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你給我等……”
這話還沒喊完呢,趙燕又是一腳踢過來了。幸好這次有李蒙拖着他,嗖地一下及時避開了。
兄弟倆和全程毫無存在感的李蒙同堂同學,就這麽灰溜溜地逃了。
趙燕松松筋骨,回頭見徐冉一臉驚訝地望着她,那神情,像是看見了什麽蓋世英雄一般。
趙燕不習慣這樣的眼神,不太好意思地撇開頭,嘴上冷冷道:“你還在這愣着作甚,還不快回去。”
徐冉真想撲過去喊一聲親故吶,無奈對方是趙燕,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端正臉色,正正經經地說話:“謝謝。”
趙燕哦了一聲,拿着書就準備離開。
徐冉一見她要走,連忙喊住她。知恩圖報,這是人之美德。怎麽着也得報個恩才是。
趙燕皺眉看她,“還有事?”
徐冉脫口而出:“去我家吃個飯呗。”剛說完,她自己也覺得哪裏不對,好像沒有動不動就請人回去吃飯的吧,又不是現代,随便邀上人就能下館子。
但除了邀人吃個飯,好像也幹不了其他事。他們這些幼學學子,整天的日常就是學學學考考考,最常見的交際就是一起吃個飯了。
徐冉加了句:“或者改天也行,我請我娘回去往你府裏下個帖子。”
趙燕沉默許久,而後接過徐冉手上一摞厚厚的書,漠然道:“不用了,就今天。吃個飯就行,也不用你什麽謝禮。”
……被看穿了啊。但是趙燕肯領情,徐冉還是很高興的。湊過去問:“沒看出來,原來你還會武功啊,你爹不是文臣嗎,難不成你家還有武夫子?”
趙燕寥寥幾句:“跟我舅舅學的,三腳貓功夫而言,不足挂齒。”
徐冉叽叽喳喳又想問,被趙燕一個眼神堵回來:“我是去吃飯的,不是去閑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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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冉立即閉嘴。
剛走到一半,前頭就見蘇桃領着蘇家和徐家的奴仆沖進來了,一見徐冉,急哄哄地上來問:“冉冉,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李信人呢?”
徐冉擺擺手,指了指趙燕:“沒事了,多虧趙娘子相助。”
散了人,在蘇桃好奇的眼神和趙府徐府兩府奴仆怪異的目光中,徐冉将趙燕領了回府。
一到家,徐老爺還沒回來。徐冉換了身衣裳,帶着趙燕一同去給蕭氏請安,順便跟廚房提了句晚上有客需得多添雙碗筷。
蕭氏剛與人談完今年蘇州園林圖繪編著的事情。雖已嫁人,但她一直未曾放棄自己的愛好,專注于各地園林的研究。從風水到園林裏的盆景布置,她都有研究,并且在今年發起了名園林的圖繪收集。
總得來說,在徐冉眼裏,她這位母親,就相當于是全國園林協會的會長。爹是高官,娘是園林協會會長,這樣的爹媽組合,算得上是珠聯璧合的。
剛一聽說徐冉帶了客人回府,蕭氏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到了正屋,才發現徐冉确實是帶了朋友回來。
徐冉先是向蕭氏行禮,而後介紹趙燕:“娘,這個是我同堂同學。”
趙燕雖然平時兇悍,但該盡的禮數她還是懂的。翩翩然朝蕭氏行了個禮,放柔了聲音:“見過徐夫人。”
蕭氏是知道趙燕的。過年前的賞梅會,趙長史家的夫人曾将趙燕帶去,若是沒記錯,當時王給事家的少爺也在。也就是在那場賞梅會上,這兩家達成了聯姻的共識。
蕭氏高興之餘,又開始擔心。
雖說冉冉交了新朋友,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聽聞趙家娘子性格不好,而且學考成績也不好,會不會将冉冉帶壞啊……
另一頭,徐冉領趙燕回小院,高高興興地向她介紹自己的屋子。比如說哪間是書房啦,哪間是小憩的地方啦,哪間是同使女們玩耍的地方啦,滔滔不絕全說了出來。
等紅玉翡翠拿了點心進屋招待,徐冉又開始介紹自己小院裏的使女。哪個準備考三級了,哪個已經通過了四級了,誰的女紅比較好,誰泡的茶比較好,說得不亦樂乎。
紅玉翡翠頭一回見徐冉招待客人,自是賣力,将院裏收着的好東西全擺了出來,然後又去廚房拿了剛送來的新鮮荔枝。
一邊伺候着,一邊好奇地往趙燕那邊偷瞄。心想這是哪家的小娘子,看着比二娘子要年長幾歲,生得挺鼻大眼,倒有幾分像禦街上開館子的波斯人。
趙燕面無表情,內心悔不當初。
早知道徐冉如此話唠,就不來徐府了。本來幫她一次,也只是舉手之勞,應了她的邀請,不過也是想要延遲回府的時間。
忍不住想要出口打斷,看了看屋裏站着的使女,想想還是算了。終究是在別人家裏,嘴上還是要留幾分情的。
好不容易等徐冉說完,趁着她歇氣喝茶的空檔,趙燕迅速開口:“徐娘子,今日的堂外題,你可做完了?”
