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榮光(3)

次日一大清早,米安安果然拖着谷小钊去鎮上采購了。

一路上少年絞盡腦汁向她打聽,那位叔到底是什麽大人物?值得她這麽鞍前馬後的照料?

她答:“晚點跟你說,我得跟他套好口供。”

谷小钊:“……”

合着,擺明打算诓他呢?

買了護眼燈,兩人正要返回,米安安突然又問:“你們男的,有沒有什麽必須要用的東西?”

“什麽叫‘必須要用的東西’?”

米安安不曉得怎麽跟他解釋,比方女孩子每天得塗塗抹抹,那幾天還得要衛生棉……那男人呢?她跟着阿嬷長大,對男人的事毫無概念,可不得打聽?

谷小钊想了想,“剃須刀吧……”他摸了摸下巴,那兒還只有沒完全冒出頭的青澀點點。

“那個我給他了。”

“你哪弄來的?”

“跟阿嬷拿的,”米安安理所當然地說,“我爸從前用的。”

谷小钊眨眼,“十五年前的剃須刀?”

米安安點頭。

“那還能剃胡子嗎?”谷小钊想想都肉疼,“怕是皮沒了,胡子還在吧?”

米安安二話不說,一頭紮回了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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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米安安突然又說要去一趟網吧,提着購物袋的谷小钊沒好氣,“給你阿嬷知道,又得給祖宗八代跪牌位。”

“你不說、我不說,天知地知,”米安安咧嘴笑,摟了小跟班一下,“她老人家怎麽會知道嘛!”

她跑進路邊網吧了,留下谷小钊從耳垂一直紅到脖子根。

等谷小钊終于平複心情,跟進網吧,才發現角落裏的米安安已經戴着大大的耳機,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光忽明忽暗,照在她那雙清澈明晰的杏仁眼裏,更顯得明亮。

谷小钊深呼吸,湊了過去,“玩啥呢?帶我一個。”

結果屏幕上肅穆得很,白底黑字,莊嚴的徽章和旗幟。

“什麽川狼?什麽孤狼、藏獒的……你什麽時候開始對野生動物感興趣的,我怎麽不知道?”谷小钊一頭霧水地說。

“噓!”米安安比了個噤聲,專注地盯着屏幕,慢慢下拉鼠标,“看英雄呢。”

谷小钊只好陪在背後,直到小姑奶奶意猶未盡地關了電腦,下機、離開。

人是出了網吧,可魂好像丢那兒了。

谷小钊張開五指在米安安眼前揮了揮,她沒啥反應,不得已,他只好誇張地叫道;“哎呀!護眼燈落在網吧裏了!”

失神的米安安立馬回了魂,轉身就要往網吧跑。

谷小钊一把拉住她,“到底咋啦?這狼那獒的,把你給怎麽了?”

米安安低頭,見護眼燈還好端端被他提着,才松了口氣,“你說,要是一個特別厲害的人突然缺胳膊少腿了,是不是打擊特別大啊?”

“多厲害的人?”谷小钊随口說,“要真是厲害的人,就算只剩顆腦袋也能混得風生水起啊,你看霍老爺子——”

“不是那種厲害,”米安安沉吟,“就本來上天下海無所不能的大英雄,突然成了殘疾人那樣……哎,說簡單點,比方說啊,你最喜歡的蜘蛛俠沒特異功能了,甚至出入還要坐輪椅,就差不多這個意思啊——你覺得,他會比較想要什麽?”

谷小钊眉毛都擰成泥鳅了,“想要什麽?當然是想要回超能力啊,這還要問嗎?”

米安安頹唐地垮下肩膀,“這可太難了。”

“問這幹嘛?”谷小钊好奇地問,“難不成接了新節目,跟超級英雄有關?”

“不是。”米安安沒精打采地往車站走,“別問了,我不會說的。”

車在山路上颠簸,一個凹潭,走神的米安安差點沒撞上手扶杆,幸好被谷小钊拿手臂擋住,額頭才幸免于難。

“謝啦。”米安安繼續出神。

谷小钊收回手臂,“……其實也不是真沒轍。”

“什麽?”

“你不是問蜘蛛俠如果沒超能力了,還得坐輪椅咋辦嗎?”谷小钊清了清嗓子,“去找鋼鐵俠啊,做一身盔甲,跟戰争機器似的,沒腿都能飛,怕啥!”

他原本只是見米安安低落,随口安慰兩句,哪知剛說“沒腿也能飛”,她就雙眼發光地擡頭看向他,“對啊!這年頭科技這麽發達,少條腿怕什麽,飛都不怕,還怕走和跑嘛!行啊,小钊,沒看出來,你居然還是行走的心靈雞湯呢!”

谷小钊:“……”

他喂雞湯了嗎?沒有吧?他們難道不是在聊漫威嗎?

