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6)

孽,保護南國!”

“女王陛下舉世英明,快将妖異獻祭予神明,求得寬恕!”

無數糟亂的喊殺聲最終彙成了相同的兩句話。南國竟會在如此情境之下同仇敵忾,共同将怨怒投射在了一個不知來歷的妖異身上,就連燕夜也大出意外。

她放眼望向祭臺下情緒高昂、無法控制的民衆,民情就似洶湧的暴風雨一般卷了過來,不僅将翎鳳撕裂,也将她吞了進去。

那一張張兇光畢露的臉在火光下猙獰而扭曲,因激動而赤紅的臉上帶着令人恐懼的亢奮。他們在要求一個人的死亡來安撫內心的不安,在渴求一絲鮮血來撫慰深埋的恐懼。不論那個人是今日的翎鳳……還是昔日的自己。

南國的民意,究竟是什麽……

寒風灌入袍袖,缭亂了發絲。森森黑夜之中火焰熊熊,照亮了面容,卻看不透人心。

倏然一聲厲嘯自身後傳來,燕夜聞聲望去,固守結界的其中一名術士在慘叫聲中倒下,白色結界消失了一瞬,不過須臾便又在剩餘的五名術士手中續起。

她望着黑夜冷然笑道:“我南國的術士可不遜于妖魔之力,除非你能在一瞬之間将六人同時打倒,否則別想……”

誰知她話音未落,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頓時炸起。這人竟當真如鬼魅一般來無影去無蹤,在暗夜中奪命于彈指之間。他果真在一瞬之間就幾乎同時将六人一齊打倒,然而畢竟不是三頭六臂,總會有個先後。就在即恒攻向最後一個幸存的術士時,燕夜猛一揮手,烈焰赫然如猛虎撲去,将那名術士與即恒一起吞入了火海之中。

白色的人影掙紮着跌下了祭臺,在一衆驚呼聲裏消失在黑夜中。另一個影子則倒在祭臺上不住翻滾,火舌伴随嘶啞的慘叫聲纏繞在身他上,得意地吞吐蛇信,舔舐飄落的雪花。

“玄鳳幻火只是虛妄的幻覺,然而就連神明都無法阻擋。烈火焚身的滋味如何?想死又死不了的感覺,是不是讓你特別後悔當初沒有被一擊斃命?”燕夜快意地牽起唇角,踱步向即恒走去。

“你……你可……真狠啊……”

少年困于幻覺之中無法掙脫,火焰在他身上灼傷,清秀的面容因痛苦而劇烈扭曲。他怒目緊盯住燕夜,緊咬的牙關已沁出了鮮血。身體不住痙攣,仍極力想要站起,卻一次次徒勞地敗倒在地。

幻火雖非實物,但痛覺卻是真實的,血肉之軀自動感應到受到傷害的痛楚,調動起全身的神經來對抗傷害。這一系列的生理反應難以靠大腦控制,系出于身體的本能。然而正是因這份本能,才得以讓幻火逐步侵入意識深處,從意識的根源奪人性命。

縱然肉身未死,然靈魂已滅。這才是玄鳳一族的力量真正可怕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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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鳳從未動用過這份力量,他深知自身的可怕,才會下手格外小心。可如今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女子肆意濫用自己的力量,而對手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再也無法在沉默中忍受,怒火終于沖破了蒙住的雙眼,化成烈火嘶嚎了起來:“燕夜!……夠了!”

這一聲低吼中傳達出的怒氣,讓燕夜凜然一怔。她訝然回眸,正對上翎鳳痛不欲生的眼睛。火紅的翎羽竟似火焰一般熊熊燃燒起來,望之栩栩如生,甚至能讓人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氣,看到雪花蒸發後升騰的白霧。

燕夜忽然有一種錯覺,他真的在燃燒。

“當初為你注入我的血,是為了救你……不是讓你在我面前折磨我的朋友。”鮮紅的眼眸在哀痛中亦如泣血,翎鳳艱難地呼吸着,望着燕夜的神情可怕而悲傷。

“你終于後悔了嗎。”燕夜緩緩地眨了兩下眼,一滴淚便無法控制地自眼角流落,她望着翎鳳,輕輕地問,“你終于後悔救我了嗎?”

