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完璧歸趙(4)

那天晚上,黃江水和陳麻子都沒有回家,幾個人擠在表姐家度過了憂心忡忡的夜。黃江水根本睡不着,他一閉上眼就看到那個女紙人坐在自己床上不停地哭,一邊哭一邊哀怨地質問他為什麽不要她了。

半夜的時候,黃江水自己起來了,陳麻子老婆又發病了,在床上大喊大叫地,一雙眼睛充滿殺氣,像要吃人似的,搞得一家子都不安省。他一個人跑到了院子裏躲清靜。不一會兒,屋裏的聲音消失了,陳麻子老婆又睡着了。

可他心裏更煩了。

外邊,天地一片黑暗,蒼穹像被妖魔一口吞進了肚子裏,看不見一顆星星。

黃江水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回去看一看,看個究竟,看個徹底。

恐懼往往就是如此,有時它就像一種積累,一種疊加,當達到一定程度之後,承載體就會陷入一種瘋狂,就好像那些絕食自殺的人,當饑餓的感覺已經漸漸散去,身上的力量已經逐步消失時,人反而會出現亢奮和暴走現象。

黃江水“暴走”了。他返回屋中取了一只手電筒,轉身走出了大門。他走得很急,雖然表姐家和陳麻子家隔着好幾排房子,但很快他就來到了院門前。他先側耳聽了聽,裏面沒有任何動靜,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院門發出“吱呀呀”的呻吟聲,院子裏一團漆黑。黃江水踮起腳尖,輕飄飄地挪到了西屋的窗戶根下。他又豎起了耳朵,屋子裏靜得讓人駭然。他吸了一口氣才打開了手電筒,一束亮光“啪嗒”一聲照向天空,他慌忙又捂住了手電筒,生怕這光明吸引到某些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動的未知生物。

終于,黃江水伸出了手去,慢慢地撕開了粘在窗戶上的報紙。

黃江水鼓足勇氣,将半個腦袋探了出去,探到了窗戶上。

手電筒的光芒穿透玻璃,毛乎乎地照在屋子裏。屋子裏空無一人,除了家具意外,連個老鼠的影子都看不到。黃江水拿着手電筒像機關槍掃射似的把屋子的角角落落照了個通透,依舊毫無收獲。他的心落進了肚子裏,不管陳麻子夫妻看到了什麽,反正,他是什麽都沒看到。

黃江水關上手電筒,決定打道回府。

就在黃江水剛剛走到院門口時,一陣淅淅瀝瀝地哭聲緩緩地在院子內炸了開來。這聲音就像一枚炸彈,一下就炸得他魂飛魄散。他腿一軟,差一點倒在地上,強撐着靠在了牆壁上。牆壁上的青苔冰涼刺骨,隔着衣服像一只一只毛茸茸的小手,撫摸着他的脊背。

黃江水整個人都涼了半截,他的耳朵瞬間變成了雷達,探聽着這陣哭聲。沒錯,是一個女子的哭聲。

黃江水想走,趕緊走!可自己的雙腿好像不聽使喚了,竟然一步一步再一次向窗戶根兒接近。他顫抖着摸到了原位置,這一次,他沒敢開手電,只是将腦袋探了上去。隔着玻璃,他差一點尖叫出來。

是一個女人!一個穿着花裙子、高跟鞋的女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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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紙人就坐在黃江水的床上,捂着臉嗚嗚嗚嗚地哭着,聲音低沉而壓抑。她不時微微動一下小腿,房間內便傳來紙張摩擦的輕微響動。黃江水感到身體如同凍僵了一般,他想逃跑,與此同時,那個女紙人忽然動了,她把手從臉上移開,露出了一張白漆漆的紙臉來。

她好像要說些什麽,聲音很細,像貓叫:“老公……老公……為什麽不要我了?為什麽不要我了?為什麽收了我的定情物卻不要我了?”忽然,她好像發覺了什麽,猛地轉過了頭來,目光鎖定在窗戶上。

一只筆畫的眼睛,從淩亂的黑發中望過來,讓人望而生畏。

黃江水再也忍不住了,他尖叫一聲,屁滾尿流地跑出了大門。

那天晚上,黃江水再一次感到了殺機,感到了緊迫性。他清楚如果再不趕快解決問題,那個女紙人就會害了自己,從地獄之中伸出那只弱不禁風的紙手,一把将自己拉下去,拉到黑洞洞的異世界,禁锢他、軟禁他,讓他在那裏和她過一輩子。

第二天一早,陳麻子老婆的表姐從抽屜裏翻出了一張紙條交給了黃江水。那上面是藍老頭的手機號碼,這還是她當初為女兒找陰媒時從親戚那裏要來的,要不是黃江水要,早不知道扔哪去了。黃江水接過那張皺巴巴的紙條,翻開來,上面清晰的十一個數字,讓他的心稍稍平靜了一些。

表姐一直站在旁邊沒走,她也知道陳家鬧鬼的事。她是個憨厚的農婦,對這種事打心裏畏懼和敬而遠之的,她問黃江水:“兄弟,你到底在外面惹上什麽髒東西了?”

