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從成都回來一周了,程潇在公司開完會已經是傍晚,于是她去公司周邊的中餐廳随便吃了點東西。
吃到一半的時候外面就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她放下筷子,往背椅上靠了靠,欣賞着外頭的綿綿細雨,紛至沓來的雨滴打在窗戶上形成一道道豎流,霓虹燈變得柔和,城市朦胧了起來,整個世界煥然一新了。
她坐着歇了會,最近總是感覺很累,什麽都提不起勁來,吃東西也沒什麽胃口,可能是太忙了,可能是因為許邵東的事。
程潇最後喝了口湯,拿起身旁的傘,許邵東的那把格子傘。當初總覺得土,現在再看看,貌似也沒有那麽土了。
程潇結了賬,走出餐廳,去停車場要走五分鐘,雨下大了,照這趨勢現在不走待會想走都走不了了,她撐開傘剛要跑進雨裏,注意到餐廳的屋檐下一個中年男子帶着他的老母親。
程潇為什麽注意到他呢,并不是因為善心作祟,相反,程潇從來不會做損己利人的事,這個男人很高大,穿着長長的黑色風衣,有點絡腮胡子,很成熟老練,很有氣質,他拄着拐杖,該是腿不方便,有點瘸。
老母親的手緊抓着男人,指頭粗短蒼老,沾滿了歲月的痕跡,雨飛到腳下,沾了幾滴到她的腳上,浸濕了,他們沒有傘,在雨下談笑風生,程潇看着他們,突然想起許邵東來,她放下傘,一股莫名的溫情沖上心頭,她向他們走近了些,把傘遞了過去,并沒有說話。
男人的目光轉移到她身上,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三秒,然後拉動嘴角笑了笑。
他說:“你好。”
程潇擡高了手,淡淡的說:“給你們用吧。”
男人并沒接過去,仍舊看着她的臉,面上很柔和,老母親笑的更慈祥,“不用不用,這麽大雨你自己用吧,太謝謝了。”
程潇對老奶奶笑了笑,“我的車就在附近。”
老母親打量了她幾眼,拉了拉男人,小聲的說:“不錯的姑娘。”
男人笑笑,接過雨傘,說了聲,“謝謝。”
接着,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程潇,“這是我的名片。”
程潇并不想接,鑒于禮貌,還是拿了過來,單手拿着,看也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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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機會還你傘。”
程潇淡淡的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男人笑看她一眼,走進雨裏。
“小張不是要來了嗎,你還要人家傘幹什麽。”
“車不好開進來,我不是為您着想嘛。”
“剛才那女的看上去不錯呀,長得也漂亮,氣質還好,最主要的是心地好啊。”
“媽,你怎麽見個女人就說不錯。”
“确實不錯啊!再說我這不也是為你好嘛,小白都走那麽多年了,你也該再找個人過日子了。”
“打住,打住啊。”
…
天黑的很快,烏雲厚的仿佛要壓到眼前,磅礴的大雨快要淹沒了眼前的一切。
雨又大了。
程潇站了兩分鐘,覺得這雨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她掏出手機看了眼,快六點半了。
她本想沖進雨裏,但又不想把自己弄的太狼狽,不想在去工作之前生病,她決定重新坐回店裏,她坐下來點了杯熱牛奶,等雨下的小一點再走。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走到自己桌前,笑着問,“我能坐下麽?”
因為下雨,沒帶傘的人很多,餐廳客人也少有的滿,程潇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女孩點了杯咖啡,偷看了程潇兩眼,試圖和她搭話,“你也沒帶傘嗎?”
程潇不想和她廢話太多,直接點了點頭。
“你也在等人嗎?”
程潇看着窗外,聽到聲音把目光轉了過來,搖了搖頭。
“那是在等雨停?”女孩嘆了口氣,“這個餐廳建在這裏出租車都進不來,真是的。”
女孩子抿了口咖啡,笑的很甜,繼續說:“我在等我男朋友。”程潇淡淡的看着她,又聽她說:“他就快到了。”
溫熱的牛奶和咖啡冒着熱氣,萦繞在兩人之間,程潇用勺子攪了攪牛奶,輕揚着嘴角,點了點頭。
女孩又問,“沒有人來接你嗎?”
程潇淡淡的說:“沒有。”
女孩噘着嘴,“這雨看樣子暫時不會停呢。”
程潇又看向窗外,喃喃自語,“大概吧。”
女孩見她不想說話,也沒有再找話題了,過了不一會,她接了個電話,就拿包站了起來。
“我男朋友來了,我先走啦。”
程潇點頭。
女孩走出去兩步,又回過頭來對程潇說:“你開車嗎?”
程潇擡眼淡淡的看着她,微微的笑了下,點頭。
“不然我讓他先送你去車場?”