“是,我很後悔!我很後悔因為我,你會變成這樣!”翎鳳悲痛難忍,啞聲道,“如果這是我的罪責,我願意接受懲罰,哪怕是以命相抵。我只求你……只求你……住手……”

即恒說得沒錯,他不應該為燕夜續命,如若她只是一介平凡女子,擅自幹涉了中原大陸的命局,也勢必會引起無數不可知的連鎖反應。何況燕夜并非平凡的普通女子,她是一個身負野心,并且有能力将野心付諸實踐的一國公主。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影響整個南國的動向,也在影響無數人的命運。

鳳凰入世,必有大難。他終于明白,這都是他的錯,因他的一時興起才會引發了一場浩劫。而他卻天真地以為,這是他最寶貴的愛戀……

“你現在追悔也已來不及了……南國,已經來不及了……”燕夜淚語低喃,緩緩舉起了手,“他們都在等你去死,只有你死了,才好換得一世太平。翎鳳,你既已知錯,就為你的過錯來彌補吧。”

纖秀的掌心漸漸聚起了熾烈的火球,對準了翎鳳的胸膛。鳳凰擁有令人豔羨的不死之力,然而破壞心髒,使其無法維持身體機能的運轉,縱使大羅神仙的肉身也會死去。

燕夜深深凝望翎鳳的臉,恬然的微笑裏湧現無限溫柔,在火光之中柔聲道:“不知鳳凰涅槃要等多久……不論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你的。等你重生後忘記了一切也沒關系,我會讓你重新記住我,重新愛上我……”

她靜靜凝視着自己的目光溫婉而柔和,正是幽山之上,大雪之中所遇的那一抹溫柔。在被她殺死的臨終一刻,才終于找回了自己深愛的她,翎鳳不知是喜是悲。他已無心求生,最後一眼将她牢牢刻入腦海之後,緩緩合上了眼睛。

“笨鳥,別被她騙了!”即恒的厲喝聲打破了一汪深情,殘忍而冷酷。

翎鳳終于能體會到燕夜面對即恒的心情,有時真相委實太過傷人,何苦要去一一戳破,落得一身鮮血淋漓。

“她正是要殺死你,才好洗去你的記憶,讓你徹底淪為她的掌中物!她根本不在乎你的痛苦,甚至玩弄你的生死。她只是想要得到你……不擇手段!”

“住口——”燕夜怒不可遏地揚手揮去,那早已在掌心蓄滿能量的火球,頓時宛如一顆致命的隕石向即恒砸去。

即恒已身負重傷,精神尚且恍惚,哪裏還能躲過。倏然間,一片羽袖翩然揚起,猶如一片熾熱的火焰當空墜落,拍在了燕夜揮去的手背上。

火球立如千斤巨石砸落祭臺,本不具備實質傷害的幻火,此時竟似萬鈞雷霆劈落,将祭臺一劈為二。

火焰襲卷,彷如瀑布傾倒而下,在祭臺下圍攏的人群中炸響起一片尖利的驚叫。雪花壓着天幕沉重地砸落到人間,飛蛾撲火似的沒入了火海之中。一時間,幽靜與熾烈,壓抑與洶湧,都在那羽袖絕豔的一揮之下齊然爆發。

燕夜只覺得自己的手有如烈火炙烤,疼痛難忍,然而她卻不敢洩露一絲呻,吟。因為一只骨節蒼勁的手正扣在自己的手腕上,那只手線條修長而優美,它本歡喜于輕撫她嬌嫩的容顏,如今卻冷然顯露了殺機。

