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榮光(2)
“還要說幾遍認錯了?”男人站起身,扶着門框,“你走吧。”
米安安蹲着,懷裏還抱着拾回來的棗子,仰頭看着他。
絕對沒認錯!
雖然下巴上多了青色胡茬,人也比之前黑瘦些,當時他的左腿也還好好的,可她還記得這雙眼睛。
都說有些演員生來就是要演英雄的,就算演了壞人,你也總覺得下一秒劇情就會翻轉,英雄總會發光。她覺得,顏警官就是這種長相,是她見過最鐵骨铮铮的漢子,怎麽會認錯呢?
就連他的名字,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顏梁淮。
“不可能!”米安安斬釘截鐵地說,“絕對沒認錯,你就是顏警官。”
室內有一瞬安靜。
看着眼前蹲在地上、跟只倔強小獸似的女孩兒,顏梁淮手扶着門框,冷聲道:“你走不走?不走我直接關門了。”
以她蹲的位置,如果他直接關門難免又要撞着,所以他才遲遲沒動手。
米安安慢吞吞地站起身,懷裏抱着棗兒。
就在顏梁淮以為小姑娘要離開,正準備關門時,她卻出其不意地一彎腰,從他手臂下鑽進了房裏,把懷裏的棗子往空無一物的桌上一鋪,小手拍了拍沾灰的衣襟,退回到房門口,仰面看他,“雖然沒打農藥,但有灰,洗一下再吃哦!很甜的,你試試。”
顏梁淮保持着随時關門的姿勢,冷眼看着她,一言不發。
“那我走了,”米安安揮揮手,“不用送啦!”說完,不光退出屋,還乖覺地主動幫忙把房門給帶上了。
唯一的光被切斷了,室內重新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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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梁淮收緊手指,無意識地把玩着掌心的那顆棗,拿手指搓了幾下,放在嘴邊咬了一口。
就像小姑娘說的,确實又脆、又甜。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只見暮光之中那孩子蹦蹦跳跳地走遠了,渾不像剛在他在這兒碰了一鼻子灰,倒像從茫茫沙灘上撿回心愛的貝殼似的,歡天喜地。
他突然想起,一年前從引起坍塌的山雨裏把這孩子救出來之後,在營地告別時她也是這幅沒心沒肺的模樣。
她那會,好像是在電視臺裏兼職做戶外求生節目的地方主持,聽聞他也在節目邀請嘉賓之列,小姑娘興奮得手舞足蹈,道別時一點兒也沒脫離帶水,笑眯眯地沖他揮手,“那我們下周節目組見,警|察叔叔!”
其實他壓根不是警|察,是特戰隊員。
更不是什麽叔叔,當時剛過完二十八歲生日。
他們“下周”也沒能再見,因為他在凝川出任務時出了意外,去鬼門關繞了一圈,再出院已是隔月。
對她來說是救命之恩,對顏梁淮來說只是一面之緣。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還能記得她,也許,只是因為職業習慣所以過目不忘吧。
夕陽西下,餘晖刺目,從山頭棗樹的枝葉縫隙裏刺出,顏梁淮一把将窗簾拉得嚴絲合縫。
可是黑暗裏,頭疼還是如常襲來。
眼前仿佛又是一片熊熊火光,喧嚣着,燃盡萬物……
顏梁淮退到床邊,雙手包住太陽穴,手肘壓在膝頭,咬緊了後槽牙。
醫院給他開了止疼藥,但他基本不吃。藥物止疼用多了,等真正要用的時候就很難奏效,而且還會影響神經靈敏度,造成反應遲鈍。
而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生死一線,半秒遲鈍都可能丢命。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黑暗裏,門又被敲響了。
顏梁淮眉頭緊蹙,壓根不打算理,卻聽見外面傳來女孩清脆的聲音,“你不開門,我就自己進來了喔!”
自己進來?破門而入嗎?
“3,2,1……”伴随着倒數,門被推開了。
米安安站在月色裏,得意地晃着手裏的鑰匙,“班爺給的。他說怕你起來開門不方便,讓我甭給你添麻煩。”
顏梁淮:“……”
“為什麽不開燈?黑乎乎的,我都看不見你在哪裏了。”說着,米安安在牆上一通摸索,很快就揿開了頂上的白熾燈。
亮光瞬間灑滿鬥室,顏梁淮下意識拿手擋了一下眼睛。
“不好意思啊……明天給你弄個臺燈過來吧,這個光确實刺眼了點兒。”米安安一邊說,一邊走到桌邊,看見上面保持着原樣的棗子,也不惱,輕手輕腳地摞成一團,往裏推了推,開始從斜跨包裏往外掏東西。
顏梁淮就坐在床沿,靜靜地看着她跟哆啦A夢似的,從百寶袋裏往外變東西。
不一會兒,桌上就放滿了,米安安這才抖了抖空包,轉過身來,“東西放這兒,就不打擾你休息啦。我走了,晚安,警|察叔叔。”
小丫頭倒是說到做到,一刻也沒多叨擾,就退到了大門口。
“對了!別總不開燈,”米安安扶着門框,一吐舌,“村裏小孩都開始傳你是吸血鬼了!”說完,也不等顏梁淮回應,她就飛快地關上了門,跑了。
吸血鬼?
