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戚少商懷裏抱着昏睡的顧惜朝,追着雪地上一排馬蹄,本是想把驚了的馬找回來,卻遠遠望見那馬向着一個方向狂奔,仿佛知道要去哪兒一般,頓時心念一動:這馬是在南京城中搶的,莫非遼軍就在附近?
他将顧惜朝往胸口攏了攏,刻意隐匿行跡,不多久果然聽到人聲馬鳴,正是遼軍先鋒駐紮在此。
戚少商靠近了,就聽得一個守兵在抱怨:“東營那些人也忒不抵事!這就被宋人打得七零八落,連主将都被殺了,逃回來的還要占咱們的地方!”
他同僚勸道:“此時不過是追擊南院大王,倘若南征,誰知道我們什麽時候會與他們一般境地呢?”
戚少商嘴角一彎,輕輕巧巧從他們身後掠了過去,果然見到不少傷兵雜在隊伍中,與其餘士兵不多來往,想來兩支隊伍此前并不熟悉。
戚少商心中就有了數,轉了一圈見四個傷兵圍在一處說話,便一聲不吭上去把他們全殺了,屍身往雪裏一埋,只剩兩身遼軍铠甲,自己穿了一身,另一身則套在了顧惜朝身上。
他膽子十分地大,打扮妥當,竟就這樣抱着顧惜朝,大搖大擺沖進遼兵帳中,用契丹話嚷嚷道:“兄弟幫個忙!”
幾個昏昏欲睡的遼兵被他吓了一跳,惺忪睜眼道:“怎麽?”
戚少商焦急道:“我弟弟傷勢沉重暈過去了,外頭實在太冷,勞煩幾位借我兄弟二人一個地方。”
一名絡腮胡子皺眉道:“不是給你們分了地方?”
戚少商面露難色:“我們那個帳子……”
一個小個子打着哈欠道:“匡二把破帳子都分給他們了罷,算了算了,你們就在那邊呆一夜就是。”
戚少商将顧惜朝小心擱在他指的毯子上:“多謝。”
他掏出些傷藥來給顧惜朝用了,又去外頭弄了些白雪,含在嘴裏焐熱了喂給顧惜朝,顧惜朝朦朦胧胧知道是他,喝了一口不夠,咬着他的嘴唇哼了一聲,戚少商生怕他說糊話,趕緊安撫道:“別怕,七哥在呢。”
顧惜朝嗯了一聲,慢慢地抓住了他的手。
戚少商又去弄了點雪喂給他,顧惜朝似乎清醒了,貼在他身上輕聲道:“七哥,我沒事,我還能上戰場。”
戚少商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背脊,讓他枕在自己腿上;顧惜朝也不推,就這麽睡了過去,一支胳膊緊緊勾着戚少商的大腿。
那絡腮胡子時不時瞧他們一眼,感慨道:“你對你弟弟可真好。”
戚少商道:“世上如今只剩我們兩個,若他也死了,我要怎麽過呢。”
絡腮胡子問:“你們父母呢?”
戚少商道:“不曉得,別個說我們爹爹是戰死的。”
絡腮胡子點了點頭,悵然道:“要是我回不去,但願我家兩個小子也能同你們一樣好好地長大。”
戚少商長長嘆了口氣,問道:“明日可要與那些宋人交鋒?我弟弟這個樣子,我實在是不放心。”
絡腮胡子給他出主意:“你們別聽匡二的,就跟着我在弓箭營。”
中原群雄連夜疾行,早晨總算到了雁門關外。
只見雁門關外青山崇險,峽谷深長,關門正矗在其間,兩旁峻嶺高聳,便是飛鳥也不可渡,只能從關門上過去,此為“雁門”。
雁門關指揮使張舟聽得動靜,列軍于城頭上,只見一群攏攏雜雜的武人向關口奔來,其間有和尚、有乞丐,更有無數奇裝異服者,個個手持利刃、身帶血氣,大驚之餘便叫宋兵牢牢關緊了城門。
群豪被攔在關外峽谷中,頓時焦躁起來,玄寂見狀,上前自報乃少林方丈,所帶衆人皆乃武林英豪,此去一同抗擊遼兵,正受追擊——段譽與虛竹身份複雜,他倒是隐去了未明說,可那些大理、靈鹫宮的幫手實在不是中原打扮,張舟又聽說他們身後還有遼軍,愈加不肯開門,雙方僵持之下,只聽峽谷中雷聲轟轟,卻是遼國大軍的馬蹄聲!
衆人見宋軍任憑叫罵亦死不開門,氣血翻湧,不曉得是哪個先喊了一句:“就與這些遼狗拼了!”頓時群雄攘攘,要與遼軍拼命。
此時遼軍前鋒已入谷中,戰旗獵獵可見,蕭峰卻一人出陣,将沖在前頭的丐幫弟子一個個推回身後,只身立于遼軍鐵蹄金戈前,運氣于胸,大喝道:“臣南院大王蕭峰,有些話要禀告大遼的皇帝陛下!”
他武功恢複,這一聲江湖群雄、遼國全軍、乃至雁門關上的宋軍俱都聽得清清楚楚,遼軍中的耶律洪基自然也聽到,不由心想:這蕭峰實在是厲害!