身後的絞刑架早已化成一捧焦炭,鐵鎖如失去依憑的套子頹然落地,無一能再困鎖其身。

“燕夜,你怎能如此對我……”翎鳳讷然張口,每一個字都似用盡了力氣,自齒縫裏艱難地擠出。

“若非如此,我怎能留住你。”燕夜輕聲答道。

這番話她曾已說過,翎鳳也掏出一片真心許諾過。然而燕夜不信男人的承諾,她只信自己的手段。

“只不過我終于明白。”她擡起眼望向翎鳳,凄然地笑了,“我是永遠都不可能留住你的。”

她直起身後退了一步,對翎鳳喝道:“放手。”

翎鳳不肯,他緊緊地拽着她,嘶聲問:“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還是……從始至終,僅僅是為了将我誘入人世,為了得到我?”

燕夜迎着他哀求的目光良久,終是說不出一個字。

“放手吧,翎鳳……你的好,不必浪費在我身上。”她用勁掙脫翎鳳的束縛,垂下的眼眸早已淚如雨下,“你值得更好的女孩……正因為此,才讓我太多的不甘心。”

手腕上的紅印仍在發痛,痛得入骨。他總是對自己小心翼翼,又溫柔備至,這是他唯一一次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烙印,而她卻早已将他傷得體無完膚。

“對我來說,最好的女孩就是你,我不需要別人!”翎鳳嘶聲喊道,熱淚盈滿了眼眶,沉重地墜下,“你就不能放下南國,放下過去,随我一起走嗎?”

熾烈的告白淹沒在火裏,教人心動又駭然。他從不掩飾自己,也學不會掩飾自己。男兒有淚不輕彈,在他的身上卻都成了謬論。可正是這份謬論才讓他那般純澈坦蕩,動人心弦。

“那是因為……你遇到的人,太少了……”燕夜呢喃道。

她跄踉地向後退去,正欲狠下心離開,腳下的木臺忽然傳來崩裂的咔擦聲。整個祭臺霎時間劇烈地搖晃起來,火焰中木柴噼啪直響,早已無法承重。

燕夜臉色煞白,她還未來得及再看翎鳳一眼,在一聲巨響中斷裂的木臺轟然倒塌。

誰也沒有料到會有此等變故。

“燕夜!”翎鳳撕心裂肺地大喊,腳下卻被鐵鎖狠狠絆住,一頭猛栽在地。鮮血自額上蜿蜒,他極力伸出的手與燕夜的指尖生生錯過,眼睜睜看着她跌落。

“不——”

木臺倒塌聲裏,混着一絲凄厲的哭號被火海淹沒。即恒自火海的另一端越過,就看到翎鳳失魂落魄地跪在斷臺邊緣。這祭臺本就是一次性之物,木料均已做好了與祭品同樣的命運,在翎鳳一擊之下脆如薄紙。

“翎鳳,快走!這裏太危險了!”他沖着那黯然失魂的背影急切地喊道。

然而翎鳳置若罔聞,他就像被釘住了似的,怔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火勢愈演愈烈,煙霧嗆得即恒無法呼吸。沒想到玄鳳一族的幻火之術不僅能以假亂真,還能以假成真。

虛幻的火焰不知何時竟已賦予了實體,成為了實物。從無到有的力量,普天之下唯有神明才能夠做到。

這究竟是玄鳳的力量,還是翎鳳的力量。即恒不得而知,也無心去想。他掩住口鼻沖出火海,終于挨到了翎鳳身邊。

“笨鳥,這裏要倒了,快走啊!”他伸手抓住翎鳳的肩膀,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所驚住。他看到倒塌的木臺叢中,燕夜的屍體。

少女如花的容顏尚未全力盛開,便已香消玉殒于斷壁殘垣。她睜大的眼睛至死都沒有合攏,空洞地望着上方。素淨的容顏上挂着期盼,似乎在生命的最後一秒,仍在努力探尋着某個人的身影……