徐冉一愣,“除了呂夫子布置的《為政》觀後感,莫夫子布置的周法《吏律》的《職制》卷背誦外,其他夫子今日沒有布置堂外題。”
她打算吃過飯練完字後再開始做的,騰了時間正好和趙燕話話家常。
說來也奇怪,她雖然有些怕趙燕的兇悍,但卻并不讨厭她。所以在趙燕出手相助之後,她反倒很是興奮。
有種“這人雖然兇悍但內心是善良正義的”,一旦攻破就能獲得好基友的奇妙感。
趙燕哦了聲,“除了背周法外,我還要背其他的,能借書房用用嗎?”
徐冉自是應下。
一刻鐘後。
趙燕看了看案桌上趴着的徐冉,神色尴尬地問:“你在做什麽?”
徐冉眨眨眼,“聽你背書啊。”
趙燕嘴一扯,“你的周法背完了?”
徐冉點點頭。翻開書沒多久她就背完了,吏律的《職制》不多,總共四十八條,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啃完了。
她的短時記憶力不錯,之前也試過背其他的,幾乎是立即就能背下來的。但幼學要求要背的東西太多,要考的東西也太多,她缺少前面幾年的學堂教育,根本摸不清哪裏是重點哪裏不是,所以就算當時背下來了,而後也會忘記。
之前也試過用以前背單詞的方法來背,但是由于東西實在太多,所以根本行不通。
徐冉想,要是能給她一本重點手冊,專門考上面的內容,那憑借她的好記性,像周法帖經墨義這樣死記硬背的科目,她肯定會輕松過關的。
趙燕問,“那你背背,我聽着。”
徐冉張嘴就來,一口氣流暢地将方才背過的《職制》背出來。順便還将剛才趙燕背過的百國史論也背了出來。
趙燕震驚,什麽時候徐冉變得這麽會背書了?堂上表現也沒見她有多厲害啊。
徐冉笑嘻嘻,“過幾天你再問我,我肯定背不出。現在要學的東西太雜太多,今天背了這個明天又要背那個,我容易攪混。倒是你,剛才我聽你背得挺順暢的,尤其是周法的五刑十惡八議,為什麽後來莫夫子抽背你又不會了?”
是的,繼莫夫子那天當堂考過後,之後被罰抄的趙燕又被莫夫子點背了一遍。然後悲催地,她又沒有背出來。
趙燕低了頭,支吾道:“堂下明明都記得,一被老師點就全忘了,考試時也這樣,有些題明明都做過,卻總是想不起來。”
徐冉看她一眼。這完全就是考試恐懼症啊!
以前她讀高中時,班上也有這樣的學生。明明看着很努力,卻總是考不好。那個同學總說自己是沒有掌握好的學習方法,但什麽才是好的學習方法呢,唔,誰也說不準。畢竟,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适合別人的,往往不一定适合自己。
徐冉:“或許你放輕松,試着不要那麽在乎學堂考,說不定就能考好了。”
趙燕搖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麽去做,越是想讓自己不在乎,就越是在乎。”有一年考試,她心心念念地告訴自己,這一次一定不能緊張,進了考場卻連手都是抖的。
根本沒有用,她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一提筆就怕寫錯,一寫錯她的學考就通不過,不知不覺,整場考試就被她考砸了。
徐冉沉默片刻。趙燕這是心病,擱現代得找心理醫生看看。每個人心理上都或多或少有些問題,說不定一開解就好了。
考慮到她所在的這個朝代各種牛氣十足,她下意識問:“這裏有那種專門與人談話然後治病的大夫嗎?”
