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關于愛情
? 新城區最近新開了間拉丁酒吧,少芳電話裏約天南去坐坐,順便介紹她的新男友。
周五晚上,天南在家裏吃過飯,化了點淡妝,登上小坡跟鞋,就開開心心的出了門。
少芳愛湊熱鬧,在深州呆了快十年,大街小巷幾乎都留下她的探索足跡,有什麽新鮮事她總能第一個發現,哪個地方新開了家餐廳,1945街區有什麽演出展覽,新城市廣場那邊有什麽休閑娛樂,總能看到她的身影,簡直無所不在,無孔不入,發現新事物的能力很神奇。
天南本質上有點宅屬性,卻被少芳磋磨得适應了聚會式生活,一有空閑總是被她拉出去轉轉,生活裏經常都有新奇事物等待發現,嘗試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探索新鮮有趣的娛樂場所,偶爾附庸風雅,去欣賞書畫藝術展,自覺能陶冶陶冶情操……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有意思。
所以有少芳這樣一個朋友,天南常常覺得很幸福,雖然大家可能個性不那麽合拍,沒有什麽共同愛好,相處起來有時還會磕磕絆絆的,但想起她就想笑,閑下來會想要找她填補。
接到少芳的電話,天南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答應了邀請,趁現在肚子看起來不是很明顯,正好和少芳出去放松下,少芳電話裏炫耀新男友很帥,她眼光超高,毒舌又愛吐槽,略微平頭正臉的都要被她噴,不知新男友長什麽樣,能讓她這般誇獎,天南很好奇。
八點四十七分,天南在酒吧門前停下,擡頭看招牌,猜不出是什麽字母,進去後一陣熱浪襲來,西班牙風格的裝修,剛開業,人氣很旺盛,酒吧大廳在地下一樓,天南沿着樓梯小心往下走,擡頭就看見少芳坐在吧臺附近和一男士交頭說話,昏暗的光線都擋不住她花癡般的笑容。
大廳裏跳紐約salsa的居多,但技術都不大好,很多人只是跟着音樂晃晃,天南從人群中穿過,大聲打招呼,少芳站起來拉住天南介紹道:“太好了,天南,你終于來了!孫立,這是我朋友項天南,天南,這是我男朋友,孫立,怎麽樣?長得不錯吧。”
“你好,孫立,很高興又見面了,沒想到少芳的男友是你!”天南笑着和他打招呼,孫立顯然也認出了天南,微笑着點頭問好。
少芳沒想到兩人認識,好奇地扭頭看着,讓孫立交待經過,天南看他很尴尬,解圍道:“我們公司組織旅游一直和孫立的旅行社合作,我去拿過幾次票,認識他,是這樣吧,孫立?”
少芳沒有再追問,給天南點了杯飲料和小食,又低頭和孫立聊了起來,沒過多久拉起他出去跳舞。
酒吧可能剛開業沒幾天,樂池裏還有樂隊助興,看起來很正式,氣氛營造得挺好的,天南無厘頭地想着,不知這個酒吧能堅持幾天,開業這段時間能不能把成本撈回來?光自己知道的,這塊地方已經換了三家酒吧,名字都不認識,總是一輪裝修過去,開業,生意慢慢慘淡,倒閉,再換個招牌,重新裝修,繼續折騰一遍,大家也就趁新開業圖個新鮮,很少會來第二次。
之前還和少芳開玩笑,打賭這家酒吧能堅持多久,天南很厚道給了一年半的期限,少芳搖了搖頭,笑着說能過半年就不錯了。
深州的酒吧文化感覺還沒發展起來,同事朋友聚餐好像還是喜歡去飯館,完事後要麽去唱K,要麽去舞廳蹦蹦,酒吧和人民群衆的氣場不合,大家欣賞無能,只能說拜拜,換個老板,換個風格好像都沒用,就像不合适的男女關系,大家圖個新鮮,激情過後只能分手,你去換個衣着打扮,或是去打個針、整個容,都于事無補,早散場,早解脫。