一滴又一滴的淚珠砸落在地,帶着熾烈到灼傷的溫度,冒起了縷縷的輕煙。

“我……”翎鳳泣不成聲的嗚咽斷斷續續傳來,哀戚之色宛如一把血淋淋的刀割開了血肉,“……我殺了……她……”

他的身體赤紅如火,就像一股燃燒的火焰。即恒突覺指尖有異,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竟似觸火一般熾痛。他赫然收回手,才發現翎鳳竟然真的在燃燒。

一個可怕的念頭倏然湧上腦海,已容不得他再猶豫。他當機立斷扔下翎鳳轉身欲逃,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幽雪靜谧,大火吞沒了所有的去路,如劇烈的風暴鋪天蓋地地襲卷而來……

☆、新生

? 迎神祭半月之後,南國迎來了新春。枯木前頭萬木春,千瘡百孔的廢墟之上仍會建立起新的城池,遍體鱗傷的身體也會在時間的撫慰下逐漸痊愈。

寧笙一邊感慨人類的自愈能力真是讓人驚嘆,一邊也在驚嘆眼前這個小鬼的自愈能力真是讓人感慨。

“如此奇妙絕倫的修複力,生在一個男人身上不覺得太浪費了嗎?”她豔羨又嫉妒地說。

“少廢話,大爺我要是毀容了,我就燒了他的羽衣,誰也別攔我。”少年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寧笙吃吃地笑着,一面不厭其煩地一圈一圈取下纏在他身上宛如包棕似的繃帶:“不過能看到你這副慘絕人寰的模樣,也算讓我大開了眼界。你看看,你看看,光這些繃帶都用掉了不少銀子,算上膏藥的費用,把你賣掉都未必能還得清。”

不等即恒發表不滿,一個恬然溫柔的聲音便從屏風之外傳了進來:“老板娘大可放心,閣下的醫藥費我們自會承擔,就當是一點賠禮,還望閣下莫要推辭。”

我推辭個鬼,我受得起!即恒在心中暗诽,然而嘴上卻裝起了客套,皮笑肉不笑道:“姑娘不必多禮,翎鳳是我朋友,救朋友于水火是我應盡的責任。”

“切。”寧笙啧啧兩聲,睨了他一眼:“說謊都不嫌臉紅。”

屏風之外傳來一聲掩唇輕笑聲,笑意斐然,婉轉而動聽。即恒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所發生的事,因為某只笨鳥一意殉情,結果差點死掉的人卻是自己。

而他也永遠不會忘記,就在生命垂危,死不瞑目之際,忽然有一個美豔絕倫的女子從天而降,宛如仙女下凡,解救了自己。

他一輩子都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姑娘。當然,僅限于姑娘。

寧笙終于拆完了繃帶,按了按胳膊長長舒了口氣。她含笑掐住即恒的臉蛋狠狠地捏了一把,又妒又羨道:“好了,好了,消消氣吧。我們即恒大爺還是那麽英俊潇灑,帥得慘絕人寰,絲毫都不會影響你追女孩子。”

即恒忿忿不平,将信将疑地接過銅鏡。鏡中的少年眉目清秀,容顏俊麗,新生的肌膚宛如剝了殼的雞蛋一般白嫩。

“我這是不是還有塊疤,被火星流彈射中的……”他指着自己的眼角憂心忡忡。

寧笙還從未見過如此自戀的男人,白了他一眼道:“你不妨讓外面那位美人好好替你斟酌斟酌,反正錢她有的是,藥我有的是,不牢你多費一點心。”

即恒臉皮巨厚,聞言欣然應允:“老板娘此言甚有道理。”

他放下鏡子走出屏風,那位仙女正襟危坐守在外面,此時正端着一杯茶水淺啜。火紅色的及腰長發拖在地上,柔軟地蓋住雙膝。她見即恒走出,便放下茶盞,雙手優雅地置于膝上,向他微微欠身:“閣下安康,實乃大幸,弱依替翎鳳向您賠不是。”

她其實并沒有印象中那麽美豔絕倫,至少比起翎鳳來說,實在普通得很。然而就是那一份與生俱來的靈氣,讓她的一颦一笑都那麽與衆不同,教人見之難忘。

誰說長翅膀的雌性都容貌堪憂,果然就跟所謂傳說一樣,都是放屁。

即恒覺得胸中小鹿亂跳,臉上也微微發紅。他在弱依面前坐下,凝着她認真地問:“弱依姑娘,請你說實話。我的臉真的沒有大礙,女孩子見了都會喜歡,對嗎?”