趙燕臉一紅,“我沒病,這裏也沒有那種大夫。”
徐冉意識到她的敏感,立馬轉換話題。趙燕繼續背,徐冉繼續聽。
一炷香之後,趙燕開始背其他的內容。
卻不是按照書本順序來的。徐冉擡頭,見她手上擱着本厚厚的印本,再一瞧,密密麻麻全是手寫的筆記。
徐冉問:“你背的是什麽,我怎麽沒有這本東西?”不記得夫子有發過這樣的東西啊。
趙燕道:“這是我自己整理的筆記,我收集了每一次的随堂考試中的試題以及每學年大考的題,根據這些題考的內容,将對應的內容抄謄下來,根據出現次數從多到少依次排列。這本是四書五經中帖經墨義的內容,我還有周法和史學的筆記,在另外的印本上。對了,我還記了這些年來夫子們在新課上着重講過的內容,當堂記得,別人都沒有,就我有。”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臉上明顯出現驕傲的表情。
徐冉想,或許擁有能比過別人的東西,對趙燕而言,是件很重要的事。
然後又想到趙燕說的筆記,她怯生生地問:“能讓我看看嗎?”
趙燕大方将印本遞上。
徐冉随便一翻,發現同趙燕說的一樣,這完全就是傳說中的重點筆記啊!從考題出現的頻率到考題側重的範圍,依次都寫得清清楚楚。
徐冉手捧着趙燕的筆記,感動得五體投地。
趙燕參加三次大考,可不是白考的,光是這豐富經驗,就能秒殺許多學子。而且,她還會做筆記,連課堂筆記都做下來了。
這裏的夫子講課,沒有板書,若要記下随堂口述,必須聽力手速一一跟上,一般的學子都忙着聽講,根本沒有功夫再去細細地記下夫子的口述筆記。
若能拿到趙燕的筆記背誦,有了重點內容,她就可以套用艾賓浩斯遺忘曲線複習計劃表,依次攻破所有不需要智商含量的科目。
至少帖經墨義和周法史學,是沒有問題的。
徐冉開了口,趙燕倒也沒有馬上拒絕,盯着一個方向一直看。
徐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發現她看的是上次徐嬌給的《簡易算術》。徐冉立馬心知肚明,拿了書問:“這樣,我把這個借給你看,你把你的印本們借給我看,行嗎?”
趙燕抿抿嘴。
這些手抄印本,飽含着她這些年來的辛勞血汗,雖說她很想看沈竟的《簡易算術》,但終究還是有些猶豫的。
對于趙燕的猶豫不決,徐冉完全可以理解。誰都有想要藏私的小心思,那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整理的,完全沒有義務要借給別人。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旁人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何況她和趙燕之間沒有什麽往來,更別提欠趙燕情分的,是她自己。
為了避免尴尬,徐冉大咧咧地将《簡易算術》遞過去,“算啦,不要你的印本了,這本書借給你看。因為這書是我妹的,所以沒有她的同意不能帶出府,等會吃飯時我幫你問問,她要是同意你就拿走,要是不同意,你就在府裏看,随時歡迎你過來。”
趙燕點了點頭。
等晚上吃飯時,徐家人對于這個多出的賓客,很是熱情。就連徐老爺都忍不住往趙燕這邊多看了幾眼。
徐佳同趙燕當年是同窗。現如今徐佳都入高學三年了,趙燕尚在準備考試,是以徐佳同趙燕打招呼時,兩人都顯得有些尴尬。
徐嬌聽聞趙燕想借書,并未一口答應,而是婉言相拒了。
那些算術藏書對于她而言,是天下最寶貝的東西,比她追求的時鮮玩意還要重要一百倍的。雖然給了徐冉,但這并不代表其他人可以将它帶出府。
一頓飯吃完,徐冉送趙燕到府門口,親切地表示讓她下次再來玩,并且溫言安慰趙燕沒有借到書的遺憾。
轎子走了,徐冉也就回院了。到徐老爺那邊練了兩百個字,回屋繼續寫堂外題。
洋洋灑灑寫了篇為政觀後論,自以為寫得還不錯,第二天一交上去,卻只得了個丙。
正郁悶着,心想她寫得挺好的啊,為什麽夫子就是欣賞不了呢。
跟前來個人搭話:“徐冉,昨日你說過的話,還作數嗎?我将印本借給你,你将那本算術書借給我,不出府,我到你那邊去。”
徐冉擡頭。是趙燕。
徐冉臉上陰霾一掃而盡。
她仿佛聽到內心深處傳來一個聲音——
“您好,您的隊友一號已解鎖。”?