“沒事。”黃江水不想多說,“謝謝你了啊,大姐。”

見黃江水不想說,表姐轉身走了。

表姐走後,黃江水拿着紙條來到院子裏開始撥電話。可撥了好幾次,通是通了,但對方都沒有接聽。他更急了。但現在他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除了這位神通廣大的藍老頭,他不知道該向誰求助。沒辦法,他繼續撥。

終于,第六次電話通了,裏面傳來藍老頭特有的滄桑嗓音:“喂。”

“喂!”黃江水有些激動,“是藍師傅嗎?”

“你是誰?”對方很謹慎地問。

“我是黃江水,就是西郊村陳麻子家的那個房客,你還記得我嗎?”

藍老頭很不情願地說:“是你啊,你找我有事嗎?”

黃江水不知該怎麽說,但還是壓低聲音說道:“師傅,出事了。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可那東西還是不放過我,現在都鬧到陳麻子家了。我該怎麽辦啊?師傅,你得幫我啊,你要是不幫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了。”

電話裏突然亂起來,藍老頭身邊好像還有其他人,朦胧之中,可以聽到一男一女對話的聲音。藍老頭叫他們安靜,回應道:“這不可能吧,你既然把東西都還回去了,她應該不會跟着你了。我問你,你真的還回去了嗎?沒有還錯人或者還錯地方吧?”

“絕對沒有!”

“你再仔細想一想。”

“錯不了的師傅。”

“這就怪了。”藍老頭沉默片刻,“我也無能為力,但我要告訴你你最好仔細想一想,你把東西還回去的過程中有沒有出什麽意外。仔細想,其他的我也幫不了你什麽了。你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噢,對了,我最後再提醒你一句,千萬小心。”

藍老頭說完就挂斷了電話。黃江水不明白藍老頭話裏是什麽意思,東西他确實都還回去了。藍老頭讓自己小心,小心什麽?會出什麽事嗎?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瞬間侵襲了他。

天地在轉明的一剎那之間,忽悠一下,又毫無征兆地黑了下來。

後來的幾天裏,黃江水在陳麻子老婆的表姐家暫住了幾天,陳麻子家他是不敢回去了,屋裏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他害怕一回去,一打開那扇大門,就會有一個紙糊的女人笑臉相迎地擁向自己,甜甜地叫他老公。

在表姐家暫住的第三天早晨,黃江水留下了一些錢,離開了西郊村。

重新回到臨江城,黃江水一頭霧水,他不知道現在該怎麽辦了。但首先要解決的還是住的問題。重新租一個小房子?住旅館?不,目前來說,這些似乎都不可靠,他不想再一個人住了,一個人的房間,一個人的空間,只有一個人的氣氛,讓他無法安心。

他需要找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這樣才能增加一絲安全感。

黃江水又去了“好再來”。那裏雖然都是女人,但起碼都是活人,有人氣的地方陽氣鼎盛,陰氣和髒東西都進不來。何況還有林林陪在他身邊。當天中午之前他就趕回了“好再來”,林林見他再次返回來有些厭煩。

打開門的時候,見是黃江水,林林略帶不悅地說:“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黃江水悶頭不語,徑直穿過林林身旁,鑽進了林林的小屋子裏。他躺在床上,将雙手交叉在腦袋後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看。林林随後也進了屋,她昨晚和一個男人在外面一直呆到了淩晨,她需要補覺。她躺在床上,翻過身去,留給了黃江水一個冷漠的脊背。

屋子裏過于安靜,黃江水覺得心裏發慌,他坐起來,打開電視看新聞。新聞裏說了些什麽,他一點都聽不進去,他只是想要點聲響,要一點可以打破這種讓他發慌的氣氛的聲響。

這聲響的确打破了這種氣氛也打破了林林的美夢。

林林歪過頭來,瞪了一眼黃江水,說:“你沒看見我睡覺嗎?”