弱依抿唇而笑,盈盈的美目之間波光流轉,煞是動人。她含笑道:“閣下英姿勃然,意氣風發,就算不依憑那一副皮囊,也自有女子芳心相許。”

這一番話說得真有水平,看來玄鳳一族也不盡然全是笨蛋。即恒被誇得有些飄飄然,索性壯着膽子抓起美人素手置于胸前,望着她深情款款地說:“那敢問姑娘可否被我勃然的英姿,風發的意氣所折服,意欲将芳心相許于我?”

不說是弱依,就連寧笙都被他的舉動驚呆,張大了嘴巴半晌不能合攏:“喂喂,小鬼,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你下手未免也太快了……”

弱依倉皇無措,白淨的容顏上悄然飛起紅暈,更添了一抹別樣動人的美豔。不料未等她回答,一個冰冷的聲音便橫插了進來,冷冷道:“她不會喜歡你,放開她。”

即恒聞聲望去,就見一個跟翎鳳長得差不多妖孽的男人自隔間走出。高大的身影使那副華美無雙的容顏削弱了幾分豔色,而眉目間籠罩的冷厲則愈顯露出幾分英氣。與翎鳳少年之姿雌雄莫辨不同,不必聽聞其聲,也自能讓人一眼看出,這是個男人。

弱依一見到他,臉上就倏然閃過驚慌。她慌忙抽回手,咬緊着唇,羞怯地低下了頭。

即恒滿肚子火氣,對男子挑釁道:“你是哪個,跟你有什麽關系。”

男子面無表情凝着他,眼神冷得幾乎能成冰:“我是她的丈夫。”

“哈哈哈。”即恒大笑,“丈夫而已,有什麽了不……等等,丈夫?!”

他張大嘴愕然轉向弱依,不可置信之後,緊接着是難以承受的打擊。弱依悄悄地吐了吐舌頭,對他燦然笑道:“弱依已為人婦,無緣相許芳心,多謝閣下擡愛……”

即恒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整個人都像洩了氣一樣悶悶不樂。寧笙在一旁笑得直捂肚子,雷霆眉頭擰得更深,他責備的目光落在弱依身上,冷然道:“翎鳳公然違反組規,釀成了大禍,此番回去定少不了責罰。你這個新任的執法長老不僅不出言勸阻,竟然還慫恿他出逃,是嫌自己的任期還不夠長嗎?”

弱依垂下頭,無地自容,連一絲辯解都沒有。

即恒眼見美人委屈,怎能坐視不理,但這是人家族內公事,退一步說也是夫妻私事,哪有外人插手的餘地。他心下一轉,義憤填膺道:“翎鳳失戀正在痛苦,你們不僅不能幫助他走出陰霾,還在他面前追責。到底有沒有恻隐之心?”

雷霆聞言神情微怒,鳳眸一瞪道:“你說什麽?”

“我說的是事實,被戳中痛腳的人自然會惱羞成怒。”即恒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咧嘴笑道,“若非你自己勸不動,又怎會故意責難弱依姑娘,好讓弱依姑娘心生愧疚,幫你去勸他回家?我說得沒錯吧。”

雷霆面色難看,一臉的殺氣,然而卻說不出反駁的話。玄鳳一族遠離人居,論口舌之争自然難敵即恒的牙尖嘴利。雷霆冷哼了一聲,倚在門上抱臂道:“勸不動就罷了,我就不信我還拖不走他。”

