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榮光(22)

見米安安直愣神,顏梁淮從門口繞了進來,順手接過她手裏的碗,放在水流下細細揩拭。

“到一邊歇着,別回屋,免得讓你阿嬷發現我回來。”

米安安站在一邊,看着他娴熟地沖洗、擦幹,鼻子又酸了。

“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他沒擡頭,不像洗碗,倒像是在研磨什麽珍貴器皿。

“我阿嬷其實很感激你,也喜歡你。”

“我知道。”

“她不是故意要支開你。”

“嗯。”

“……所以你別生她氣。”

顏梁淮擡頭,反問:“我為什麽要跟老太太置氣?”

說得也對。

正常人,誰會跟半生不熟的長輩計較這些?

“比起那個,我更在意你怎麽了,一晚上沒怎麽說話。”他放下碗筷,手撐在水池邊,低頭看她,“在擔心什麽?”

米安安明明什麽也沒說。

可他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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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擅長說謊,尤其在像顏梁淮這樣的男人面前。

“我阿嬷不希望我喜歡上你,她覺得你是我爸媽那一輩的人。而且因為當年班爺投過軍……落得家破人亡,一生孤單,所以阿嬷很怕你也會重蹈覆轍,就更不希望我和你走得太近。”

說到這裏,她很慌地擺着手,“我知道你也沒想跟我扯在一起!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廂情願的粘着你。”

顏梁淮靜靜地等她說完,凝着她慌亂的眸子許久,才無聲低頭,将碗筷拾掇整齊,摞回櫥櫃裏,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有說。

米安安更難過了,萬裏長征她花了一年多才走出幾步,這一下幹脆打道回府,甚至還倒退了幾百裏路。

人家本來就是被她給死纏爛打,才勉強接近了的,現在她反倒矯情起來,簡直是給臉不要……

越想越低落,瘦小的肩膀都快垮沒了。

餘光看見顏梁淮擦拭幹淨了廚房,轉身就要離開,米安安的心直墜到了谷底,悶聲悶氣地說了聲“那……再見……”

顏梁淮沒回,徑直出去了。

她背靠在牆邊,渾身乏力。

篤篤。

窗框被敲了兩下。

米安安擡頭,只見顏梁淮站在窗外,面色如水,“北上之前先把種子種下吧,等回來就晚了。”

她呆了好幾秒,才咬着下唇,重重地點了下頭。

*** ***

對米安安來說,種花種草都不在話下,只是身邊的那個人,讓她分心。

她擦了把汗,看向一邊正俯身替自己填土的顏梁淮。

因為怕弄髒衣物,他是穿着背心、卷起褲管的,陽光之下肌肉健碩,唯獨那條左腿泛着金屬的光澤。

很疼吧?最起碼,失去那條腿的時候一定是撕心裂肺的疼。

米安安心裏想着,手上的速度就又慢了。

“你去歇會,剩下的我來。”顏梁淮回頭,剛好看見她在愣神。

“不用,”米安安搖頭,又拿小鋤頭将土壤松了松,“疼嗎?”

顏梁淮不明所以,無聲地看她。

“我從小調皮,爬高上低的。四歲那年爬樹,從頂上摔下來,把胳膊摔斷了,打了三個月石膏。”米安安低頭耙着土,“現在別的都忘了,就記得當時疼得在我媽懷裏哭到嗓子都啞。我還只是骨折,你這個……當時一定特別疼。”

顏梁淮這才低頭,審視着自己那條“腿”。

在換上它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拒絕複健,拒絕接受現實,比起裝上這樣的東西,他寧可永遠缺一塊,以便牢記莽撞所帶來的後果。

“還好,已經忘了。”

話是這麽說的,可神情分明不是這回事。

米安安能從他的視線裏讀出懊悔,甚至是一閃而過的絕望。

她丢下花鋤,蹲在原地,“你聽過月虧則盈嗎?”

顏梁淮:“你想說什麽?”

“我五歲的時候,爸媽在出車時候出意外,連最後一面都沒見着,人就沒了。當時我覺得特別委屈,世界上那麽多人,為什麽偏偏是我們家攤上這種事了呢?”