她輕笑,“不用了,謝謝你。”
女孩又噘了噘嘴,“好吧。”她把包往上背了背,“那我走了,再見。”
她向程潇揮了揮手,程潇也擡起手,很不習慣的揮了揮,說實話,她跟人告別的時候,很少揮手。
“再見。”
她看到,女孩跳着跑出門,迎進一個男孩的懷裏,兩人抱着,面對面說了會話,打着傘走進了雨裏。
程潇細眯着眼,第一次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賞心悅目。
她走了會神,抿了口牛奶,一股溫熱順着喉嚨而下,在這蔓延全身的暖意裏,她想起許邵東來。
下雨了,他的傘被自己拿走了。
還有其他的傘嗎?
店裏應該有。
那麽大雨,路上肯定不好走吧?
應該會打車。
不知道咖啡店關門了沒有?
應該沒關,下雨了,店裏會有很多人避雨。
不知道他吃飯了沒有?
七點了。
程潇長嘆口氣,耷拉着眼皮,拿起手機翻出許邵東的手機號碼,她看着他的名字,撥了出去。
嘟嘟嘟——
“喂。”
“許邵東。”
“嗯~”他的聲音很低緩,很輕柔。
“許邵東,你剛睡醒嗎?”
“怎麽了?”
“你的聲音。”她輕笑,“像只貓。”
“是麽。”
“你還在咖啡店嗎?”
“客人有點多。”
程潇靜靜的聽他說話,在這并不沉靜的雨夜裏,渾身的乏力都消散了去。
“你呢?還在外面?”
程潇嗯了一聲。
“坐一會就回。”
“下雨天,開車小心。”
“我知道。”
程潇看向窗外,溫熱的指尖輕劃着冰冷的玻璃,她說:“你回去時候戴帽子就行,包裹的太嚴實也不好,反而容易吸引人的注意。”
“我知道了。”
“你小心點。”
“放心吧程潇。”
突如其來的安靜。
許久,他說:“程潇,你害怕嗎?”
程潇沉默了。
“你能接受?我的過去嗎?”
“許邵東,如果我接受不了現在還會和你在這裏打電話嗎?”
他像是松了一口氣。
“你能把所有事情告訴我,我很欣慰,這證明你信任我。”
“其實我早就想好了每一種可能,好的,壞的。我慶幸的是我的判斷很準,不管你做過什麽,曾經經歷過什麽,你是個好人,這就足夠了。”
“我确實害怕,不僅害怕,我還難過,可是我難過歸難過,難過完了,還是要繼續喜歡你的。”
許久無聲。
他感受到了那淺淺的深情,非常真實,非常确切。
“謝謝你程潇。”
沉默了兩秒。
“雨太大了,你回去時候小心點,別讓顧寧騎車,在門口打個車回去吧。”
“好。”
“路上小心。”
“你也是。”
“回去再聊,我先挂了。”
“好。”
她剛要挂。
“等一下。”
她靜靜地聽。
“程潇,明天一起吃個飯吧。”
程潇揚起了嘴角,輕和的笑了笑,開玩笑說:“為我送別嗎?”
“算是吧。”
她換了個手拿手機,安詳的靠在靠背上,“我就想吃你做的。”
她聽到電話那頭清促的一聲笑,自從他爸爸去世後,這是程潇第一次聽到他笑,頓時好像卸下了一部分負擔,像打通了全身的經脈,渾身都舒坦了。
“我在家等你。”
程潇挂斷了電話,細細的品味着他最後的這句話。
她側過臉,看到了窗戶上自己微笑的臉。
程潇第一次覺得,自己笑起來這麽好看,想到這裏,她笑容更大了。
等雨停。
她靠着玻璃窗,打盹了。
再醒來,恍恍惚惚。
輕佻的歌,Que sera sera。
說實話,與這中餐廳一點也不搭,綿長,細小,聲音大概是被調低了。
她微擰着眉頭,推開身上的黑色大衣,拿在手裏,它散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很好聞,程潇叫不出它的名字。
“你醒了。”
程潇擡起沉重的眼皮,聞聲望去,一個男人坐在對面,随性的倚在靠椅上,雙手交叉,自然的放在腿上。
“是你。”
她扭了下脖子,睡的姿勢不對,肩脖有點酸,這麽一扭,清晰的感受到骨骼嘎吱的聲音。
宋陽笑着點頭,“是我。”
她完全醒神了,把大衣遞給宋陽,“不好意思,打了會盹。”她看了眼手機,七點四十,睡了半小時啊。
宋陽看着她,揚着嘴笑,“雨沒停,我試着回來看看你有沒有離開,沒想到你真的還在這。”
程潇抿了下嘴,沒說話。
“我見你睡着了,讓服務員把空調打高了點,還算暖和吧。”
“謝謝。”程潇沒什麽表情,淡淡的接話。
“你好像不太愛笑。”
程潇注視着他的眼,四目相接,他的眼神很柔和,看着你的時候,總像是在笑,她并不想多說,對于程潇來說,一個陌生的過路人,沒必要浪費太多表情或者是言語。
“你是來還傘的?”