“莽夫之勇。”即恒毫不客氣地嗤道。

雷霆怒色愈濃,眼見就要發飙,弱依連忙出言勸阻,向即恒請教道:“看來閣下一定有什麽好法子,不妨指點一二。說起來,翎鳳雖與我們一同長大,但男孩子有了心上人以後,我們這些形如長輩之人就會疏遠了許多,自然不如閣下這般重情重義的朋友來得親近。”

她說得這般懇切,又在情在理,即恒發覺他根本無法拒絕這個女子的請求。以後誰再說玄鳳一族全是笨蛋,他堅決會去糾正:笨的,只是少數,這是基因使然。

“其實說來也不難。”即恒煞有介事地說,“失戀之人最需要的就是設身處地的關懷。像你們這樣恩愛美滿的混蛋是不會理解的,失戀時所受到的那種錐心刺骨的痛苦,簡直讓人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他目光微斂,神色逐漸暗淡,似勾起了某些傷心的往事。

“如此說來,閣下定然經驗豐富。”弱依臉上湧現欣喜,她回頭與雷霆交換了一下神色,欣然握起即恒的手懇求道,“閣下既然是翎鳳最好的朋友,就勞請閣下好聲相勸,幫他從陰霾裏走出來吧。”

即恒望着自己被美人相握的手,頂着前方射來的濃烈殺氣,嘴角悻悻地抽了一抽。

以後誰再說玄鳳一族不全是笨蛋,他堅決會去糾正:笨的,只是花樣不同,這是基因使然。

寧笙早已笑岔了氣,她擦着眼淚湊到即恒身邊,捏起他僵硬的下巴對弱依說:“姑娘果真好眼力。你看這張小臉蛋白嫩可愛,一看就是命中觸犯了桃花劫。即恒失戀的次數加起來,也該有三位數了吧,何止是經驗豐富,簡直藥到病除。把翎鳳交給他,你們就只管放心吧。”

弱依感動地舉起即恒的手,明亮的雙眸在喜悅中燦若星火:“那就勞煩閣下了,我和雷霆暫且先離開南國,靜候佳音。”

寧笙趕忙接口道:“那兩位慢走,恕我就不遠送了。”

雷霆和弱依雙雙離去之後,即恒仍自委屈,恨恨地道:“老板娘,你至于嗎?為了将他們兩個請走,就無端犧牲我的名譽!”

寧笙向他丢去一個白眼:“三只鳳凰栖身于此,我這座小廟可伺候不起。他們倆再不走,結界就要崩毀了,這個帳記在誰頭上?”她一臉嫌棄地瞟了即恒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老娘供你吃,供你住,犧牲一下名譽算什麽?就是犧牲你的美色,你也得給我上。”

即恒叫苦不疊,大罵黑店,末了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啊,我付過房錢了……”

寧笙憂心地望向靜谧的隔間,見即恒一臉不情不願,嘆了口氣:“你就這般記仇,當真連一絲安慰的話都不肯去說?”

即恒盤坐于窗邊,清秀的容顏神情黯然,他搖了搖頭,看似已疲憊至極:“安慰人這種技術活,只有事不關己之人才能做好。當真品味到了對方所受的痛苦,那些輕如鴻毛的安慰話,便都是對痛苦的蔑視,又怎麽還能說得出。”

那日祭臺之上,烈火熊熊。即恒奮力沖出火海想要叫翎鳳離開,當他伸手觸到翎鳳時,驀然一股劇烈的痛苦自指尖排山倒海地洶湧襲來,直将他的意識摧毀……那般錐心刺骨,痛徹心扉,宛如刀刀捅在心尖還要痛苦萬分……

玄鳳一族擅于控制精神力。他早就察覺,翎鳳的喜怒哀樂會在不經意之間影響周遭,然而卻不曾想到,單憑這份不經意,就足以險些要了人命。

“你被他的情緒所感染,體驗了一回生不如死的失戀之苦。”寧笙一語中的。

即恒雖然覺得很是丢臉,但胸口仍然隐隐作痛,他支颌望着窗外,沉默無言。新君即位的盛典已經準備得井然有序,再過片刻,新帝車辇将會自南國的大街巡游,與民共樂。

“燕夜是失足死的,死在翎鳳的失誤裏,這也許比他親手殺了她更讓他備受打擊。”