少芳興奮地飙了一大段舞,周圍停下來給她鼓掌吹哨,跳得累了又停下來,笑着抱着孫立慢慢挪動舞步,天南看着一陣欣羨。大學時少芳學跳拉丁舞,天南跟着去學了幾天,無奈肢體嚴重不協調,把老師都整暴躁了,少芳嫌她丢人,練舞時躲她遠遠的,裝作不認識,天南被打擊得敗下陣來,現在看着少芳炫舞,羨慕得直流口水,真漂亮啊。
不過,倒是很長時間沒看到少芳這麽投入一段感情了,一晚上看她笑得那麽開心,想想還是不要告訴她真相好了,說多了好像也沒什麽意義。
天南和孫立認識其實還要追溯到大學時,孫立所在的旅游學院正好在天南學校隔壁,宿舍裏一姐妹肖肖偶然見到他,很喜歡,發動舍友幫忙追他,天南還記得自己被肖肖拽去偷窺堵截孫立時的情景,還曾幫忙給他遞過運動飲料,沒多久孫立就被舍友搞定了,兩人痛痛快快地戀愛,大四時又悄無聲息地分手。
孫立上的旅游學院是三年制課程,畢業後,好像是在家人的幫忙下開了間旅行社,這幾年發展得還不錯,公司規模慢慢做大,主要做境內游這塊。天南的公司一直和他的旅行社有合作,因為知道兩人認識,平時公司組織旅游常常有天南負責和他聯系,其他時候接觸不多。
孫立長得挺高的,快一米九的個頭和一米七三的少芳站在一起很配,是少芳喜歡的長相,輪廓鮮明立體,鼻梁筆挺,适合遠距離欣賞,靠近看感覺這類長相會很有侵略性,棱角分明,壓迫感大大的,還是覺得莫北最好看。
晚上在酒吧門口和他們分手,看着兩人相攜而去,天南既為少芳感到高興,又有些羨慕她的勇氣,每一次認真投入一段感情,分手後還能繼續尋覓,繼續戀愛,也是一種毅力,天南自覺無能,所以對少芳的灑脫很是欽佩。
快午夜了,出租車正繁忙,天南在這段路口打不到車,只能先慢慢走着,走過幾個街區,在路邊站臺看到一站車正好經過自己的小區,拔腳狂奔,上車了才想起要注意身體,完全沒有孕婦的自覺。
公交車裏一片黑暗,外面的燈光映射進來,光線在臉上、手上跳躍着,耳邊是午夜電臺的音樂聲,主持人聲音慵懶,配上羅嘉良的《當愛情走到盡頭》:“當記憶已輕地仿似灰塵懸浮,欲渴望停落在你的門口……”光線伴着音樂流動,天南坐在後座,輕輕地跟着哼,有些傷感,但內心更多的是一片寧靜。
還沒上樓,遠遠就看見公寓樓下停了一輛車,旁邊一人倚在車外抽煙,側面像極了莫北,天南心頭一陣亂顫,剛想跑過去,反應過來又立即躲到路邊的私家車後,透過車窗偷偷地看着。
昏黃的路燈下,一車一人,就是一景。天南目不轉睛地看,如果這幅畫面的延伸處不是自家樓下,可能會抱着欣賞的态度,然而一想到莫北大晚上不睡,跑到自家樓下抽煙扮酷,天南就忍不住自作多情起來,想着也許他是舍不得自己,想着如果跑過去和他打招呼,也許兩人有可能繼續相守。
越想越忍不住,真想立刻跑出去,不顧一切的大聲表白自己,向他訴說自己一直以來對他的渴望與期待,要求他給自己回應,緊緊擁抱自己,不要分開。
然而腳下似有一條鎖鏈緊緊束縛着天南的雙腿,讓她動彈不得,只能遠遠看着,理智告訴天南,不能再放縱糾纏,長久以來的付出與等待,透支了自己的熱情,不能再跨過底線了,否則,又如何保全自我?
四周那麽安靜,天南小心地躲着,一動不動望着莫北,看他一根根抽煙,看他拉開車門坐進去,看他發動車子離去,不見蹤影。
蹲得腿腳發麻,站不起來,天南小心地扶着車活動雙腿,大晚上的,被莫北害慘了,有家不能回,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自己招誰惹誰了?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抽抽噎噎哭了起來,恨死莫北了,好不容易好了,又來撩撥自己,分手了還糾纏不清,無意的更是可惡,真希望他能讓自己死得痛快些,插了別人一刀,還要回頭一點點往外拔,拖拖拉拉的,整得人血流成河,真是犯罪,應該抓起來判刑!
