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榮光(21)

聽說了米家老太太入院的事,村上的人紛紛過來探望。

也正因如此,衆人才發現班爺帶來的那個陌生男人居然在米家幫着照應。

地方小,消息傳起來飛快。

米阿嬷回家不足半日,留守的人就都知道這檔子人和事了。

“難不成,是安安談對象了?”

有人乘着米安安不在屋裏,向老太太打聽。

“瞎說,”老太太一揮手,“那是她小叔叔,怎麽能是對象?”

“遠親啊?”

“那倒沒血緣關系,當初安安她爸在世那會兒稱兄道弟來着。”

來人一聽,頓時好笑,“沒血緣關系算哪門子小叔叔?弄不好倆孩子王八綠豆看對眼了呢?”

“啐,”老太太佯裝生氣,“你家丫頭才王八綠豆呢!”

嘴上說得倒是兇,可一轉頭人走了,老太太這心裏頓時七上八下起來。

——說得對啊!雖然她是覺着那是兩輩人,但萬一當事人沒那份自覺呢?

越想越不安,老太太索性托人把班爺給請來了。

“你剛從鬼門關轉回來,鹹吃蘿蔔淡操心的管這些幹嘛?”班爺拿了把瑞士軍刀削着蘋果,不耐煩地說。

老太太半躺着,一臉認真,“那孩子人品周正我信,當半個兒子對待我都沒意見。但如今我狀況不好,啥時候腳一蹬人就沒了,安安總得有個着落。你不讓我鬧清楚顏家那孩子到底啥情況,我不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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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爺頭也不擡,“既然信得過人品,是殺豬的還是賣羊的,又有什麽區別呢?”

“屠夫農戶,有錢沒錢我不在意,”老太太頓了下,“但不能是在外頭惹了麻煩,來凝壟避難的。”

班爺手下的蘋果皮突兀地斷開了。

老太太略顯渾濁的眼裏都是精明,“被我猜中了?”

班爺問:“咋猜的?”

“你年輕時候是幹啥的,別人不知道,我們總知道。為啥是你帶他回來?無非之前有交情或者有聯系。”老太太喘了口氣,“要真是我想的那樣,安安萬萬不能喜歡他那樣的。”

“梁淮跟我不一樣,”班爺把削好的蘋果遞給老太太,“他不是我這種雜牌軍。”

“……真是當兵的啊?”

“退役了,如今就是普通老百姓。”

米阿嬷拿着蘋果,下不去口,“就不會有仇家啥的?能結婚生子?”

班爺滄桑的臉上表情莫測,半晌才說:“時代不同了,他們這些後生大好年華都撲在風雨裏,也該有個灣口給他們歇歇腳,養養傷,總不能真死在沙場,到死都孤零零一個吧。”

“那也不能讓囡走我老路……”米阿嬷嘟囔着,低頭咬了口蘋果。

蘋果都沒能吃完,她就又盹着了。

班爺輕輕從她手裏抽出蘋果,又把毯子替她拉好,轉身出門,剛好遇見米安安端着臉盆進來。

班爺比了個噓聲。

米安安跟着他出了院子,“班爺,我阿嬷問你什麽了?”急急忙忙讓找班爺來,還特意把她支開。

班爺摸出一卷煙,點了,狠狠吸了一口,“問我梁淮有沒有仇家。”

米安安一頭霧水。

“她怕自己哪天沒了,梁淮又指不上,會拖累你。”

米安安“啊”了一聲。

班爺吐出煙圈,目光看向遠山,突然說:“你聽說過,班爺年輕時候追過你阿嬷的事嗎?”