顏梁淮不由地單膝蹲下,跟她幾乎于視線平齊。

“當時阿嬷忙着操辦喪事,我就爬上棗樹沒完沒了地哭。後來,是班爺過來找我,他讓我看天上的月牙,說我現在的生活就像這天上的月,圓過、現在缺了,但只要咬咬牙挺過去,遲早還能圓起來——倒不是說我爸媽能起死回生,而是說,或許會有其他的值得去愛與被愛的人來到我身邊。”

若是放在往日,說這話的時候米安安一定直勾勾地盯着顏梁淮,直看到他都不好意思。可今天,她卻一直低頭看着手指。

“那會我不懂,只想……那我就咬牙試試,說不準哪天月亮就圓回來了呢?”米安安苦笑,“到現在十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月是圓是缺,但起碼日子過得還不錯,有吃有喝,有人愛我。”

她頓了下,忽然驚弓之鳥似的擡頭,“我不是說你啊。”

顏梁淮苦笑,不是他?那是說谷小钊了。

哪知小姑娘又解釋,“我是說我阿嬷……她,很愛我,雖然嘴上老數落,但心裏最愛我,我知道。”

顏梁淮默默地,籲出一口氣。

米安安并不知道他心裏的峰回路轉,只順着先前的話說:“所以,雖然你落下了傷,可是只要挺過去,總會有轉機的。何況,我覺得你就算受了傷,也比99%的男人要MAN。”

顏梁淮好笑地問:“你見過多少男人。”

“……很多啊。”米安安掰着手指數鎮上的男性,末了一吐舌頭,“沒有說他們不好的意思,只是你更好。”

兩個人蹲得很近,顏梁淮能看見她鼻尖上挂着的汗滴,還有眼底的星光點點,就連昨日腫成烤腸的小嘴,如今也晶瑩紅潤。

這張小嘴說着,“他們都很好,但你更好。”

竟比所有情話加起來都要動聽。

若是換了別的姑娘,但凡昨天那樣說過那些話,今兒難免要不自在,可是米安安不會。

她像個心無城府的赤子,只是不再想着“喜歡”他,卻還是盼他好。

顏梁淮情不自禁地擦掉她鼻尖的汗,然後在她發呆的間隙裏順勢兜住了她的半邊臉頰,身子稍稍前傾,使得兩個人更加親近。

米安安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眼睛,直到他的呼吸落在鼻翼,才恍然驚醒似的猛地站起身,滿是泥巴的小手無意識地往身上揩,“種子還沒種完,要來不及了!”

手心的溫度落了空,顏梁淮不自覺地微微蹙起了眉。

卻見小姑娘已經馬不停蹄地投入種花大業,也只得收斂心神,配合她。

顏梁淮開始不确定,心底的失落究竟是因為米安安的回避多,還是因為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裏渴望更多。

這個念頭讓他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開口。

米安安覺得,自己惹人生氣了。

畢竟剛開始拼命招惹他的是自己,如今躲着他的也是她,将心比心,是她、她也不高興啊!

但她是真怕惹得老人家不快活,加重病情……

于是除了盡量不靠近顏梁淮之外,米安安同學竭盡所能地“讨好”他。

比如花栽好了,顏梁淮把工具收拾停當,進洗手間的時候就發現小姑娘已經把臉盆放滿了溫水,肥皂蓋都揭開放得好好的。

洗好手出來,一杯涼茶妥妥帖帖地放在唾手可及的地方。

而他被泥巴弄髒的衣服,已經被米·田螺姑娘·安安抱到後院清洗了……

殷勤周到得不像話。

只除了,他才剛走到身邊打算幫忙,小姑娘就跟水中觸電似的抽回手,站起身,“我得回家給阿嬷做飯了,你過一小時來吃。”說完,一溜煙跑了,好似怕他借着洗衣服牽她手一樣。

顏梁淮很無奈。

到了米家也一樣,米安安做飯遠不如老太太上手,一桌菜倒是有葷有素,卻甜得甜,鹹的鹹,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地拿出庫存豆腐乳,給大家搭菜下飯。

阿嬷憂心,“往後你一個人怎麽過?”

米安安咬着筷子,“所以你要好起來啊!”

“找個會做菜的對象吧。”阿嬷慢吞吞地說,“你洗碗,讓他做飯。”

米安安忍住去瞟顏梁淮的沖動。

他也非常配合的,一聲不吭,仿佛沒聽見老太太的感慨。

“囡,首都那醫院離小钊的學校遠嗎?”米阿嬷忽然問。

米安安愣了愣,“……不遠。”

“那你可以常去找他,我記着他廚藝不錯的。”

米安安狐疑,“……小钊?他不會做菜吧。”

阿嬷“哦”了一聲,皺起眉頭,她其實記不太清了,“不會沒關系,他那學校裏不是許多小夥子嗎?跟你差不多大的,總有會簽到做菜的,讓小钊幫忙介紹介紹。”

米安安:“……”

咔噠。

椅子被推到了後面,用餐以來一直跟隐身人似的顏先生突兀地站起身。

米安安慌了,“怎麽了?”

顏梁淮板着臉。

三秒後,他端起桌上那碗食而無味的紅燒肉,“我去回個鍋,你和阿嬷先吃。”

作者有話要說:  讓你之前木了吧唧~現在急了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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