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鬼妻(4)

他想起以前師傅告訴他的,所謂鬼打牆,就是夜裏行路時走進了一個怪圈,怎麽走也走不出去。師傅還說這種現象很常見,經常會有人遇到。蒙頭硬闖是沒有用的。一般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是有那些髒東西作怪,它們不會平白無故地糾纏你,一般是有所求的,只要你答應它們的要求,自然無事。

想到這裏,他死馬當活馬醫,強制自己定了定神,盤腿坐在了地上。

大聲對着周圍喊:“有人在嗎?有所求嗎?”

喊了之後,四周無人應答。

他繼續喊:“有人在嗎?有所求嗎?”

依舊毫無回應。

壯了狀底氣,他又大聲吼道:“有人在嗎?有所求嗎?”

這次,話音剛落,四面八方就刮起了微風,很涼很冷的風,吹得高粱地嘩啦啦作響。那哭聲也停止了,隐約之間,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很輕,似是在和人說悄悄話,但依稀可以辨別,她在說一個字,她說“嫁”。

他慌忙回應:“所求之事,應允下來,莫在害我。”

這句話之後,四面的風一下就止住了。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不管不顧地往外沖去,走了不一會兒就看到了西郊村的燈光,這才又一路摸了回來。

藍老頭講完之後,大家都聽呆了。陳麻子看看黃江水,又望望自己老婆,臉上挂滿了狐疑,他不大相信老頭的話,這事太玄了:“師傅,你說的真的假的啊,真有鬼打牆這事?”

“閉嘴!”不等藍老頭解釋,陳麻子老婆就白了陳麻子一眼,“你懂什麽,你還記得咱村的牛牛嗎,他六歲的時候就遇到過鬼打牆,一天一夜沒回來,後來,還是他爹他媽帶着好幾個親戚在村子旁邊的荒地裏找到的他,這可是真事!”

“是啊。”藍老頭還心有餘悸,“要不是我自己碰上,我也不信。”

“那……師傅,你到底答應那女人什麽了?”

“嫁!”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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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嫁人。”

大家這才明白那個“嫁”是何意思了。彼此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一直未語的黃江水忽然感到隐隐的心慌,他看到藍老頭那雙精亮的眼睛正死死地注視着他,一旁的陳麻子夫婦似乎也察覺到了某種用意,不約而同地也望向了黃江水。

黃江水被這三個人看得毛骨悚然:“你們……你們幹什麽這麽看着我?”

藍老頭搖頭嘆氣:“小兄弟,你還是要跟我說實話,你究竟有沒有動過死人的東西?我話都講這麽明白了你還聽不懂嗎?這屋子裏除了我這個半大老頭子以外,就剩下你和房東兩個年輕男人了,房東有老婆,你可是單身一個人啊。”

黃江水刻意裝傻:“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她是盯上你了!她要嫁你!”藍老頭繃着臉,咬緊牙關說道。

黃江水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停地搖着腦袋:“不可能,不可能。”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他心裏可不是這麽想的。那感覺就像站在懸崖邊突然被人推了一下,摔不死你,也要吓你個半死。

“你別害怕。”藍老頭站起來,把黃江水又按到椅子上,站在屋子中央,對三個人說,“你們聽說過兇物嗎?”三人齊齊搖頭。他繼續解釋,“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東西都是碰不得的,尤是死人用過的東西。在我們這行裏,死人用過的東西就叫做兇物。”

“所謂兇物,顧名思義,不經意間撿到或者得到這些東西的人,必然會招致災難,時運低的人甚至有可能會招致殺身之禍、血光之災。其中,特別以女人用過的東西最為兇猛,像是一把梳子,一把剪子,有時甚至是一張紙。”

“這些兇物積存着死者生前的怨恨或者執念,如果所得之人無法幫助它們實現願望的話,後果無法預料。而幹我們陰媒這行的,也管這種東西叫定陰情,特別是男人拿了女人的東西,或者女人拿了男人的東西,在它們眼裏看來,你拿了它的東西,那麽,就注定要幫它們……”

藍老頭越講越玄、越講越深,搞得整間屋子都冷氣森然。

三個人一直茫然地聽着。

最後,藍老頭指着黃江水說:“小兄弟,我實話給你說了吧,你是和那東西定了陰陽媒了,這是它生前的執念,沒能嫁得了人,而你不經意間得到了它的東西,它便一直跟着你,希望你幫它了結生前執念,否則,它一輩子都會纏着你。”

“我還是不懂……”

“你拿了它的東西,按照我們這行的規矩,就是定下陰陽親了。懂了嗎?”

