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風來縣

? 離開郢城後,花少、小九也不論東西南北,随意揀個方向便上路。狄人傑在前頭趕着從郢城官衙領回來的馬車,花少在後頭車裏不知不覺睡熟過去,他已兩個月未得好眠。小九一個人實在無聊,伸一根手指戳一戳花少揚起的俊臉,試探道:“你不陪我說話?”

花少的眼睛黏上一般睜不開,口中卻答:“小九說罷,我洗耳恭聽。”

“你怎麽困成這樣?”小九久久得不到回應,再看花少緊閉的雙眼,微張的嘴唇,呼吸均勻綿長,睡得人事不省,仿佛前一刻搭話的并非此人。他眼睛成一條線,彎成個優美的弧度,于眼尾處微微上翹,睫毛略長卻安靜地貼伏,指向眼下那兩團醒目的青黑。小九想,大概他真的累壞了,事已至此,先前對他、對聽風道長的怨念早煙消雲散,既然師父說是自己的劫數,大抵命中注定,她遲早逃不過二次下山,那就對花少好一些,畢竟兩人是一輩子的緣分。

小九自車廂暗格中取出一床錦被蓋在花少身上,輕手輕腳地起身往車外鑽,打算找趕車的狄人傑聊天。這黑衣随從雖不會講話,但點頭、搖頭與她做個回應還是可以的。

誰知她剛動一動便被一雙手死死攥住了衣角。

原本躺下的花少猛地坐起身,一把将小九扯進自己懷裏,低頭在她耳邊呢喃:“不要走,不要走……”

小九感覺他喘氣如牛,心跳如鼓,一雙手臂鐵箍似的圈緊自己,登時就臉紅脖子粗了。她費力撐開他熱硬的胸膛:“你勒死我了!”

花少趕忙松一松手臂,去看小九的臉:“我,我還以為你要離開……”

小九這時才記起自己是神仙,怕他個凡人作甚,遂手掐移形換位訣,瞬間脫離花少的掌控。車廂足夠大,小九坐在靠門的位置,離花少遠遠的。她瞪眼瞧他:“你睡癔症啦?”

花少小心翼翼還是那句話:“我以為你要離開……”

“你不陪我說話,我一個人深感無聊,又怕吵你睡覺,只想去車外吹吹風,同狄人傑聊幾句閑話而已。”

花少忙道:“我陪你說話,你別走。”

小九卻道:“我不走,你睡罷。”

“不困了,我看着你。”

“我說不走就不走。我是個守信的神仙,又不是說話不算數的小人,你看住我做什麽?”

“小九一離我的視線,我便忐忑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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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緊張我,該不會真當我是唐僧?”

“小九何出此言?”

小九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月老說你想吃了我,可我先聲明,我雖是神仙,可不比唐僧肉,吃了我也不能保你長生不老。再者弑仙是大罪,你又打不過我,所以趁早死了這條心。”

花少但笑不語,只目光灼灼地将眼前人盯住,真如獵人盯住自己的獵物。

小九受不了地掀簾下車,花少緊随其後。

馬車停在一處貧寒之地,到處土房茅屋,瘠田薄産,人煙稀少,且個個面黃肌瘦,衣不蔽體,似乎被重擔壓住似的直不起腰來。雖說是萬物複蘇的初春,此處卻不見半點新綠與生機,遙望枯藤老樹昏鴉,哪有小橋流水人家的樣子!不遠處一個頭發稀疏皮包骨頭的老頭兒神情呆滞地坐在屋檐下,緊握拐杖的雙手止不住顫抖,突然一口氣沒上來翻倒在地。一條瘸腿的土狗跑上前在其身上嗅來嗅去,好容易挑出肉多的屁股預備下口,被一個蘿蔔頭似的小孩拿土坷垃轟走了。随即小孩撲在老頭兒屍身上哭喊“爺爺”。

饒是小九與花少游歷各方,見多識廣,也不曾見識過如此破落的景象,如此心酸的一幕!小九悲切切怒騰騰地拘土地出來查問究竟,沒想到連土地公也身小如豆芽,且面有菜色。

土地公苦着一張臉,什麽也沒說,可勁兒地擰眉搖頭,唉聲嘆氣。經小九再三催問,他才慢慢開口:“此地名風來縣,這一方的百姓得罪了武財神趙公明,財神爺不眷顧,自然窮得叮當響,溫飽都是個大問題。”