一國之主被人叫陣,自然不能龜縮。耶律洪基便點了儀仗,擂鼓分軍而出;因上回為戚少商所傷,他這回身着重甲,有親兵手持盾牌重重環繞,更是安排了好些高手拱衛,以防宋人偷襲。
果然甫一照面,段譽、虛竹便驟然出手,二人武功奇絕,若不是耶律洪基早有準備,只怕兩下就要被擒去;可他的準備到底是出了纰漏,只見要緊關頭,他身後一名士兵擡手輕輕一推,耶律洪基只覺背後一股大力襲來,腳下一個踉跄便跌下馬去,當即被段譽、虛竹拿住,一并便抓着他去了宋人那邊。
那推人的士兵也不好再掩藏,将頭盔一摘,露出一頭卷發來,不是顧惜朝是誰?遼人大異,正要拿他,他身邊卻又出來一名武士,将顧惜朝攔腰一抱,無奈道:“我就一個錯眼,你又折騰出事情來。”
耶律洪基親兵中有那天在南京城見過他的,立即認出來:“戚少商!”
一個長着絡腮胡子的遼兵大吃一驚:“你,你不是跟你弟弟相依為命!怎麽就成了戚少商?”
戚少商沖絡腮胡子一笑,攬着顧惜朝飛身出了軍陣,只見遼兵驅馬要去救他們的皇帝,群雄亦是一湧而上接應虛竹、段譽,蕭峰卻雙手運氣,從二人手中奪了耶律洪基牢牢抓住,向雙方道:“都別上來,臣有幾句話要同陛下講!”
遼軍忌憚他拿住耶律洪基,群雄雖不明所以卻也暫且止步,只聽蕭峰向耶律洪基道:“陛下如今是臣兩個義弟的俘虜,臣自然能讓他們放陛下歸營,卻要向陛下讨一個封賞。”
耶律洪基身陷敵手,即使面上強作鎮定,雙腿仍是微微發抖:“什麽封賞?”
蕭峰道:“臣要陛下應允立即退兵,終陛下一生,不許遼軍一兵一卒越宋遼疆界!”
聽得他此言,宋、遼陣中都是嘩然,張舟在城牆上與宋軍面面相觑:“這人怎地一會兒向遼國皇帝稱臣,一會兒又要護着我大宋?”
耶律洪基命懸一線,就是想不答應,也無不答應的底氣,權衡再三,終究咬牙道:“好,朕答應你。”
蕭峰道:“臣謝封賞,請陛下頒旨。”
耶律洪基別無他法,只得高舉佩刀:“三軍聽令!”
遼軍頓時寂靜無聲。
只聽耶律洪基道:“大軍北歸,南征之舉作罷!于我一生之中,不許遼軍一兵一卒侵犯大宋邊界!”
遼軍中登時擂鼓聲大作,卻仿佛比方才出戰時還要響亮些,蕭峰緩緩放開鉗制:“多謝陛下。”
戚少商見遼帝此諾一出,不光宋人振奮,連遼人也是面露歡欣,頓時領悟蕭峰不殺耶律洪基、極力止戰的用意,嘆道:“蕭大俠果然有大仁義,我卻不如他,能将宋人與遼人一般看待。”
顧惜朝卻面色一變:“糟了!”
——他與蕭峰在落拓中相識,兩人雖然談不到一塊兒,卻着實談了許多,蕭峰心中那些關于他究竟是宋人還是遼人的掙紮,恐怕只有顧惜朝一個完完全全聽過,此時蕭峰不異于置自己于宋、遼皆不容他的境地,這卻是要孤注一擲了!
果然,蕭峰手中早已握了一截斷箭,直直指着自己心口,已有一股鮮血湧了出來;顧惜朝死死拽住他的手肘,直視他道:“生者難,死者易,蕭大哥要避難取易麽?”
蕭峰笑道:“我就曉得小顧你要來攔我,可惜這一會太匆忙,我來不及多囑咐你,莫要再走偏了路。”
段譽、虛竹兩個一起上去拉住他:“大哥,你何苦!”
可蕭峰心意已決,諸人竟拉不住他往體內刺去的斷箭:“中原的諸位都是我的同道,契丹的子民們卻也是我的族人;族人們擁戴我,我卻背棄他們而逃,同道們來救我,我卻又放走了耶律洪基。蕭峰既不忠,又不義,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
顧惜朝急出一身的汗,回身嚷道:“戚少商,你也是個連累過許多人為你送命的大俠,怎麽就不尋死?快說來勸勸蕭大哥!”
戚少商道:“好。”
——他舉起手中鐵胎大弓,一下就敲在蕭峰頸間,只見蕭峰身體晃了晃,就這麽仰面倒了下去!
顧惜朝一時懵了:“這——”
戚少商掰開蕭峰的手指,将那斷箭扔了:“我們這種大俠一旦下了決定,勸是勸不回來的,不想讓他尋死,我這法子最保險。”
段譽虛心道:“受教了。”
Tbc
戚少商,一個實幹派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