寧笙搖了搖,肅然道:“出人意料的意外往往更像是冥冥之中的命運,燕夜在翎鳳手中獲得重生,當她的力量逐漸失控之後,便又在翎鳳手中歸還了性命。這就是因果。”

即恒靜靜地聽着,他知道隔間的翎鳳也能夠聽到。他回頭對寧笙笑道:“還是老板娘這樣冷靜超然的過來人去相勸才合适,我這個只會煞風景的嘴欠之人,還是乖乖閉嘴當一回安靜的美少年吧。”

寧笙無奈地剜了他一眼,既嫌棄又想笑,連忙拍了拍臉恢複一臉嚴肅從容,起身走進隔間。

☆、尾聲

? 少年蜷縮在窗棂之下,他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就像受盡了驚吓與傷害的孩子,無法再面對任何一絲失去。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紙灑落在他鮮紅的發間,映着那一角陋室宛如一幅唯美的畫。

寧笙不禁又嘆了口氣,她悠然踱步到翎鳳身前,伸手輕輕按在他頭上。

窗外銅鑼聲遠遠地傳來,新君巡游大典已然開始。寧笙側耳傾聽窗外一派的喜氣,不禁感慨道:“人們只會為一個新任的君主而歡呼,卻鮮有人為一個死去之人哀悼。燕夜有你将她牢記于心,想必九泉之下定不會孤單。”

翎鳳靜默了半晌才慢慢地擡起頭,他的雙眼已經通紅,這與他原本的瞳色不同,是毫無光彩的紅。只是出乎寧笙意料的是,他并沒有想象中那般頹然無法振作。

翎鳳目光凝滞,唇色蒼白。他擡起眼望着寧笙,眸中仍有淚意。

“告訴我,你怎麽想。”寧笙柔聲問道,“你認為她的死除了讓你傷心之外,毫無價值嗎?”

翎鳳咬了咬唇,搖搖頭。

“那你是傷心于她欺騙你,利用你,最後還毫不吝惜地傷害你?”

翎鳳默然無言,又搖了搖頭。

“那你是可憐自己如花美眷,卻得不到心上之人的愛,一往情深卻被糟踐,因此再也不相信所謂真愛?”

“不……不是。”這一回,他嚅嗫地出了聲。

寧笙松了口氣,微笑起來。她揉着翎鳳的頭,寵溺地道:“我倒是不介意你永遠坐在這裏,當然,不穿衣服的話,我更歡迎。”

門外傳來某人的嗆咳聲,寧笙眼神複雜地望了一眼,随即便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意味深長地凝着翎鳳。

寧笙口中之言,向來都不是玩笑而已。

翎鳳不知是被她的豪邁本色所攝住,還是被她的溫柔寬容所折服,蒼白的容顏漸漸有了些許人色。他自臂彎裏擡起臉,對寧笙緩緩吐露道:“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他吃力地組織着語言,神色仍然哀戚,“如果……如果我能聰明一點,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是不是就不會将她逼到這步田地……”

他的話令寧笙很是訝然:“逼到這步田地?這話從何說起?”

翎鳳眼眶中湧上了淚水,他緊咬住唇竭力克制心潮起伏,堅持着将話一字字清晰地說了出來:“燕夜她……其實很掙紮,她在等我發現,等我去阻止……等我去救她。可是我卻……不明白,就眼睜睜看着她越走越遠……”

“這不是你的錯。”寧笙倏然打斷他的呓語,神色很是凝重,“她明知你單純,就不該這般為難你。何況她愛的本就是你的單純,你若如即恒一般心思百轉,她又怎會傾心于你。”