☆、第 8 章
? 兩人約定好,每日下學後,趙燕跟着徐冉回徐府,她将自己的筆記借給徐冉,徐冉則将《簡易算術》借給她看。
為了合理安排時間,徐冉向徐老爺請示,希望能将每日練字的時間往後挪挪。徐老爺不太高興,才堅持練了幾天,如今就消極怠工了。
然後徐冉又加了句,說是要先同同堂同學一起做完堂外題外加溫習功課,徐老爺一聽,高興了,大手一揮就準了。
冉冉如今願意同他人一起奮發進學,是好事。
等聽到每日一起讀書的是趙燕時,徐老爺又郁悶了。
他同蕭氏有一樣的擔憂,這個趙燕啊……算不得是好學生。而且她爹趙長史,是貴妃那邊的人。
貴妃這人,那可不是什麽善茬。
徐老爺想了想,覺得還是不應該幹涉徐冉的交友自由,使勁往趙燕身上挖優點,終于找出個閃光點——至少這個趙燕,是個努力的人。
同努力的人一起,再怎麽,冉冉也是能學到一些東西的。
就這樣,全堂倒數第一和全堂倒數第三,開始了下學後一起溫習功課的日子。
如徐冉所想,趙燕的筆記很詳細。
厚厚一本,每一句都是重點,對應着每年考試的內容點。
徐冉先開始啃的,是帖經墨義的印本筆記。事實上,趙燕剛開始也只願意将本借給她。到後面,同她關系近了,這才舍得将周法與史學的印本借出來。
雖然是死記硬背,但徐冉也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以背單詞用的遺忘曲線法來背誦,往往能夠事半功倍。
剛開始聽徐冉背書,趙燕總是覺得奇怪。
仔細觀察下來,發現徐冉背書,是有一定規律的。
先是背得很快,一次性過很多內容。然後慢慢放緩,複習前一天的內容,再然後又加快,然後又放緩。
這樣過了半個月,趙燕終是忍不住出聲問了。
“你這樣背書,能出效果嗎?”大家都是一句一句地背,背完之後,再去背下一個。徐冉倒好,不管背沒背完,每天一定會翻十頁。
徐冉一笑,将筆記攤開,遞到趙燕手上:“前面三分之一的內容我都背完了,你随便點抽。”
趙燕不太敢相信。她這本印本筆記,幾乎相當于正常印本的五倍厚度,而且字密密麻麻,內容甚多,要想背完前面三分之一的內容,至少得花四五個月。就連她自己,也是啃了一年的時間才将這本背下的,而且還不能說是完全背下,需得時不時翻看,才能保證不遺忘。——雖然,不管堂下背得多好,只要一上考場,她便會忘得一幹二淨。
她随意翻了幾個容易背誦的點,徐冉一一對答如流。
趙燕一愣,打亂順序,先問後面的再問前面的題,徐冉仍然可以流暢答出。
趙燕不信這個邪,索性從頭開始抽背。她這一抽背,一個鐘頭便過去了。
徐冉背得聲音都快嘶啞了,喝了好幾壺茶潤嗓子,本來想打斷趙燕,但一見她興致沖沖的勁,就沒好意思開口了。
往裏間廂房跑了三趟方便,第四趟出來時,一眼瞧見趙燕趴在門口盯她。
徐冉一怔,頗為尴尬。
……趙燕不會是偷窺狂吧,為什麽連她上茅廁都要守着……
“這房是用來如廁的,你在書房等着我便好。”
趙燕點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踏進去,問:“我也要方便。”
徐冉在門口等她。
等趙燕出來時,一臉茫然,嘴上念念有詞。徐冉以為發生什麽了,一湊近聽清趙燕嘴上念叨的是什麽,就有點窘迫了。
趙燕念叨的是:“到底将書藏哪了,怎麽都找不到呢?”