米安安又“啊”,感覺腦容量不夠了。

“那會子她十八,我十四。”煙霧後,班爺的眼神帶着回憶往事特有的深沉,“我要到上山投軍,走之前上你阿嬷家砸石子,喊她出來,問她要不要在我走之前定親。”

米安安搖頭,她連半個字都沒聽說過。

“你阿嬷沒答應,嫌我年紀小,覺得我出去見一圈市面再回來就不是現在的想法了,會喜歡年輕漂亮的城裏小姑娘。”

“那後來呢?”據她所知,班爺打了一輩子光棍,一直守着凝壟這個小地方。

“後來我沒看上什麽別的小姑娘,但是在打仗的時候傷了頭,擱醫院裏熊了大半年才能下床,頭一件事就是趕回來找你阿嬷。”說到這裏,班爺的粗眉擰出了個川字。

米安安沒敢吱聲。阿嬷十九歲就跟她阿爺生了她爹……顯然是沒等班爺。

“回來一看,家沒了,被上門報複的土匪給端了,全家上下死得一個沒剩。”班爺啐了口唾沫,沒擡頭,“你阿嬷以為我死外頭了,也就嫁人了。”

那得是多慘烈的一幕?米安安不敢細想。

可是一想到班爺單身一輩子,明明有錢也有人脈,卻守着凝壟這小地方,處處照拂她和阿嬷,她終于是懂了其中的原委。

“班爺……”

班爺扔了煙蒂,用力一踩,擡頭看米安安,“跟你說這些不為別的,就想給你打個預防針。無論你阿嬷怎麽想、怎麽做,都是有原因的,你甭怪她,甭跟她對着幹……她,她身體不好。”

米安安輕聲說:“我明白。”

“那就好。”班爺擡頭,看向她身後,沒什麽表情,拍了下她的肩,就走了。

米安安目送他走遠,心裏沉甸甸的。

“怎麽了?”顏梁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沒,沒有!”米安安慌張轉身,差點撞翻了他手裏的杯子。

顏梁淮穩住杯子,垂眸看她,“班爺說了什麽?”

“沒有……”米安安踮起腳,看他手裏的杯子,“是什麽?”

“紅棗枸杞,”顏梁淮把杯子給她,“熬夜補氣。”

米安安雙手環住杯子,抿了一口,冷熱剛好。

心裏說不出的難受,要換做從前,別說顏梁淮特意給她煲湯,就算是倒杯開水,那也是偶像給的,夠開心半天。

但現在……

“囡,你在外頭嗎?”阿嬷聲音從屋內傳來。

米安安忙說:“在!”正要跑進去,想了想一仰頭把枸杞湯全喝了,又把杯子還給顏梁淮,才跑進屋。

顏梁淮拿着空杯子,心裏沒來由地空了一塊。

總覺得,有哪裏不一樣了。

晚飯是顏梁淮做的,老太太雖然食欲不振,但贊口不絕,口齒不清還要堅持說:“将來誰當你的媳婦,要享福的。”

“能找到媳婦也算我有福氣了。”

“話不好這麽說,”老太太說,“你也快三十了,找個年紀相當的,早點結婚生子,免得孩子大了你們都老了,帶不動。”

米安安埋着頭,咬着筷子,食不知味。

本來她以為阿嬷只是先入為主,覺得顏梁淮是她爸媽那一輩的,如今才明白,不光如此,老人家對他的背景和職業滿滿的都是偏見。

此刻再聽米阿嬷的話,米安安只覺得全是把人往外推的弦外之音。

她心裏頭難過,再沒像平時那樣叽叽喳喳。

倒是老太太口齒不清卻說個不停。

“趕明兒請班爺過來吃頓飯吧,咱們不在家的日子還得靠他照顧家宅。”

米安安低頭,“今天不是剛請他吃過嗎?”

老太太驚訝,“什麽時候請的?怎麽不叫上我?”

米安安愣了愣,咬住筷子,“行,明天我約他。”

老太太這才滿意。

飯後,米阿嬷催着顏梁淮早早離開了。

米安安獨自在廚房裏洗碗,涼水打在手背上,半點精神也無。

因為心不在焉,她半天都沒動。

直到聽見窗外傳來低聲的問詢,“睡着了?”才被吓得猛地擡頭——

只見顏梁淮正站在窗外,沐浴着月光,眉目柔和,輪廓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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