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傅承钰靜靜地站着,冷眼旁觀。
江則潋吸完最後一絲靈氣,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睜開了眼。“誰?”她一睜眼便感到不對勁,一個瞬移飄到不速之客的面前,右手牢牢扼住對方的咽喉。
傅承钰沉默地看着她。
殷紅似血的唇,紫色深邃的眼。
江則潋怔在了那裏,仿佛忍着什麽巨大苦痛動了動指節,可最後還是沒能松開扼住他咽喉的手。
“傅……承……钰……”
江則潋閉了閉眼,劇烈地顫抖起來。
傅承钰見狀立即反攻,掌中吐出薄薄一片銀刃,抵在她喉頭。“你是誰?”他低沉地問,“我師父在哪裏?”
“你竟然提前醒了。”江則潋微微一動,脖子處便有了鮮血的痕跡,“你都看見了……你都看見了……”
傅承钰重複:“我師父在哪裏?”
江則潋喃喃:“你師父?……你怎麽會要這樣的師父……”她猛然爆發出一股大力掙脫他,眸中紫光遽漲,“你怎麽可能看得起我這樣的師父?!”
傅承钰怒容已現,握住長弓:“我再問一遍,我師父在哪裏?”
“你師父就在這裏!”江則潋叫道,脖子那裏鮮血淋漓,“是你自己不願意相信!我早就說過……你需要的是一個清正的師父,而我不配!”
傅承钰僵在那裏。
他看見從江則潋的眼中,落下了淚。
“你……”他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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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則潋眼中淚珠簌簌而落,後退幾步,卻仍是激憤神色:“我早就阻止過你,是你一定要來……怎麽,看見這樣不堪的師父,你後悔了嗎?”
“我……”傅承钰收回長弓,低聲道,“師父,有話好好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不關你的事。回去。”江則潋表情陰郁。
傅承钰緩緩道:“師父……你想要靈氣?”他薄唇微張,吐出一口靈氣,繞在指尖遞給她。
江則潋踉跄後退,倉皇搖頭:“不,不,你收回去,收回去。我不要……”她扭過身子,“我還沒有調整好,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師父?”
傅承钰逼近一步,那縷靈氣靠她更近。
江則潋想逃,可是此刻她根本無力抗拒身體的反應,無力抗拒靈氣的誘惑。她額頭冒出冷汗,眼淚掉得更急。
她無法克制地張開口,吸走那縷靈氣。
随後她捂着嘴,跪倒在地。
傅承钰在她身邊蹲下,道:“師父……不要吸靈了。你想要靈氣,我可以給你。只要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我都可以幫你。不要一個人擔着。”
江則潋泣不成聲,只是一味搖頭,眼中紫光明滅不定。
“師父……”
“閉嘴!”
傅承钰挪到她對面,盯住她紫色的瞳孔,緩緩吐出一口靈氣。
江則潋還是抗拒不了誘惑,那縷豐沛的靈氣飄到她面前,她的不多的理智蕩然無存。
傅承钰看她将那縷靈氣貪婪吸走,正要說話,就看見江則潋忽然擡頭,深邃的瞳孔緊緊攫住他,然後就撲了上來。
倒在寒冷冰湖上的一霎,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直到感覺到她溫熱的吐息,他大腦轟的一聲就炸了。她兩只手搭着他的肩膀,整個人覆在他身上,她豐盈的雙唇在他唇瓣上厮磨吮吸,冰涼卻柔軟,舌尖輕輕舔着他的唇縫。她因得不到靈氣而有些煩躁,反複輕咬着他的唇瓣,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他怔怔地看着她,難以置信。
她終究是得不到他的回應,悻悻地撤回。
就在她快要從他身上爬起來時,傅承钰猛地反應過來,一手扣住她的後腦,一手抱住她的腰,一個翻身将她壓在身下,飛快地封住她的唇。
他擡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輕輕叩開她的齒關,将靈氣送了進去。
他不在乎這樣的交易。她想要什麽,他就給她什麽。
江則潋得到了靈氣顯得非常愉快,她捧着傅承钰的臉,試着探出舌尖。
她躺在冰湖上,黑發鋪散,紫眸迷離。他竟不知她會有這般惑人的一面。他強忍着胸中翻騰的情意,稍稍退了一點,結果江則潋似是食髓知味地跟了上來,吻了吻他的下巴,手指插.進他的發中。他再也顧不得許多,狠狠吻住了她,無師自通的舔咬,是他多次午夜夢回的幻想。
靈氣源源不斷地送過來,她滿足地喟嘆一聲。
傅承钰捏住她的下巴,探身吻她的眼睫,吻她的側臉,吻她的耳垂,然後将頭埋在她的頸窩間,輕輕喘息。
鼻尖有她發間的清香,他靜靜地想,如果時間定格在這一刻,那也很好。
方才的一切都太過忘情,都不知道風雪是什麽時候停的。
他沉浸在這片刻的歡愉之中,情不自禁地撫了撫江則潋的臉,結果再次摸到了水漬。他驚得擡頭,看見江則潋眼中的紫色如霧一般淡去,漸漸恢複黑色。江則潋推開他,坐了起來。
“師父……”他啞着嗓子說。
她是一時迷失心智,不是失憶。事情雖是因她而起,可最後因他棘手。
不可能裝不知道了。
“你不應該這樣。”她疲憊地說,“我們沒有可能。”
傅承钰一震。最初的慌亂之後,便是猶疑。她的反應,難道不該是震驚、氣急、尴尬嗎?她這麽無所顧忌地坦白,像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樣子。
“師父……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提心吊膽了這麽久,坦誠的一刻,內心竟是毫無波動。
“那你呢,你又是什麽時候動心的。”江則潋見他不說話,道,“我們不可能的,放棄吧。我們都忘掉今天的事情,還是可以好好相處的。”
傅承钰笑起來:“忘掉?”他靠近江則潋一點,說,“師父這麽不願意接受我,是因為師徒名分嗎?”