得,估計是以為她偷偷藏在更房裏作弊呢。
徐冉只好解釋:“趙娘子,我沒有在更房裏藏書,真的只是去方便而已。”
趙燕皺眉,将心裏的話問了出來:“你要是沒作弊,那怎麽會背得這麽好,根本講不通。”
徐冉攤開手,“沒什麽講不通的,我只是将它們全部背下來了而已。”
趙燕眼裏尚有疑惑,問:“真是你自己背下來的?”
徐冉點頭,神情不能更認真。
開玩笑,想當年她可是憑借好記性叱咤整屆高中文科部的。
趙燕低下頭,為自己的多疑而愧疚,抿嘴道:“我不該懷疑你的……不好意思。”
徐冉笑了笑,并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等回了書房,趙燕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徐冉最不喜歡兜圈子了,直接點破:“趙娘子,你有什麽話就直說。”
趙燕咬唇道:“能教教我怎麽背書嗎……”她在死記硬背上花的時間太多,而且背誦效果不盡如人意。若是能像徐冉那樣,半個月的時間便能背下三分之一的印本,那麽她就能騰出大量時間,去複習更為薄弱的科目。
徐冉想了想,答應了。卻并未立馬将自己的方法告訴她,而是朝書架而去,取了本《本草綱目》。
每個人的短時記憶力都不同,有些人好有些人一般,得先測試趙燕的短時記憶,才能制定後面的背書量。只有每次任務的背書量恰當,才能最大效用地發揮記憶法的效果。
徐冉問:“這本你背過嗎?”本草綱目是醫科類,一般幼學學堂都不會設這個科目,只有諸科高學才有。
趙燕果然沒有背過,搖搖頭。
徐冉随便翻開一頁,一邊讓紅玉在旁打着拍子,整整三百下,每秒一次,剛好五分鐘。一邊叮囑趙燕,集中注意力背下盡可能多的草藥名與詞條解釋。
拍子打完了,徐冉讓趙燕停下,抽背她方才看過的內容。
能完整背出的只有十五條。
然後徐冉開始提筆,畫了一張周期圖表。
人的記憶周期分八個點。五分鐘,三十分鐘,十二個小時,一天,兩天,四天,七天,十五天。
前三個屬于短期記憶的範疇,後面五個屬于長期記憶的範疇,要想事半功倍地背下盡可能多的內容且不遺忘,最好是根據遺忘周期來分配背書內容。
徐冉算了算,将趙燕五分鐘能背下的內容長度标記出來,五分鐘背完後迅速進入到下一個五分鐘,等到背到第三十分鐘的時候,然後從頭溫習。如此循環,每天背個一鐘頭,然後等第二、四、七、十五天的時候,依次複習之前背過的東西。
“以你的這本印本為例,假設你從沒有背過這本印本,那麽花一個月的時候,你可以背下其中六分之一的內容。”
趙燕反問,“我記得你是半個月時間,便能背下三分之一的內容,為什麽到了我這裏,需得多花幾乎四倍的時間呢?”
徐冉拿了書給她,讓紅玉打拍子,也是三百下。然後随意讓趙燕随意挑了個段,拍子停,徐冉背出的詞條是趙燕的三倍。
“同樣的時間,你背了十五條,我背了四十五條,好比吃東西,有人能一口氣連吃十碗飯,有人卻只能吃一碗飯,現在讓他們解決同樣多的米飯,自然是那個吃的多的人,用的時間少。”
趙燕臉一紅,“是了,你比我聰明。”
“我只是記性比較好而已,談不上聰明。”徐冉想到什麽,吐吐舌道:“再說了,哪有考倒數第一的聰明人。”
趙燕被她逗笑,“你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以前沒發現,這些日子接觸下來,越發覺得徐家娘子同別人不一樣。怎麽說呢,和她相處,總會讓人覺得很舒服。
說實在的,她是有些羨慕徐娘子的。自新會年開學以來,無論課堂上夫子如何批評徐娘子,抑或是她的堂外題得分有多差,她從來不曾抱怨。
同徐娘子一起溫習功課以來,徐娘子說的最多一句話便是“下次會更好。”
趙燕想,要是她能像徐娘子一樣,或許考試時就不會緊張了。
趙燕拿着徐冉給的計劃圖表一看,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每天背多少內容,什麽時候進行溫習,一目了然。
趙燕不禁感嘆,雖然徐娘子自謙,但是她是真的覺着徐娘子聰慧。而且,她隐隐覺得,雖然徐娘子現在排名末尾,但是她很快就會沖上去的,名列前茅也是大有可能的。
趙燕拿了計劃圖表回去,将信将疑地試了半個月,果然比她以前背書要快多了,而且背過的內容不容易忘記。
趙燕高興之餘,平生第一次有了自信,讓趙老爺抽背功課。
竟然全部都答出來了。
趙老爺驚訝于她的進步,同時又很擔心。
阿燕背得這麽好,該不會是晚上熬夜偷偷起床背書吧……
趙燕一看趙老爺的臉色,便知道他肯定又在瞎猜了。于是出言道:“爹,最近我得了個方法,是徐二娘子教我的。不僅背書的時間用得比以前少了,而且還能背下更多的內容。”
趙老爺一聽徐二娘子,下意識脫口而出:“哦那個交白卷的徐二娘子啊,最近你總往徐府跑,說是要跟她一起溫習功課,我還擔心來着,心想你怎麽跟她玩一塊去了?怎麽,難不成她還能教你什麽有用東西?”
