無聲無息自白雪上掠過。翎鳳沒命地往前跑,甚至沒有空暇去張望身後的情況,他沖出巷口就躍上了房頂,屏息靜待着白影破黑而出。
然而等了許久都沒有東西自巷子裏出來。翎鳳蹲守在上方,心裏焦急卻又不敢冒然松懈,這種緊張的氣息讓他不由地想到了祭神塔上,在等待那個男人退去時的感覺,難道那白影也會突如其來地從後面襲擊?
“嗖——”身後赫然傳來箭矢之聲,翎鳳全憑本能反應翻身躍下,才躲過了一擊。
冷汗爬滿了脊背,再回首時,屋頂上又什麽都沒有了。
一切都猶如幻覺,翎鳳引以為傲的幻術在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場,他連敵人在哪裏都找不到蹤跡。
茫茫大雪之中,他一身鮮豔如火格外的醒目,而對方卻是一團飄忽的白影,随意往邊上一站,就隐入了白雪之中,了無痕跡。
太不利了。
翎鳳隐隐地産生了一種孤立無援的絕望感,這漫天的雪片子無邊無際地往下砸,仿佛就要将他埋葬在此處……突然,一張大網橫空而出,朝着他當頭籠罩下來。翎鳳一揮掌帶起一片火焰,火蛇纏繞在粗麻繩上沒有任何作用,那張網瞬間就網住了他。
幻術終究是幻術,無法對有形的實體造成損傷。他重傷在身,能做的程度也僅限于此。可見識過翎鳳幻火厲害的人類,又有誰會想到虛實這一層呢?
靠一張麻網就網住了玄鳳一族,如此偉績即便日後吹噓也是一大資本了。
翎鳳被麻網壓得跪在了地上,眼角倏然瞥見白影從各處巷子裏竄出來,一個,兩個,三個……足有六個人,如同影魅術一般個個通體雪白,就連臉都被白布遮住。唯有結印的手透出健康的小麥色,令人恍然這些白色的影子原來都是南國的巫術士。
六個巫術士圍攻,若翎鳳身體無恙自是全然不在話下,可現在絕不是他拼命的時候。他索性就放棄了抵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裏,盯着遠方被白雪覆蓋的長街。
他知道——她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