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古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江則潋深以為然。她在一邊看着傅承钰修習,覺得他手裏那柄新手弓十分不順眼。嗯,是時候換換了。
半個時辰後,傅承钰練完,朝江則潋走來。
仙界的日子雖是過得波瀾不驚毫無倉促之感,但她看着傅承钰一步步走來,忽然就覺得時間似乎真是過得很快,初時才到自己胸口的少年竟然都已經比她高一個頭了,真是令人感慨。
“承钰,挑個日子,我們去風華嶺吧。”江則潋挑了挑眉。
傅承钰一愣:“什麽?”
“風華嶺。咱們去找靈獸,給你做個新弓。”
風華嶺處在北方,嶺上百草豐茂,風景如畫,是仙侶們幽會的絕佳選地,而其常年溫暖濕潤的氣候更讨各類靈獸的喜歡,久而久之,風華嶺成了靈獸們的聚居地。靈獸可以收為己用,不同種類的靈獸皮毛骨骼更是有不同的用途,所以仙人們更喜歡往風華嶺去了。但靈獸也不是傻的,它們行蹤詭秘不定,因此仙人們大多只能找到它們由于生長而褪下舍棄的毛皮或骨骼,捉不到幾只活的。
傅承钰猶豫道:“弟子覺得手裏這弓還挺好用的,再做一個沒必要……”他知道做新箭要用靈獸身體的一部分,心裏有些不舒服。
江則潋沒想到他拒絕了,想當初自己可是很開心的:“為何?以你的水平,已經不适合用新手弓了,量身打造的武器才是最好的。”
“做新的也不一定要去風華嶺……”
江則潋愣了愣,反應過來,不由笑了兩聲:“你這孩子真是軟心腸。又不是抓活的丢爐子裏,你擔心什麽。不過是找找有沒有合适的褪下的獸骨罷了,總歸它們也不要。”她瞧了瞧傅承钰的臉色,說,“行了,就這麽定了,三日後跟為師去風華嶺。”
傅承钰只好應了。
這是他第一次來風華嶺。
長風吹過山嶺,漫山遍野的野草泛起陣陣綠浪,蒲公英晃晃悠悠地浮在空中。他們正對着的是一面小湖,幽藍的水,粼粼的波。
江則潋望了望四周,呀了一聲:“有人倒是很有情趣嘛。”
傅承钰也望過去,只能看到遠處高地上兩個并肩的模糊身影。“那是誰?”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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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則潋本想敲了一下他的腦門,結果發現因為身高問題自己已經無法完美地完成這個動作,只好順勢彈了一下他的臉,說:“小孩子別管那麽多。”說罷便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傅承钰摸了摸下巴,心裏有些不痛快:自己早不是小孩子了。
江則潋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悻悻。一是居然撞見六司主和十二司主在談情說愛,二是傅承钰這小子長這麽高讓自己這個做師父的怎麽拿出氣勢來。
哼。
傅承钰跟在她後面走着,踩折了不少野草。
“噓。”江則潋忽然停住腳步,伸臂攔住了他。前方搖曳草叢中隐約有一抹白色潛伏。
莫非那就是靈獸?他看了看江則潋,發現她的雙眼亮得幾乎要燒起來。他更加好奇,忍不住微微往前靠了一點。
“咔”地一聲,他踩折了一根枯細枝。
那團白影像是受了驚吓,嗖地一下逃開了,很快湮沒在了草地裏。
啊啊啊啊啊難得碰到的靈獸啊!
江則潋怒瞪了他一眼:“不是叫你不要動嗎!”
“……”
“你給我待在這裏!”說完,她一躍而起,追靈獸而去。
傅承钰還沒有反應過來,江則潋在他視野裏已經變成了一個點。他望着遠去的身影,默然無語。
站了一會兒,他就回到了那片小湖那裏去,挑了根草莖逗弄淺岸的小魚苗。
逗着逗着,忽然就從水面倒影上看見自己身後多了一個人。他猛地回頭站起來,略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長身玉立,玉冠束發,淺青色的衣衫上暗繡着數片竹葉。他笑起來,很溫和的樣子:“小兄弟,你緊張什麽。”
傅承钰不回答。他在揣測這個人的身份。
那人說:“你不必多心,我不過是個路人,看你這小弟子有趣就來跟你說說話。”
傅承钰感受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純淨厚重的氣息,深知對方功力非同小可,便恭敬一揖:“見過前輩。”
那人席地坐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你也坐吧。”
傅承钰猶豫了一下,坐下了。不知為何,這男子溫和儒雅,他實在無法把他往壞處想。
“你一個小弟子在這兒做什麽?”
“晚輩随師父來的,師父去找靈獸了,命弟子待在原地。”
那人哈哈一笑:“她去找靈獸是為了你吧,如今卻又嫌你礙事,有趣,有趣。你師承何處?”
傅承钰驚訝他猜中事情,心下有些暗服,加上他對這前輩有莫名的好感,便放下了戒備,答道:“晚輩玄汜宗十六司主門下弟子。”
那人眸光輕閃,點頭:“唔,果然是她的作風。”
“您認識師父?”