天南恨恨不平,忍不住罵了幾句“混蛋”,回家後,一個人坐在裝修好的嬰兒房中,抱着布藝小熊發呆。
水果壁燈燈光變幻着,燈光下,一切看起來那麽柔和,嬰兒床的紗簾飄動着,帶動搖鈴輕響,沙發座椅,毛絨玩具看起來那麽溫暖,時光靜谧溫馨,又看起來那麽不真實,仿佛只要燈一關,一切都将消逝,自已構築的堡壘也将坍塌,灰飛煙滅。
莫北的每一次出現,伴随的都是天南事後的修修補補,重新構建,她理解莫北的舍棄,又痛恨這種理解,有時真想不管不顧,不考慮明天,可冷靜下來又重新望而卻步。
生活不是童話,現實世界那麽複雜,生活環境,家庭、教育背景,社會關系……這一切就像一道道閘門阻塞在周圍,讓人不得發洩。
如果,如果莫北能多給自己一點暗示,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地逃避,如果他曾給自己描繪過未來,哪怕是不經意間的提起,也許天南還能有勇氣告訴自己去努力争取,然而,搜索枯腸,沒有,nada。
他的語言幽默智慧卻又讓天南覺得貧瘠匮乏,行為捉摸不定,暧昧不明,你永遠無法得到一個清晰的信號,告訴自己這不是男女間“play game”,只能糊裏糊塗陷進去,當時享受,清醒後,一片蒼涼。
夏天天亮得很早,不到六點,外面草坪上已經有老頭老太太晨練,鳥叫聲傳來,天南站在窗邊往外看,一瞬間渴望自己變老,那麽現在的糾結就已經留在過去,歲月讓回憶變得斑駁,情感變得遲鈍,那麽,是不是自己就會更加堅強?
周末,翻譯了一萬字左右的譯稿,傳給編輯,等待初審,又幫以前的合作夥伴做了個加急件,工作結束後,在廚房消磨了下午的時光。
做了兩大盒巧克力杏仁曲奇餅幹,第一箱巧克力放多有些發苦,調整配方後出爐,味道還不錯,又興沖沖地動手做起芒果布甸,邊做邊對照烘焙食譜,芒果在料理機中打成泥,混入酸奶油,軟化後的吉利丁,然後加鮮奶打發,攪拌均勻後倒入模具中,蓋上保鮮膜,放在冰箱裏冷藏,大功告成。
天南平常就喜歡烤些小點心,吃貨的樂趣就是搗鼓美食,家裏的廚房用具特別齊全,光制作點心的模子就有六套,逛淘寶時看到新出的廚房産品,經常忍不住動手搶購,有時買回來會發現用不上,連買房時都挑廚房大些的,不然東西太多,空間太小,施展不開。
剛收拾好,聽見敲門聲,打開門看見胡永城提着個哈密瓜站在門前:“我打你手機,沒人接聽,想來看看你最近怎樣,打擾到你了嗎?”
天南笑着請他進來,解釋着:“我最近不大用手機,我給你家裏的電話號碼吧。最近還好,謝謝你啊。”
胡永城坐在沙發,挺不自在的,接過天南遞過來的茶,說了聲謝謝,就不再說話了。天南收拾沙發上散落的書,聽胡永城問道:“《媽媽寶貝》,不是母嬰書嗎?怎麽看這些?”
天南很無語,今天在家穿得挺随便的,吊帶背心外搭了件開襟小衫,肚子看起來挺明顯的,剛剛照鏡子還挺吃驚的,覺得十足孕婦樣,胡永城這什麽眼神呀,本來還指望他自己發現的,看來還得自己親自解釋,指了指他沙發旁邊還擺放着一堆小孩用品,又把手放在肚子上:“我懷孕了!”
胡永城拿着茶杯的手晃了晃,吃驚地睜大眼看着天南,猛地站了起來:“啊,你不是,你不是……”糾結了很久,也沒說出來。
天南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擡頭看他糾結的表情,覺得自己挺作孽的,吓着老實人了,示意他冷靜,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生怕再說什麽刺激到他。
過了一會兒,擡起頭看着天南,眼眶有些發紅:“那個人是誰呀?”剛說完又站起來,急着補充:“不好意思,你不用回答我,我,我一會兒還有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不用送。”
天南還沒反應過來,胡永城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天南看着關上的門,一陣郁悶。自己又沒說“我懷孕了,孩子是你的”,這句經典臺詞,用得着吓成這樣嗎?眼看着要生孩子,還一次兩個,自己都挺淡定的,該害怕的是自己,好不好?