“可我沒拿過死人的東西啊。”

“你再仔細想一想。”

……

那晚的談話一直進行到淩晨,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幾個人才各自回房去了。陳麻子夫婦心裏輕松了不少,畢竟藍老頭說了,這事跟他們夫妻沒關系,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藍老頭三天沒睡好覺,也回東屋悶頭大睡了。

小院裏,只剩下了黃江水一個人鬧心。他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白蒙蒙的天空,腦袋裏來來回回地全是藍老頭的話。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麽。他想到了那一包埋在大甕下面的贓物。那包女子用的首飾,這是他到臨江市之後,唯一剩下的一份久未脫手的贓物。

難道,是這些東西?

難道,贓物就是兇物?

此時的黃江水已經完全不能理智地來分析這些事情了。在內心深處,他對未知的日子充滿了懼怕。他跳下床,幾步來到大甕旁,挪開大甕,刨開地磚,将那個包袱拿了出來。黃澄澄的金首飾在微光下泛着誘人的金屬光芒。他有些戀戀不舍地撫摸着那些冰涼的首飾,最後,咬了咬牙再次放了進去。

腦海中,仿佛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看不清臉,只看到她站在遠處,身着大紅嫁衣,脖子上、手上,戴滿了金燦燦的首飾。

黃江水起身,向門外走去。他要去找藍老頭。

藍老頭剛睡了沒一會兒,聽到外面敲門,很是不悅:“誰啊?”

“我。”黃江水壓制着聲音,生怕陳麻子夫婦聽到,“師傅,我有事跟您說,急事。”

藍老頭打開大門看了黃江水一眼,将他拉了進來。進屋後,沒等黃江水開口,他異樣自信地說:“是不是想起了什麽?放心吧,剛才有房東夫婦兩個在,我看得出來,你有難言之隐,現在屋裏就咱們兩個,有什麽你就照實說吧。”

“我……我想起來,我那裏确實有些女人用的東西。”說到這,黃江水又不确定起來,“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死人用過的東西。”

“我只問你一句話,別管那是不是死人用過的東西,那東西是你的嗎?”

“不是……”

藍老頭沉默了,忽然很是好奇地問:“那是些什麽東西?”

黃江水如實說:“是些女子用的首飾。”

“你是怎麽得到的?”

“我……我一個朋友轉賣給我的。”黃江水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他仍舊不願意說出自己的職業,“師傅,你就直說吧,現在到底該怎麽辦?”

藍老頭點了點頭:“沒什麽說的,如果你不想結這門陰親,那道理自然簡單得很。正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是你的,強求不來,是你的你也推托不掉。現在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這東西是誰的你就還給人家去。至于能不能夠躲過這一劫,我也不敢保證什麽。”

“只要還回去就沒事了嗎?”

“不知道。”藍老頭有些煩了,“我不是說了嗎,能不能躲過這一劫,我不能保證。”

黃江水又問:“那……如果我不送回去呢?”

藍老頭瞪大眼睛:“那我可以告訴你,你肯定會出事!”

那天午後黃江水就離開了西郊村,命比錢重要,這話他比誰都懂,錢沒了可以再偷,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坐在大巴上,他望着沿路的高粱地,緊緊抱着懷裏的皮包。馬路邊上有不少人在地裏忙活,一位健壯的農婦正在往一只稻草人身上套衣服。

那是一件花裙子,藍底黃花,非常飄逸。

非常恐怖。

黃江水別過頭去,閉上了眼睛,眼前逐漸浮現出一幢房子,是這包首飾的歸屬地:他記得那是臨江市非常有名的一個別墅區,行動之前,他已經在那裏踩了很久的點。那雖然是個高檔社區,各種設施都非常齊全,但觀察久了之後他發現那些設施不過是虛張聲勢。

保安雖然多,但沒幾個人盡心盡力的工作,每天早中晚在小區裏轉一圈,就算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此外,這個小區的住戶非富即貴,但很多房子都出現過長期空巢現象。他曾經特意在小區南邊的樓臺上架設了望遠鏡,發現很多房子白天無人活動,晚上從未亮起過燈光,只是偶爾主人回來轉一圈,小住數日。

所以,只要時間拿捏得準,是個非常容易得手的地方。

這絕對不是黃江水異想天開。我記得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一篇報道,頗有諷刺意味,一位富豪花重金購買了一幢別墅,房子買到後他卻從未住過。不可思議的是,一群傳銷人員不知怎樣混進了小區,且大張旗鼓地住了進去。一住就是半年,甚至小區的保安都以為他們就是房子的主人。

直到半年之後,房東造訪,才真相大白。

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那一次,黃江水輕松得手了。

那是一幢天藍色的小別墅,他觀察許久後,發現那裏從未有人出沒過,一個星期之後的晚上,他行動了。進入小區并不難,他趁着夜色,翻過了鐵圍欄,順着牆邊,在監視器的空白區來回穿梭,幾下就來到了別墅牆根下。