江則潋垂眼:“不是。”
“那是因為什麽?師父,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感覺嗎?”他低沉的聲音蕩在她的耳邊,驚得她差點跳起來。傅承钰一把按住她的手,側過臉在她耳邊道:“師父若是對弟子沒有半分多餘的情感,此刻就不該是這種樣子。”
江則潋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來:“你真的這麽了解我?”
傅承钰也站起來,說:“那我們不說這個。師父閉關時遭遇了什麽,靈氣會缺乏到要靠吸靈?”
江則潋冷冷地說:“不用你管。”
傅承钰說:“弟子管不着,岩赫長老可以管。”
江則潋冷笑起來:“傅承钰,你長膽子了——不,你怎麽越活越回去,還會幹打小報告這種事。”
“那是因為師父隐瞞的事情太大了!”傅承钰從未用這種口氣跟江則潋講過話,“師父寧願自己一人承擔痛苦,為什麽不能讓關心你的人分擔?”
江則潋直直看着他。
天空又開始飄雪。
她斜斜勾起嘴角,露出嘲諷的弧度:“可是分擔的後果,你知道是什麽嗎?”她轉身走開,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對了——我是用了吸靈,可我吸的是從前自己留在這裏的靈氣。不過物歸原主罷了。”
傅承钰靜默地站在原地,沒有追上去,看着她的背影在飛雪之中慢慢模糊。
江則潋再次回頭的時候,沒有看見傅承钰跟着的身影,突然就落了淚。淚掉得又急又兇,根本擦不幹淨。
她以為自己是很堅強的,結果那所謂的堅強只是一副用來虛張聲勢的空殼罷了。
她總是掌握不好自己的情緒,總是在清醒的狀态下用惡毒的語言攻擊別人。她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克制不住。
她就是這麽糟糕。除了在修煉一事上稍有作為,人情世故什麽的,毫無建樹。
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秘密,她更願意一個人躲在角落隐秘地舔舐傷口、自己療傷,而不是昭告天下,遍尋名醫。
何況這個秘密,一旦被人知曉,她所擁有的一切都将随之而去。
她賭不起,輸不起。就算內裏潰爛得一塌糊塗,她也要強撐着外面華美的衣袍。
她走着走着就摔倒在地。臉貼着冰冷的雪,忽然就不想再起來。
如果……如果悄無聲惜地在這裏被埋葬……雖然死得很可笑,但是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啊……玄汜宗宗牒裏她還是十六司主,只是下落不明而已。
她翻了個身,睜大了眼睛看着雪花不斷飄落的蒼白天空。
枯寂的心中忽然有個聲音在喊:江則潋,你只是太久沒被打倒,忘記了要如何去面對,怎麽能就這麽輕易放棄!你逃離皇宮時在想什麽?試煉選拔時在想什麽?面對旁人挑釁時在想什麽?被人打敗時在想什麽?你清閑日子過久了,就忘了自己是如何挺過烽火狼煙、深林兇獸、污言穢語、刻骨傷痕的嗎?
江則潋蓋住自己的眼睛。
聲音越來越大,叫得她頭疼。
不,她不能這樣下去。
她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不是為了被一場噩夢打敗的。
她要回去。她可以找到一定可以找到挽救的方法。
……還有傅承钰。
江則潋從雪地裏起來,抖落身上殘雪,匆匆沿着來時腳印返回,可抵達冰湖時已經不見了傅承钰的人影。
她有些慌,叫道:“傅承钰,傅承钰!”沒有人應答,倒是冷風倒灌進來,灌了她一口雪渣。江則潋咳着嗽禦風而起,直奔虛境所在地而去。
琉鳶在院子外面睡覺,忽然聽到一聲高亢的“傅承钰”,一個激靈醒來,如臨大敵地炸了毛,看清是江則潋後才重新躺了回去。江則潋不理會琉鳶充滿愛意渴望撫摸的眼神,直接跑進院子裏,打開傅承钰的房門。
沒有人。
江則潋覺得寒意從腳底升起。
果然是她氣走了傅承钰。再溫順的人,也是有脾氣的啊。
她吸了吸鼻子,關上房門。轉身的一刻,卻被溫暖的鬥篷擁住。
傅承钰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淡淡地将她的濕發從鬥篷裏撈出,用法力烘幹。江則潋怔怔地仰視着他,有千言萬語從口邊滑過,最終吐出的卻是:“哪來的鬥篷?”
“弟子未經許可,擅闖了師父卧房。”
江則潋默然一瞬,裹緊了鬥篷,指尖拂過面料上的刺繡,不禁一頓。她忽然生出一種無力的愧疚感,脫口而出:“你知道嗎,從前也有人,給我這麽圍過鬥篷。”
說完便後悔。總是這樣,不長記性。江則潋悔恨地咬住下唇。
傅承钰的眼神漸漸暗了下去。良久,他輕輕抱住江則潋,将她擁進懷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現在不在這裏。”
“對不起啊。承钰。”她悄悄伸手抹了抹眼睛,“我請求你,什麽都不要問我。我們安安靜靜地回去,你什麽也不要說。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
傅承钰嘆息一聲,更用力地抱緊她:“好,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