顏梁淮抹了把臉,他?這幫孩子……
他放下手,才意識到頭疼不知何時緩解了,就連被擅自打開的日光燈,好像也勉強可以忍受,沒那麽刺眼。
顏梁淮走到桌邊,低頭看向滿桌雜物——
保溫桶,卡通鏡子,女孩兒用的木梳子,幾本書和紙筆,還有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手動剃須刀——但沒給剃須泡沫,大概小姑娘壓根不知道要用那個。
他拉出凳子,坐在桌邊,打開保溫桶,米肉香撲鼻而來。
來凝壟幾天,他就吃了幾天壓縮餅幹,如今這香氣勾得久違的食欲不自覺都回來了,可他找了一圈也沒看見勺子——很顯然,那小馬虎又給忘了。
幸好,行軍在外什麽艱苦條件都遇見過,沒勺子算什麽?徒手撕蛇的事也沒少做。
顏梁淮把粥倒在蓋子裏,一仰頭,喝了滿口。
這齁鹹!
他蹙起眉,一口粥包在口中,咽不下、吐不出,只能随手翻開旁邊那疊紙,打算包着吐出來。
沒想到,竟在紙上看見一行珠圓玉潤的小字兒——
【頭次做,海涵、海涵】
後面還畫了龇牙的笑臉。
顏梁淮放下紙,晃了晃蓋子裏剩下的粥,閉上眼,心一橫,又喝了一口。
*** ***
月色下,一雙白皙的小腳丫在樹杈上晃呀晃。
谷小钊靠在樹根上,滿腹牢騷地嘀咕,“有啥好看的?難不成這房子還能突然飛天上去?”
米安安銜着片葉子,跨坐在枝頭,笑眯眯地說:“你看這燈,亮了快倆小時了吧?”
“對,你也擱這兒傻坐倆小時了。”而且還拖着他一起。
米安安嘿嘿笑了兩聲,弄得谷小钊心裏直發毛,“你到底怎麽回事兒?打犯人那兒回來之後就神經兮兮的,被下降頭了?”
“什麽犯人不犯人的,”米安安彈了下口中叼着的小葉子,“人好着呢。”
“明明是你自己說那人大概率是逃犯的。”還是殺人越貨、隐姓埋名的那種。
“那是童言無忌,”米安安甩甩手,仿佛就能把自己的信口開河給打散了,“往後不許叫他犯人了,聽見沒?”
“那叫什麽?班爺又沒跟大家介紹他。”
“顏——”米安安正要脫口而出,突然想起他那副義正言辭的說“認錯人”的表情,猶豫了一下,改口道,“叫叔呗。”
谷小钊如釋重負,“原來是個老男人啊。”
“你什麽語氣?”米安安斜眼瞅他,“什麽叫老男人?我記得,之前看過他的履歷,算起來現在應該……才二十九吧。”
“都是我兩倍大了,還不夠老?”谷小钊突然反應過來,“不對,你擱哪兒看到他履歷的?”
米安安雙手一撐,從樹枝上跳了下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明天陪我去鎮上一趟吧?”
“要幹嘛?”
“買點東西。”
“啥東西村裏不能買?”
“村裏的臺燈不護眼,”米安安一本正經地說,“我要買個護眼燈,不頻閃的那種。”
谷小钊意外,“你又不看書。”
“不是我用,”米安安把小葉子往草叢裏一丢,看向遠處剛熄了燈的小屋,“替他買的。”
“你幹嘛對那家夥這麽好啊?錢多你給我呗……”
“能一樣嗎?”
“怎麽就不一樣了!”
夜色裏,米安安回過頭,風吹得她柔軟的頭發貼在面上,平添了三分女人味兒。
不一樣,她的顏警官跟誰都不一樣。
不是所有人都救過她的命。
更不是所有人都是她心裏踏雲而來的蓋世英雄。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撩鯨》應該知道的,顏警官其實真的是剛正不阿的溫柔男人,至于現在咋這麽嘴硬心軟,自然是有原因啦!
這老男人,很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