宋陽感受到她對自己的疏離,只說:“是的。”
程潇拿起包,站起身來,叫了聲服務員結賬。
“我幫你結過了。”
“多少錢?”
“我請你的,不用了。”
“多少錢?”
“……十八。”
程潇提着包,俯視着他,還是從包裏掏出錢,一分不差的遞到他面前,“謝謝。”
宋陽頓時無話可說。
程潇淡淡的看着他,“再見。”
她收回眼,拿到了自己的傘,準備離開,宋陽安逸的坐着,欣賞着她這一系列動作,之間,她從未看過自己一眼。
他把桌上的錢塞進兜裏,拿起拐杖跟了上去。
程潇看着外頭淅淅瀝瀝的雨,沒有之前大,卻還是不小,她看着清新的世界,輕嘆口氣,撐開了傘。
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程潇轉頭,冷漠的盯着他。
“別這麽看着我。”他好像總是在笑。
“先生?”
“帶我一程,好人做到底?”
“你去哪?”
“你去哪?”
“車場。”
宋陽拿過她手裏的傘,“我也是。”
程潇輕飄飄的眨了眨眼,在這朦胧昏暗的黑夜裏,顯得異常疏離與冷漠。
兩人走進了雨裏。
程潇一直在看腳下,躲避地上大小的水窪,她盡量和宋陽保持距離,一路始終沒有碰到他,這樣就導致了,兩人都被淋的挺慘,要是去分辨誰更慘的話,那一般都是男人。
他拄着拐杖,走的一坡一坡,步子卻不小,程潇低着頭,每走一步就看到他露出的拐杖,純黑色,細長結實,這讓她突然想起了許邵東的盲杖。
在想到他的那一秒,程潇不經意的揚起了嘴角。
這一個細微的表情卻正好被宋陽捕捉到了,他也感覺到,程潇在看自己腳下,他認為,這合乎情理,很正常。但是她看的并不是殘疾的腿,而是那根拐杖。
他側着臉看着程潇,從他的角度來看,她低垂着頭,睫毛彎長,小小的鼻尖很挺,她沒有化妝,素面朝天,要說漂亮,宋陽見過的美女并不少,程潇頂多算中上等,但她勝在氣質,并不是傲如冰霜,而是那種骨子裏散出的疏離與淡漠,讓人想要接近,又好像不太敢靠近。
宋陽看着她輕微的笑容,不知道此時此刻這個女人在想什麽開心的事,他收住了笑,覺得自己今天很不正常,很久很久,都沒有過諸如此類迅速的好感,這讓他感到很奇妙,很不可思議。
快到停車場,程潇擡起了眼,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在看自己,她也側眼去看他,不深不淺的瞳孔沒有半丁點感情。
“我叫宋陽。”
程潇很聰明,她感覺到一股不正常的,錯誤的信號。
“你是在附近工作嗎?”
她看着他,毫無躲避,毫不尴尬,她什麽也沒有說,就只是直白的看着,堂堂正正,坦坦蕩蕩,仿佛要把人給看穿,看死。
對視了十幾秒,宋陽敗下陣來,以笑容告終。
“我沒有惡意,你不要誤會。”
程潇低下眼,無聲的冷笑。
“我到了。”
她站的離他更遠了點。
微微仰視。
這高度,和許邵東差不多,可宋陽沒許邵東結實,也沒他好看。
她伸手,傘。
宋陽遞給她,程潇接過去,他卻沒有松開手。
“謝謝你。”
程潇用了點力,把傘拿了過來,“不客氣。”
宋陽輕笑,凝視着她的臉。
宋陽筆直的站着,說實話,他的模樣确實不耐,拄着拐杖不像個殘疾人,倒顯得很紳士,可是程潇一眼都不想多看他,她甚至連再見都不想說,就轉頭走開了。
宋陽站在原地,看着程潇的背影,直到她轉過彎看不到,他低頭看了眼濕掉的半截褲子,目光穿過它落到自己的拐杖上,宋陽無奈的拉了拉嘴角。
他掏出手機,撥了電話。
“小張,再把車開到停車場來。”
一句話,簡潔明了,就挂了。
轉身,看着淅瀝的雨,眼柔和的眯着。
今天過的,還真是有意思。
程潇路過時看到他站在屋檐下,她看着來回活動的雨刮器,本不打算理他,又想了想。
如果許邵東遇到這樣的情況,她也希望,有個人能幫助他。
想到這裏,她把車開回了頭。
車開到他面前,宋陽稍稍瞄了一眼。
他自然認得這車,笑眯眯的看着坐在車裏冷漠的女人。
他接過程潇的傘。
“我什麽時候還你?”
“不用。”
話剛落,車就開走了。
宋陽望着雨下遠去的瑪莎拉蒂,神秘,冷漠,疏遠……
他咧開嘴角笑了起來。
好像更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