趙老爺這話一出,趙燕可就不愛聽了。
她是個講義氣的姑娘,徐冉對她好,她定是要百倍還回去的。既然認定了徐冉是朋友,那麽就不能讓人說她壞話。當着面就更不行了,哪怕這人是親爹。
趙燕反駁:“等爹你見識過徐娘子背書的功夫,只怕就不會這麽說了。她可聰明了,尋常人花一鐘頭才能背下的東西,她只需片刻的功夫,便能記下。而且她還總結出了一套方法,專門用來背書的。”
趙燕一邊說,一邊拿出當日徐冉給她畫的計劃圖表。順便取了本《本草綱目》,學徐冉那日一樣,拉着趙老爺就開始讓他背詞條。
趙老爺難得見趙燕主動湊上來搭話,平時這個女兒因為考試上學的事情,回了府就将自己悶府裏,基本不同人講話的。既然她要玩鬧,那就陪着吧,反正也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趙老爺抱着玩樂之心,樂呵呵地開始背。
等背完了,趙燕根據她爹背下的詞條,有模有樣地填了個計劃圖表,“爹,你最近不是要整理百家文彙嗎,你可以用這個方法,試着背一下,說不定就全記下了。”
說起百家文彙,趙老爺就有些頭疼。
當今成年皇子就兩位,一位是譽滿天下的太子殿下,一位則是寧王殿下。太子殿下為先皇後所出,皇後駕崩後,官人為其守孝一年,一年後續納貴妃昆氏,寧王則乃昆氏所出。
相比于民心所向的太子殿下,寧王就顯得略為平庸了。但就是這樣平庸的皇子,卻是他要輔佐的。
哎。趙老爺嘆一口氣,論起輔佐也說不上,他只不過是個小小的長史,朝堂上也沒他說話的地。只不過是在編書收集古籍上,稍微能夠出點力。
這一次,寧王為了在官人面前表現,命人修著百家文彙,重任便由他這個平時沒什麽用只會編編書的長史擔着了。
百家文彙的編著才剛剛開始,作為總負責人的趙老爺,不但要準确無誤地分配工作,而且還要記下所有年代詩詞歌賦出現的方言種類,自平成一年起,到元慶二十三年,期間所有出現過的詩詞歌賦,都得一一收集成冊。
總而言之,趙老爺是需要記很多東西的。
抱着試一試的心态,趙老爺開始根據徐冉的方法記東西。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逢人便将徐冉的這套記憶圖表介紹給一同編著的同僚,簡直無時無刻不在安利。
就連一向不怎麽敢上前搭話的徐老爺,這一回他也到跟前去說了個話,開口便是:“徐老爺教女有方,後生敬畏。”
徐老爺怔了幾秒,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誇贊,有些莫名其妙。介于前陣子老是有人當面誇他家冉冉背過去就說大實話,徐老爺下意識就想,趙長史這話,是不是在嘲諷什麽啊。
趙長史雖然同徐老爺不是一個政治陣營的,但平時也沒什麽交集矛盾。所以說些誇贊的肺腑之言,也不用忌諱什麽。
趙長史将前陣子徐冉教趙燕的記憶圖表一說,言辭之中滿是贊嘆,為了表達他到底有多麽得驚訝,甚至将一開始不看好徐冉的心态也說了出來。
徐老爺抿抿嘴,自動過濾掉那些他不想聽到的話。
于是趙長史今日的這番言辭,在徐老爺耳裏就變成了——“您的女兒很牛掰,牛掰牛掰最牛掰,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牛掰人物,簡直是世間第一牛掰啊。”
徐老爺悶着頭就回了府,一踏進屋子,朝服都來不及換,直接就喊了尚在關禁閉的徐冉到書房來。