別墅的牆壁上是浮雕一般的後現代凸起石塊,他攀岩一般爬了上去,接近了二樓的窗戶。二樓窗戶沒有上鎖,輕輕推開,他猴子一般輕盈地跳了進去。屋子裏很黑,但明亮的月光給他指引了方向,他蹑手蹑腳地來到了客廳。

客廳裏除了富麗堂皇的家具之外別無其他。藝術架上擺放的擺件雖然也很值錢,但他毫無興趣,他相信這地方一定藏着更值得他偷的東西。在确定屋子裏空無一人之後,他開始在房子裏肆無忌憚地尋找。

終于,他在一間卧室裏發現了新大陸——一個保險櫃。

這對他來說這不成問題,所有的防盜門、保險櫃、保險箱,不過是用來唬那些外行人的。幹他們這行的都精通開鎖。他也不例外,甚至為了更加得心應手,他還特意跟着一個開鎖匠做過學徒工,那是個老師傅了,開過無數種鎖。他記得那個老師傅曾經告訴過他,天底下沒有打不開的鎖子。

只要你搞清楚原理,所有的門在你面前就是一張一捅就破的白紙。

那一刻月亮好像都在幫他的忙,卧室裏擠進了明晃晃的月光,照在那個保險櫃上。他蹲在保險櫃前,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試探、扭轉、敲打、聆聽,終于,“喀吧”一聲,這層紙被他捅破了。他欣喜地伸進手去,将成疊的錢往包裏塞。

這時他觸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包裹。他将包裹抽了出來,打開來,裏面是璀璨的金色和碧綠的玉色,以及紅色、藍色、黃色交相輝映的寶石光芒。他大喜,将整個包袱收進囊中,之後,鎖好保險櫃,又猴子一般跳出了窗口。

那是一個充實的夜,是一個成功的夜。

此後的一小段時間內,他一直頗為驕傲地回憶着那個夜晚的一舉一動,他覺得自己真的很棒。可現在黃江水忽然意識到自己有點傻。車子的颠簸将他從記憶中拉了回來。他睜開眼,外面四處可見高樓大廈,高粱地已無處可尋。他又一次回憶起來,他要确定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

思緒牽引着黃江水的腦袋,指引着他腦海之中的眼睛,一切開始歷歷在目。

是藍色的房子,房子外有凸起的浮雕石塊牆壁,房子裏有紅木家具、液晶電視、純木的地板……

突然,黃江水哆嗦了一下,他想起了什麽。是那間卧室。此時想來,那似乎是一間女人用的卧室,有化妝臺,有粉紅色的大床,還充斥着一絲化妝品特有的淡淡香氣,更為重要的是,他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張照片。

是的,黃江水肯定,那房間裏的确有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好像是挂在床頭上方的,照片裏是個女人,沒錯,這一點黃江水依然肯定。他記得那晚他特意将整間房間掃視了一遍。在他開保險櫃的間隙,回頭的片刻,他便看到了那張挂在床頭牆壁上的照片。那是一只精致的相框,相框邊緣有金色的花朵裝飾邊緣。

可是,他卻沒有看到照片裏的人長得什麽樣子。

黑暗将那張照片遮掩了起來,但是月光又讓它變得半遮半掩,白色的月光像刀子似的劃過照片,只露出了小部分。但他敢肯定,那絕對是個女人,因為他看到了她的半張臉,看到了長長的黑發,看到了女人豐滿的胸部。

尤其是那半張臉,那微笑的嘴巴,那尖翹的下巴,那像電影學院裏的女學生一般,露出的精致笑容……

車窗不知被誰打了開來,一股勁風猛地吹了進來,順着黃江水的脖領子撫上了他的後背,他渾身的毛孔都跟着縮了縮,忽然有一種極其可怕的悔意。

是那雙眼睛,那雙藏在黑暗之中的眼睛。也許,就在他蹲在保險櫃前興致勃勃時那雙眼睛就已将他鎖定。

不,是在他進入那屋子的瞬間,在客廳,在廁所,在廚房,在任何一個地方。

在他的背後,已經出現一雙笑意陰森的眼睛。

想到這裏,黃江水再次緊了緊手裏的提包,悄悄地回過了頭去——身後沒人,或者可以說,沒有一雙眼睛在注視他。今天這班車上,乘客的數量有些反常,稀稀落落地。大家似乎都很輕松,一個學生樣的女孩子在玩手機,一個男人在看報紙,一個老年婦女正摟着懷裏的孫子打盹。

那個小孩看上去大概有五、六歲的模樣,精力充沛地在椅子上來來回回地折騰着,不時望一望窗外的風景,揮一揮手,笑一笑,像是對着急速掠過的某種生物致意。

黃江水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太玄妙了,男女老幼,生老病死,在冥冥之中似乎都被掌控在一條簡單的法則之中,誰都不能去破壞,誰都無法去破壞,誰也逃不開,誰也躲不掉,管你是死人還是活人。他再次閉上了眼睛,努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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