黃江水不語,紋絲不動地坐在床頭。

“喂!”林林惱怒了,“你聾了你?”

黃江水還是不動,林林只好自己爬起來去關電視,回過頭打算再爬上床時被黃江水吓了一跳。剛才她睡眼惺忪沒有仔細觀察黃江水,此時一看,黃江水臉色蠟黃,雙眼紅腫充滿血絲,幾天不見,憔悴了不少。

女人特有的敏感和善變,讓林林的火氣瞬間煙消雲散,她關切地拉過黃江水冰涼的大手,問:“你這又是怎麽了,幾天不見,又變成這副模樣了。”

黃江水微微歪了歪腦袋,張口結舌地說:“她……”

“她?什麽她?哪個她?”

“她還跟着我,她還沒放過我!”黃江水瑟瑟發抖地說道。

林林一下就明白了,還是以前那點破事在折磨黃江水。她臉上挂了一絲厭煩,她不信那些神啊鬼的。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黃江水這樣一個大男人,居然為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糾纏不清,把自己搞得跟個瘋子似的。

林林一擺手:“行了,都是你自己吓唬你自己,沒有的事。”

“不是的!”黃江水提高嗓門大叫起來,吓了林林一跳,回過頭來看他,他兀自喃喃自語起來,“到底是哪出錯了呢?我明明已經把東西都還回去了,她為什麽還纏着我不放手?”

林林知道自己是睡不成了,翻過身來,問:“你究竟又碰見什麽了?”

黃江水這才把陳麻子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林林聽。林林聽後滿臉懷疑。旁觀者清,她開始客觀地分析問題,她問黃江水,最近有沒有再外面得罪什麽人,有沒有招惹什麽是非。黃江水一一否認。她也相信黃江水的話,他一個外地來的小毛賊,能招惹到誰?

何況,像黃江水這個職業也不敢過于招搖。

林林猜不透這其中的鬼把戲,但她明白,這裏面一定藏着什麽不能示人的秘密。她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問題的症結,她問黃江水:“你那天去還東西的時候,有沒有碰上什麽怪事,有沒有聽說什麽?”

“好像沒有。”黃江水回憶了一下那幢空蕩蕩、黑洞洞的大房子和那張美人照片,很快強制性地遏制了自己繼續回憶下去,又努力搖頭,“沒有吧,真的沒有。只是,我在別墅區裏聽那裏的保安和老人們說,那房子裏确實死過一個女人,還很不幹淨。”

“這女人叫什麽?”

黃江水搖頭。

“多大了?”

“不知道。”

“哪年死的?”

黃江水繼續搖頭。

林林的眼神變得古怪而鄙夷:“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搞清楚就吓成這樣。”

黃江水什麽也聽不進去,他又開始喃喃自語:“到底是哪錯了呢?到底我忘記什麽了呢?”

“好了好了。”林林溫婉地笑俯過來,“看你眼圈都黑了,這幾天一定是沒睡好,趕緊睡覺吧。”黃江水機器人似的乖順地躺了下來,但他腦袋依舊沒有停止思考,他在思索林林的話,自己是不是真的過于誇張了,目前來說,他真的是什麽都沒有搞清楚。

黃江水想到了三個字——瞎着急。

努力讓自己冷靜了一些,黃江水扭過身去,拍了拍林林,說:“林林,你說我現在應該怎麽辦?”

林林狡黠地轉動着眼珠子,說:“江水,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

“騙局?什麽意思?”

“就是全都是假象。”林林肯定地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死,一切都是一場戲,她跟着你可能是另有原因,或者說是某種圈套。某種……預謀許久的圈套。只是他們都藏在暗處,故意不讓你發現罷了。”

“可我在臨江沒有熟人,更沒有什麽仇家。”

林林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這個世界上的人,在沒有遇到仇家之前,永遠都不會明白圈套是什麽。”

這句話很有意思。讓黃江水又一次想起那個被害死的同行。

黃江水微微吸了一口涼氣,開始認真思考林林的話了。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那麽,也就是說,沒有不可能的猜測。在真相未明的情況下,所有疑問都有可能性的。當然,如果一切正如林林所說,是假象,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可是,這個猜測又有幾分可行性呢?

黃江水想着給自己一點希望,哪怕渺茫。他用最後一絲理智告誡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否則真的就變成了那些中毒很深的瘾君子,一輩子逃不出那些東西的魔掌了。他又翻過身去,閉上眼盡量讓自己放松,讓自己趕快入睡。

他腦海裏已經有了初步的打算——去圖書館,他要去查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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