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一役,戰了将近兩個時辰,多虧後來還有高階弟子與其他仙人趕來,才盡數剿滅鬼兵。長老們同宗主去議事了,仙娥仙仆們打掃着殘局,藥仙藥童在各個擂臺間來回奔波。

傅承钰在中途支撐不住昏厥了過去,江則潋跪下去将他抱起,枕在自己的腿上,用治療術治愈他身上一些不深的傷口。

傅承钰被痛醒過來,嘶了一聲,剛睜眼就被一只冰涼的手蓋住:“別動,歇着。”

“師父……”

“藥童馬上就來了,你忍着點。”

傅承钰點頭。

“這一次,苦了你了。”江則潋用幹淨的布擦拭着他的臉,“你放心,玄汜宗必不會放過鬼界。”

藥童拎着藥箱奔來,粗略檢查一下,說:“左臂傷口見骨,要撕下粘住的衣服我才好治。”

江則潋二話不說撕下他的袖子,看傅承钰像是想說什麽,及時截斷他的話頭:“這種時候了你還顧及什麽,又沒人在看你。”

傅承钰只好閉口。

藥童清理了一番傷口,喂他吃了一丸藥,然後雙手懸在他手臂上方開始治療。淡綠色的治療網覆在傷口之上,一點點修補着肉體。

“你給他吃的什麽?”江則潋看傅承钰一動不動,問道。

“我看他心裏事情太多,這種人一受傷躺着沒事幹就會胡思亂想,所以給他吃了一丸安眠的藥罷了,也有助于他養傷。”

藥童又處理了他其他地方的傷,說:“他無大礙,只需要靜養幾天。”

江則潋應了一聲,想将他抱起,奈何傅承钰是個結實的小夥子,她自己也是精疲力盡,只好招來琉鳶,在藥童的幫助下将他扶上去。藥童看她也上了琉鳶,急道:“唉司主,你還沒有處理傷口!”

江則潋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衫,道:“輕傷罷了,我自己也會處理。”然後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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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兵大都為孤魂野鬼,鮮有自己的意識,為他人所操控,因此只要見人倒下了就不再糾纏轉向下一個目标,是以重傷者雖然不少,卻并無陣亡者,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仙界自從千年前變亂後便分作幾家門派,彼此面上和諧實際卻有些暗鬥,不過這一次,鑒于有共同的敵人,各家的掌權者不得不放下芥蒂,共同商讨對策。

商讨的結果是,仙界絕不會忍氣吞聲,一定要反擊回去。

三日後,仙界出兵鬼界,打得對方元氣大傷,再不敢犯。

傅承钰這些日子總是睡睡醒醒,半夢半醒間覺得有人在照顧他,只感到經脈清爽,十分舒暢。

這日他醒來,神思清明,動了動身子,覺得也不怎麽疼了,便翻身坐起,然後就愣在了那裏。江則潋伏在窗邊的桌上,睡得正沉。頭發高束,一身黑色劍衫,長靴底部還沾了些泥。他試探着喚了聲:“師父?”

江則潋睡得仍是很沉,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傅承钰忍不住俯下身子,第一次如此長久地近距離觀察她。他知道她長得漂亮,總喜歡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此刻她全身上下沒有一樣裝飾,睡夢沉酣,竟是柔和溫順,完全沒有平日裏一貫強勢高調的樣子。他看她臉上似是有些風塵,受蠱惑般地伸出手将它擦幹淨。

江則潋低低地嗯了一聲,像是要醒過來。

傅承钰慌了神,奔出門去。

門外路上過來一個端着水盆的仙仆,見他慌慌張張出了門,疑惑道:“您醒了?怎麽出來了?”

傅承钰咳了咳:“你是……”

“哦,我是十六司主指過來照顧您的,負責給您清理身子和上藥。”

難怪他總感覺有人……

“師父她……為何在我房中?”

“十六司主兩天前随仙界出兵鬼界,今日方回,一回來就趕着來探望您,我說您恢複得極快,大概今日便可以醒了,她便留在您房中——咦,十六司主呢?”

“她……睡着了。”

“也是,跟鬼界交戰一定很累人。幸虧是仙界贏了……”

身後傳來門開的聲響,江則潋的聲音響起:“承钰,你怎麽出來了?”