“嗯。”
“您既然認識師父,晚輩也未在玄汜宗見過您,敢問前輩是哪個門派的?”
那人微微一笑,卻不多言。
傅承钰恍然自己有些失禮,正要賠罪,卻聽他說道:“我無門無派。”
怎會?
他又補充道:“至少不是你所知道的任何一個。”
“噢……”傅承钰還是有些茫然。
“我知你師父是個憊懶人物,她有沒有好好教你?”那人話鋒一轉問道。
“這個……”傅承钰想這位前輩似乎與師父很熟,斟酌着措辭,“弟子比較喜歡自學,師父很忙,只需要檢驗功課并稍加指點即可。”
那人像是看透了他,輕輕嘆一口氣,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氣息雖沉穩,卻常有一絲紊亂真氣游走體內,是也不是?”
傅承钰愕然。
他松開傅承钰的手腕,說:“這些東西,就算你告訴你師父她也不會有辦法的,何況你還沒告訴過她,對否?”
“前輩是如何得知?”傅承钰愣愣地問,“又、又怎知師父不會有辦法?”
那人說:“因為……很久以前,我跟你是一樣的。”他微微一笑,“你調動內息,沿着征明穴到堅易穴走一遭試試……”
一個時辰後,傅承钰已然對面前男子徹底敬服,還生出些許仰慕之情:“今日聽前輩一席話,實在是勝讀十年書!”
那人溫和笑道:“你只要照我說得做,就不會有問題。”
“晚輩定當遵守!”傅承钰道,“前輩可否告知名號?倘若今後無緣得見,晚輩也可尋上一尋。”
那人似乎是思索了一番,方才道:“告知你也無妨。我名曰……元錫。”
元錫……傅承钰皺了皺眉,怎麽覺得有點熟悉?還沒等他想明白,元錫就說道:“你師父來了。”
傅承钰回頭一望,果然,遠處一點紅衫正涉草而來。
“不要讓她知道我來過。”
“為何?”傅承钰有點懵,他們不是很熟嗎?
“因為……我和她,有一些龃龉。”元錫迅速說道,“但并非深仇大恨,你放心。”
傅承钰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那抹紅衫似乎朝這裏望了一眼,頓了頓,随後急速而來。
“前……”傅承钰停住了,周圍哪裏還有元錫的影子,只有草浪起伏。
江則潋沖到他面前,劈頭就問:“剛才有沒有人在這兒?”
傅承钰愣了愣,有點心虛地說:“沒有……”
師父行事一向有些沖動,暫時壓下為妙。
“你胡說!”江則潋揪住他的領子,原本拿在手裏的靈獸骨嘩地掉在地上。
“真沒有人……”傅承钰道。
江則潋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松開了手。“你不會撒謊的……”她說,“可是……”
她往遠方望去,猛地騰空,往天邊飛去。
那個方向的山頭,正有兩個并肩的身影出沒。傅承钰想,那兩個人又是誰?師父是去找他們嗎?他看了一會兒,那兩個身影又隐沒了,江則潋也不知所蹤。傅承钰只好蹲下來收拾靈獸骨。
頭頂一陣風過,十二司主揚起臉,問六司主:“哎,剛才是不是過去了一個人?”
六司主點頭:“像是江則潋。”
“她做什麽?”
“不知道。”
金烏西墜,四周是茫茫雲海,不見人影。
江則潋站定在風中,對着雲海喊道:“鐘離冶!你出來!我知道是你!”她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直接出了弓:“你不出來,我就動手了!”
風聲喧嚣。
她胡亂射出幾箭,手都開始發顫。她放下弓,凄聲道:“鐘離冶!所有人都說你成了堕仙,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出來跟我打個痛快!”
一百多年……他躲了一百多年了。
如果他沒有淪為堕仙,為什麽不出來自證清白?如果他淪為了堕仙,為什麽遲遲不與仙家決戰?他抛下師門,抛下她,究竟在幹什麽!
“鐘離冶!鐘離冶……”她聲音越來越低,“鐘離冶,我最恨你這樣……”
手裏的弓消散不見,衣衫被風鼓動得獵獵,她轉身離開。
自那日後,傅承钰就沒見過江則潋。江則潋給他的理由是自己要專心給他煉弓,不能被打擾。事實上白璧峰沒有可煉法器之處,傅承钰往琅琊主峰煉器閣跑了一趟,得知江則潋的确是在那開了個鼎煉器,但有專人看侯,她也只是一天去一次而已。
那她在做什麽?
傅承钰直覺和元錫有關,但也懷疑是江則潋後來去找的那兩個人有關。但不管怎麽說,那是江則潋的私事,他不好管太多,索性也不再去想。
幾日後,雲姿來到白璧峰,找上了傅承钰。
“師父說她放出的傳信鳥遲遲沒有回應,叫我來問問十六司主怎麽了。”
“我也有好幾日沒看見她了。她大概有什麽事在忙。”
“那你若是見到了十六司主,就幫我師父問句話,南海的水族這個月在做大典,要不要去看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