至于徐冉為什麽會被關禁閉,這事還得從半月前學堂新會年的第一次月考說起。
☆、第 9 章
? 半月前,就在趙燕将記憶圖表教給趙長史之後的第二天,學堂就組織了聲勢浩大的第一場月考。
徐冉剛走進學堂,呂夫子看了她一眼,讓她将案桌搬回去。
徐冉屁颠屁颠地将案桌搬回原來的位置,還沒來及感受不用再俯視整個學堂同學的興奮感,臺上呂夫子一聲令下——
“現在開始進行試月考,所有人将案桌搬離三尺,不許東張西望,不許交頭接耳,違者一律按作弊處罰。”
徐冉心一梗。
竟然又要考試……
同上次的随堂突擊考不一樣,這一次,是非常正式的試考。考了整整三天,十一門常科高學科目中,除了樂、射、禦未考,其他八門考試全部都考了一遍,也就是徐冉開學前交的那八門白卷科目。
考完後,徐冉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蘇桃同趙燕同時圍上來,問她考得如何。
徐冉道:“策論與詩賦妥妥墊底,算術一般,其他還好。”
策論分方略策和時務策,就她目前掌握的知識量和訓練量,遠遠還沒有達到可以針對一國政治經濟軍事給出相應對策的水平。雖然不會做,但這一次,徐冉沒有再交白卷。
她很機智地在策論考卷上留了幾個大字:“小的見識淺薄,不敢妄議國家之事。”
至于詩賦,詩題考為“民之疾苦,限五絕句”,賦的題目則為“世間之美,草木皆情”。
就算徐冉已經背完唐詩三百首,讓她寫個詩賦,那也是難于上青天的事。作詩作賦這種事情,不是一個月就能迅速達成的,更何況她自問沒這天賦。
又不是天天賞星星賞月亮的小文青,她現在每天除了背書還是背書,哪有那麽多情懷抒發。
徐冉打着堅決不再交任何一門白卷的決心,提筆往試卷上分別默寫了李紳的《憫農兩首》與曹植的《洛神賦》。
又沒說不能寫別人的詩賦作品,點題就行嘛。
解決完了最弱的科目,考到算術時,由于她最近一直在補那本《簡易算術》,總共二十道題,好歹也做出了三道。
剩下的,帖經墨義,周法史學,全部都是她背過的,一個月日以夜繼的發奮背書,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可能是她走狗屎運,試卷上所有的題目,她都有背過。徐冉提筆刷刷地一氣呵成,甚至提前交卷出了考場。
站起來将卷子遞給呂夫子時,夫子與其他尚在考試的學子們那種不敢置信的眼神,徐冉想想就覺得興奮啊。
沒想到吧,交白卷的小姑娘也是有實力提前交卷的!
正是由于她的提前交卷,蘇桃下意識問:“冉冉,你不會……又交了白卷吧?”就算題目再難,冉冉也不該再交白卷提前離場啊,要是讓徐老爺知道,肯定又要罰冉冉的。
徐冉擺擺手,“哪能啊,帖經墨義,周法史學,考得都很不錯。蘇蘇你不要擔心啦,我真的沒有交白卷。”
……心好累,一失足成千古恨,看來她得早點翻身,不能讓交白卷這個污點再跟着她啊。
趙燕一直沉默沒說話,徐冉回頭問她:“趙娘子,你考得如何?”
趙燕咬唇,幾乎快要哭出來。
她這一神情擺出來,徐冉當即明白過來。
怕是又犯考試恐懼症了。
徐冉拍拍她的背,柔柔問,“做了幾題?”
趙燕搖搖頭,“沒做出幾道。”
徐冉噤聲,而後安慰她:“沒關系,我們一定可以想到辦法解決你的這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