“那她為什麽……”翎鳳急聲問,末了,又黯然垂眸,痛苦不堪。

寧笙輕輕将他擁在懷中,拍着他的肩頭柔聲說道:“她正如你此刻這般掙紮。因為明知道答案,卻不敢接受,想要另一個不一樣的肯定,卻又深知絕無可能。所以才會這般反複,這般掙紮,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你。”

翎鳳埋進她的懷中,任淚水默默地流淌。他無法找到一個說服自己接受的理由,也許燕夜當時也一樣無法找到這個理由,才會不停地徘徊,等待命運替她做出了抉擇。

“你知道今日登基大典的那個人,是誰找來的嗎?”寧笙突然問起。

翎鳳迷惑地搖搖頭。喧鬧的鑼鼓聲已經漸行漸近,很快就能到達小院門前的大街。

“他本是一個被流放的王子。因其宣揚異教,聲稱巫術将自此消泯于中原大陸,遭到國內的一致排擠,被貶出了南國。如今梨夜被殺,燕夜身死。老國君在迎神祭之後沒有幾日,便重病不治而亡。南國王位空懸,竟再也找不出一個繼任人。”

自國君繼位以來,南國王室子嗣人數就逐年下降,最後僅存了一對雙生姐妹,幾番起落之後又盡數玉隕。南國竟到了無王繼位的一天,讓一幫朝臣大嘆南國氣數已盡,國運危矣。

國內人心動蕩,國外虎狼眈眈,就在舉國上下均一籌莫展之際,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回到了南國,并且帶回了燕夜公主的召回令。

“他們推斷燕夜發出那封召回令時,正是她被鎖入祭神塔的初期。誰也不知道燕夜為什麽會突發奇想召回已被流放的兄長,有人說,她是擔心梨夜主政之後南國會陷入危機,也有人猜,她浴血重生以後就已脫離了人道,能看到過去未來,因此早已窺視到了今日之困局……”

寧笙含笑問翎鳳:“她的新生是你給的,你相信哪一種?”

翎鳳從未想過這一層面,和燕夜在一起的短短兩日裏,燕夜也從未對他提起過這些。他們之間所了解的,唯有風花雪月。

“我不知道。”他黯然答道。

“我也不知道。”寧笙笑答。

翎鳳擡起頭看着她,苦笑出聲,漸漸感到了一絲安慰。

“要不然怎麽說她是個奇女子呢,盡管這般慘烈收場,留下了滔天的惡名,但燕夜将會因此被載入南國史冊,敬為傳奇。這是毋庸置疑的。”寧笙望着翎鳳欣然笑道,“如果燕夜在遇到你之前就這樣死去,她的一生都毫無意義,又遑論犧牲?可如今,她的犧牲至少換回了南國的新生,迎來了新王。”

熱鬧的鑼鼓與贊美之聲緩緩行到了近前,寧笙推開窗,讓窗外的冷風和着喜氣一齊沖散屋內凝郁的空氣。

翎鳳不敢貿然露面,他至今仍是南國第一通緝逃犯,只得小心躲在窗縫之後觑向窗外。

鳳凰入世,必有大難。南國在短短的幾日裏接連喪失國主,又在半月的煎熬後才終于迎來了新主。翎鳳本以為歷經大起大落之後的南國定然晦暗無光,民衆疲憊不堪,然而眼前此景卻讓他大為意外。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悲傷後的笑顏,他們歡笑,他們疑慮,他們釋然。但他們并不絕望。

新君主張新的政法制度,游歷了大半個中原大陸的浪子回國,雄心勃勃要大展拳腳。這或許會與南國固守成規的守舊勢力發生沖突,或許國制改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但有希望,總好過在一潭死水之中逐步滅亡。

南國已經歷經了十七年漫長而痛苦的死亡,這份死亡自燕夜而終,而今正如鳳凰涅槃,獲得了新生。

而這新生,又是燕夜所給予。

翎鳳的一時興起,給予了燕夜新生。而燕夜的犧牲,又給予了南國新生。

這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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