想想,又有些慶幸知道自己懷孕的人不多,不然,真不敢想象他們的反應,還是繼續瞞着吧,瞞得了一時是一時,最好永遠都不要被發現。
天南知道自己有些鴕鳥心态,明知道最後肯定瞞不住,現在是頭埋在沙裏,能堅持一天是一天,不敢去想後果。
最近媽媽恢複了過來,打電話又開始繼續以前的話題:趕緊找對象。天南應付着,告訴她自己正忙着相親,目前已經是第二個了,根據天南筆記本上的情節發展,小夥子姓郭,工作不錯,長得挺高,脾氣還好,已經見了兩三次面了,下次媽媽再打電話來,就準備告訴她,這個還不合适。
天南越來越佩服自己了,對敵經驗豐富高明,有時在電話裏編着編着自己都要相信了,故事情節生動,細節豐滿,人物刻畫形象,媽媽很滿意自己的進展,在電話裏幫忙出主意,天南想到了一句話:“要想騙過別人,首先要騙過自己”,果然是至理名言。
有時忍不住一陣陣罪惡感上湧,真想告訴媽媽,自己現在不是見過兩個相親對象,而是懷了兩個孩子,只是不敢說。
晚上快睡着時接到少芳的電話,電話裏她一陣怪笑,十足午夜兇鈴,剛醞釀的睡意被吓沒了,忍住渾身雞皮疙瘩冒起,努力保持正常語氣:“親愛的,這麽晚了,什麽事呀?”
“你知道我今晚和誰在一起嗎?”少芳問道。
“還能是誰?孫立呗。都快十二點了,夜生活挺激情的嘛,嘿嘿,你打電話是不是想刺激我,炫耀自己的sex life?”天南邪惡地笑了起來,想想實在不好意思講那個詞,換成英文說了出來。
“呸,你真猥瑣,我說的是胡永城,胡永城!”少芳在電話裏大聲吼道,差點把天南耳朵震聾,天南可以想象要是少芳坐在對面,肯定會噴自己一臉口水,不由慶幸,還好是打電話。
“胡永城,不是吧?你腳踏兩條船,好樣的,果然是新時代的傑出女性,為我們女同胞争光呀!”天南繼續調笑着。
“你腦子真髒,改天記得洗洗,”少芳罵完又接着戲谑:“天南,別光說我呀,想得這麽歪,是不是……嗯?我聽人家說,女人懷孕了,那方面挺饑渴的,你現在……哈哈哈”
天南深悔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清了清嗓子,趕緊轉移話題,嚴肅認真地問道:“說吧,打電話給我有什麽事?”
“沒什麽,突然不想告訴你了。”少芳聲音低了下去。
“說!”天南懶得廢話了,大晚上打電話來,又什麽都不想說,這不是找抽麽?
少芳猶豫了會兒,問道:“今天,胡永城是不是去你家了?他看起來被你刺激得不輕,說說你把他怎麽了?”
天南一想到這事還挺郁悶的:“我沒把他怎麽着呀,就告訴他我懷孕了,他有什麽好驚吓的,孩子又不是他的?”
少芳呵呵笑了起來:“恐怕正因為孩子不是他的,他才受到驚吓吧。”
“啊,你別吓我呀!不是我理解的意思吧?”
“天南,你可真遲鈍,就沒發現胡永城有點喜歡你?哎,我今天第一次覺得他挺可憐的,怎麽會看上你?你雖然外表構造是個女人,但完全沒有女性神經嘛。”少芳嘆着氣。
天南被少芳的話吓着,太不可思議了,努力思索和胡永城在一起的情景,完全沒有任何痕跡嘛,難道是他表達得太含蓄,自己沒有接收到?
在電話裏大呼冤枉:“拜托,別胡說了,我們之間很清白的,好不好。聽你這麽說,我要是自作多情,會錯意了,他不承認,那就太尴尬了,連朋友都沒得做。”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說出來就不算數,以我對胡永城的了解,他也只能玩玩暗戀,高技術含量的他操作不來。估計等他鼓起勇氣表白,黃花菜都涼了。大家認識快四年了,他要是早動手,沒準你們孩子都生出來了,還有莫北什麽事呀。”
少芳停頓了會兒,沒聽到天南的聲音,繼續說了起來:“不過,女人一輩子要是不經歷過莫北那樣的男人,也太遺憾了。他能滿足你對愛情的所有幻想,能讓你快樂時想擁抱全世界,痛苦時,撕心裂肺,歇斯底裏,你和他享受一段感情,不一定要彼此擁有,哭過笑過後,放他自由;然後,找個比自己小點的,來段姐弟戀,把從莫北身上學到的教訓運用新的戀情中,盡情發揮自己的女性魅力,最好能讓他對你死心塌地,最後再狠狠甩掉他,潇灑離去。”
“然後呢?”天南問道。
“然後?然後老老實實嫁給胡永城這樣的男人,平平靜靜地過完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