*** ***

不出米安安所料,顏警官又雙叒沒開燈,也沒出門。

她敲門,裏頭如常無回應,于是她再次念着“我自己進了了哦,3,2,1”打開了門鎖,結果一腳踢到個東西,吓了一跳。

低頭一看,是空的保溫桶,她昨兒送粥來的那只。

米安安揭開蓋子一看,洗過了,小嘴一彎,“粥你喝了呀?覺得還行嗎,喜歡的話今晚我還給你煮。你喜歡小米粥還是皮蛋瘦肉粥,或者紅棗八寶粥也行……”

她兀自說得開心,卻沒聽見半點回應,只得自己滿屋子找人。

室內沒開燈,還拉上了窗簾,從外面進來一時間什麽都看不清楚。

“怎麽又不開燈……”米安安嘀咕着,開了日光燈。

結果光才亮起,就聽見衛生間的門給拉開了,她擡頭看過去,一秒吓破了膽——

顏梁淮正站在門邊,手捂着下颌,鮮血從指縫裏滲了出來,有三兩滴落在白色布衫上,湮成張牙舞爪的花。

米安安松開手,顧不得東西灑了一地,箭步上前,踮起腳雙手捂住他的手,仿佛這樣就能讓傷口少流點血似的,嘴裏叨叨地念着:“別怕……班爺年輕時候大傷小傷沒少落,他處理傷口特別利索,我們現在就去找他,不會有事兒的……”

她一邊念,一邊挾着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人往外走,沒想到,對方跟原地生根似的,任她怎麽推也推不動。

“你犯什麽傻呀!就算腿沒了,退役了又怎樣?你還不是英雄嘛!”米安安又急又怕,“鋼鐵俠還連心髒都壞了呢,還不是說拯救世界就扛着原子|彈——飛、天……”

最後幾個字,有點斷斷續續,到最後,徹底沒聲兒了。

——顏梁淮松開了捂住下颌的手。

所以,她看見了對方下巴上那道大約兩公分不到的口子,還在滲血,順着流到下巴,泫然欲滴。

不是尋短見。

起碼,她覺得對方不會傻到以為這種位置、這種大小的傷口就能自|殺。

米安安尴尬地搓了搓手,恨不得原地挖個地洞鑽下去,“我以為、以為你……”

顏梁淮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到浴室,很快響起了水聲。

米安安追在身後,看他彎下腰,湊近水龍頭沖洗傷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疼嗎?那口子也不算小了,他連眉都沒帶皺。

顏梁淮擡起頭,連睫毛都挂着水漬,“你以為我自|殺?”

米安安連連擺手,“怎麽可能呢?你是大英雄,怎麽可能自|殺,哈哈哈……”笑得幹巴巴,她想拿拉鏈把自己的嘴巴縫上。

“過來。”顏梁淮手撐在洗手臺邊,對着鏡子裏的人說。

米安安一頭霧水指着自己,“我?”

“還有別人嗎?”

好吧,沒有。

米安安剛慢吞吞地挪過去,顏梁淮就讓開了。

于是她看看水池,又看看他,大眼睛裏寫滿了不知所措。

顏梁淮眉頭微蹙,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指尖還潮着,于是擡手,拇指在米安安的臉頰上用力一抹。

粗粝的指腹摩擦過細膩的肌膚,米安安立刻像受驚的小松鼠般蹦開了。

“沾到血了,”顏梁淮打開水龍頭,沖了下手指,一邊對她微擡下颌,“你手上也有。”

米安安這才發現自己倆手都沾了血,大概是剛捂他手的時候弄的,看起來有點吓人,連忙湊上前去沖水,結果動作太快,手一下撞上了他的。

“對不起!”

可顏梁淮并沒有反應,如常地收回手,在衣袖上揩了揩水,轉身離開逼仄的浴室。

“那個、你下巴的傷是怎麽弄的?”米安安在他身後問。

顏梁淮停下腳步,轉過身,無聲地将視線投向洗手池邊。

米安安順着他的目光,一眼看見躺在水漬裏的剃須刀。

——她給的那把。

她爹十五年前用過的。

谷小钊口中“肉都沒了、胡子還在”的老古董。

“不好用你就不要用啊!”米安安急匆匆地沖到大門口,在之前失手落地塑料袋裏一通翻找,終于撈出個白色的小盒子,獻寶似地呈給他看,“用這個,導購姐姐說了,這個360°無死角,剃過之後比開水燙完的鴨子還幹淨。”

顏梁淮:“……”

米安安自覺失言,緩緩站起身來,潤了下唇,“我、我意思是,新買的好用。原先那把直接丢了吧,是我爸以前的。”

“他現在不用了?”

“他都走了十五年了,”米安安垂着眼睫,“……對不起啊!是我太粗心,早該想到不能用了。”

顏梁淮沒說話。

米安安惴惴地擡起頭,卻見他正向自己伸出手,指節修長有力,掌上殘留着斑駁的舊疤。

她愣了下,“啊?”

“剃須刀,”顏梁淮輕聲說,“不是說買給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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