“弟子感覺已經大好,不用再卧床了。師父您累了,還是回去休息吧。”傅承钰低下頭說,看着她沾了泥的靴子朝自己走近,心中百感交集。有很多話想問,比如傷好了沒有,比如為什麽這麽急着看他,但千言萬語萦繞于心中,卻始終沖不破喉頭。

江則潋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說:“你既好了,我也便放心了。”說罷,就慢慢走出了院子。

剛出院門拐了一個彎,江則潋就一把扶住牆,弓身嘔出一口血來。她望着黑色袖口一片濕潤的暗色,神色晦暗凝重。她果然還是在交戰中受了內傷。江則潋重新支起身子,往自己院落走去。

她進了後院,褪去衣衫,泡進池水裏開始打坐。淡紫色的氣霧從周身飄起,逐漸将她整個籠住,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大團紫色飄在水面上,映得清澈的水都泛着紫色的波紋。

這其實是她從那本典籍上看來的療傷方法,也是第一次實踐,心裏有些沒底。正不安間,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忽然從心口席卷到四肢百骸,幾乎讓她穩不住身體,不得不抓住池沿噴出一口濁血來。冷汗布滿額頭,她顫抖着身子,緩了好一會兒痛感才消失。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癱軟在池邊。

難道是方法有誤?江則潋皺眉探了探自己的心口,卻發現它正在迅速愈合,朦胧紫光之後,是通體舒暢輕松。

弟子們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競技大會自然是不了了之。

江則潋跟傅承钰開玩笑:“不比也好,否則萬一你輸了為師可要不高興了。”傅承钰只是扯了扯嘴角。

白雲蒼狗,一切又重新步上正軌。傅承钰繼續跟着江則潋學習弓箭,時光就在日升月沉中悄悄滑走。

某一天,江則潋看傅承钰進步實在是快,給他測了測,問他:“你今年多大?”

傅承钰不明所以:“二十五。”在仙界,即使是凡骨,人的成長、衰老速度也都會大大減緩,越後面越慢,所以傅承钰看起來并不像凡間二十五歲的男子那般成熟,正因為這樣他還不太願意說出年齡。

江則潋的目光幽深起來:“你若是更加努力,便有希望在三十歲時修成仙骨。”

傅承钰問:“一般人是多大修成仙骨?”

江則潋想了想:“若是資質尚可,四十五的樣子吧。”

傅承钰接着問:“那您呢?”

“三十九。”

傅承钰吃了一驚:“您都是三十九歲,為何我卻能……”

“為師說你能,你就能。”江則潋溫和又堅決地說,“在此之前,最多就是三十五歲。為師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傅承钰覺得忽然有一座大山沉甸甸壓在肩頭。他心裏沒有把握,又不願拂了她的意,只好轉移話題:“那一定是位很了不起的前輩吧,是我們宗的麽?”

江則潋定定地看着他,唇角牽着一抹涼涼的笑:“不是,他曾是焱巽門的。”

傅承钰哦了一聲,沒再追問。

落花漂滿池塘,水光潋滟。

池邊石頭上坐了個玲珑女子,正望着水上兩只嬉戲的水鳥,手裏摩挲着一枚小小花簽。遠處走來一名男子,在她旁邊坐下:“薛師妹,找我什麽事?”

薛袖握住花簽,将手籠進袖子裏,說:“沒有事,就不能找你麽?”她側頭看了一眼他,“你是不是煩我了?”

“沒有沒有,師妹千萬不要亂想。”萬錦良慌忙擺擺手,“我,我就那麽一問,沒有其他意思。”

“我聽說你修為進了一階,恭喜你。茂黎真人一定更器重你了吧。”

萬錦良笑了笑,道:“師父近來的确比較關注我,前兩天還派我還下界去辦了趟差事,除掉了南冥那只作亂的大鵬。”

薛袖嘆了一口氣,說:“鲲修煉成鵬不易,就這麽除掉它,你是不是也覺得有些可惜?”

“有什麽可惜的,難不成還是別人逼它作亂不成,那是它咎由自取啊。”萬錦良莫名道,“難道你是在替它惋惜?”

“不,但總會有挂念它的同類吧……畢竟它們也許曾有過親密的關系……”

萬錦良愈發茫然:“師妹,為何你今日說的東西都怪怪的……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說什麽……”

我只是在害怕,害怕你下了一趟界會遇見什麽不該遇見的人……從前我還能把你從褫仙崖叫回來,我不知道今後是否還能挽留住你的心意……我希望這一切其實是我庸人自擾,你其實什麽問題也沒有,但怕就怕是你自己都沒有發現……薛袖閉上眼,說:“師兄,你不在的這幾天,我很想你。”

萬錦良有些腼腆地笑,輕聲說:“我也是。”

“那你抱抱我,師兄,你抱抱我。”

風乍起,吹皺綠水,長條搖曳,驚飛了黛色的水鳥。

萬錦良看着薛袖,慢慢靠過去,輕輕擁住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結束~

從明天起就沒有雙更啦,但你們不能因為不雙更就抛棄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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