話說在唐貞觀年間,風來縣西南有一大山叫雕黃嶺,嶺上卧一猛虎常出沒傷人,百姓深受其害。一日,某樵夫上山砍柴被猛虎所食,其寡母痛不欲生,将該虎告上縣衙。縣太爺稱此乃神虎,凡人之力無可奈何。寡母不服,轉身進縣上的判官廟喊冤。判官廟供奉的是冥府陰律司崔判官。崔判官掌生死簿,執判官筆,審善斷惡,管人生死,為官剛正不阿,秉公辦事,雷厲風行,受理後即刻發牌,差小鬼持符牒上山拘虎。鬼差在雕黃嶺下将符牒誦讀完畢,随即有一白虎自嶺上蹿出,英英素質,肅肅清音,任鬼差用勾魂索綁縛,被拘至判官廟。

是夜,崔判官開堂訊,于堂上歷數白虎傷人之罪,堂下白虎連連點頭,不待崔判官判決,堂外被白虎所害之冤魂,冤魂之在生親朋,群情激憤,奮而攻之,關門放狗,各類武器全招呼白虎身上。可憐那白虎被勾魂索所困,反抗不得,躲閃不得,又不堪受犬欺之辱,意欲觸階尋死,結果淌下一腦門的血也沒死成。便在此時,武財神趙公明翩然出現。

趙財神道,這孽障為其坐騎,趁其不察偷下凡間,犯下啖食人命如此大罪,他自當領回去嚴加責罰,決不姑息。

風來縣的百姓卻不肯輕易放過那白虎,高呼“以命償命”。

趙財神心道打狗尚需看主人,且瞧自己心愛的坐騎滿頭是血,滿身是傷,狼狽不堪,羞憤難當。他心中怒氣直沖雲霄,面上卻和藹至極:“這孽障是靈獸,傷得卻殺不得,本尊再賞他一神鞭,為你等出氣。”說完便使鎮海神鞭狠狠抽在白虎屁股上,頓時一道血印深可見骨。他接着道:“本尊亦有管教不嚴之責,願悉數賠償風來縣之損失,不論多少,叫人列個單子出來告知于本尊。”

也不能怪風來縣百姓貪財,畢竟逝者已矣,那靈獸不比尋常牲畜說宰就宰,再者財神爺親自發話,軟硬兼施,誰還敢多說一句?小小凡人哪有膽子得罪神仙,更何況是財神爺!

然而,到底是得罪了。自拿過財神爺的賠償後,財神爺再也不肯受風來縣的香火,不管誰家的財神爺神位前一炷香也燒不上,點上的香送過去也會即時熄滅。失去財神爺的眷顧,風來縣的百姓從此與銀錢無關,日益貧窮,再經戰亂,改朝換代,餓死凍死的人不計其數。

小九怒道:“這個小心眼的趙財神,天帝也不治治他?”

土地公無奈道:“趙財神先在天帝駕前參風來縣一本,斥責風來縣民風惡劣,貪婪成性,須略施薄懲,期限便定在鳳臨初醒日。可惜……”

小九打斷他:“‘鳳臨初醒’是什麽意思?”

“風來即鳳來,當今皇後李明明是屬鳳命之人,與風來縣有緣,在新君稱帝李氏封後之前,李明明本應于風來縣窺得天機,既知自己的鳳命,也掌握真龍天子之身份,從而協助天子,興兵起義,共謀太平。哪成想中間出了差錯,李明明的母親意外死在此地,李明明也不知所蹤,這‘鳳臨’卻沒實現‘初醒’,這風來縣的‘薄懲’便持續至今。”

聽到此處,小九突然意識到,原來這事竟與自己脫不了幹系。當年她在遇見師父之前,曾偷取楚見憐的命格,導致任本善與楚見憐的姻緣中斷,任母為任本善四處說親,但那些同任本善定親的姑娘并非其命中人,皆相繼離奇死亡,任本善也因此被傳“克妻之命”。陰差陽錯,李明明也和任本善定過親,只因她是尊貴的鳳命才未被“克死”,劫難卻轉移給其母親,所以……怪道師父說正是因為自己,帝後相遇被延誤,太平盛世也被推遲。臨行前師父教她“行事以蒼生為重,安世救民”,這也是還天下人的債啊。她不出力不行!

小九俯身重重一拍土地公的肩膀:“放心交給我,我去找趙財神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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