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如影随形
? 天南注視着面前的嘴張張合合,又一次走神。
“天南,你覺得怎樣?”陳思宇停下來問。
“什麽,噢,這個……”
陳思宇看出了天南的心不在焉,關心道:“怎麽了,你臉色不太好?”
天南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勉強笑道:“是嗎?可能是帶孩子累得,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麻煩你再說一遍好嗎?”
陳思宇打量天南的臉色,收起面前的文件,笑着說道:“算了,談了這麽久的工作,你一定很乏味,午飯時間早就過了,我請你去樓下餐廳吃飯。”
對陳思宇的善解人意,天南感激的同時,又有些羞愧,紅着臉說道:“謝謝啊,給你添麻煩了,很抱歉。”
“沒事,帶孩子辛苦,值得體諒,再說你現在能接我這邊的工作,我很感激,畢竟我這小出版社利潤不高,付不起太多稿酬。”陳思宇自嘲。
“沒,已經不錯了,關鍵這次是我第一次獨立負責一本書的翻譯,我覺得機會難得。”
“謝謝你這麽說,如果這次合作成功,真該謝謝譚新學姐,聽她給我推薦你,我剛開始還有些猶豫,覺得你剛生産,可能不方便。”
天南笑道:“我是求之不得,機會難得,又能賺奶粉錢,我才要謝謝你呢。”
陳思宇笑了起來,笑聲爽朗:“我看咱們還是不要再互相謝來謝去了,接下來好好努力把工作做好。走吧,我請你去吃飯。”
天南猶豫了下:“這個,不好意思,我有點事……”
“那好,我就不打擾了,下次有機會再說。”陳思宇很體諒地說道。
天南走出工作室,在樓下大廳呆站着,又陷入了茫然,剛剛急匆匆告別陳思宇,好像有什麽人在身後拿鞭子催着自己,半刻都等不得,如今又猶豫了,之前想好的安排被打亂,現在何去何從?
天南不敢想象,此刻,在這個不大卻又不小的城市,莫北正在不遠的地方迎娶自己的新娘。
昨晚,和莫北說好的不去,今天給自己安排了一整天的工作,可是出門前還是鬼使神差的把請柬裝進了包包,親了親兩個孩子,在他們清澈的,像極了莫北的眼睛的注視下,急匆匆跑出了家門。
把孩子丢給保姆一天,也許有些不負責,但今天,天南需要離他們遠點,再遠點,看着他們懵懂的表情會讓自己覺得窒息,會讓她腦子裏總是糾結着這個問題:孩子的爸爸呢?
然後再痛苦地承認自己的失敗:我把你們的爸爸弄丢了。
天南突然驚醒過來,跑出大廳,打了輛車,報了地址,心髒在胸腔中砰砰直跳,一下又一下,震得耳朵疼,這時腦袋裏只有一個想法,去找莫北,去告訴他真相,去祈求他不要離開自己,即使不為了自己,那麽為了孩子,為了兩人的孩子。
天南渴望着這個機會,從接到莫北的電話後,一直渴望這個機會,可是始終有什麽東西在阻攔自己,讓她每次總是無言的閉上嘴。
可是,當這最後的機會即将失去,天南陷入了恐慌,自己真的努力過了嗎?不為了自己,那為了孩子呢?
車剛前進沒多久,在下一個紅燈前又慢慢停了下來,天南第一次發現路上的紅燈是這麽多,它卡在你的喉嚨處,讓你喘不過氣。
車就在這走走停停中到了,天南推開車門,急匆匆跑進酒店,向大堂經理出示請柬。
“你這上寫着11:08開始,都三點多了,婚禮早就結束了,你現在才來,只能參見晚宴,鬧個洞房了?”經理拿着請柬給天南解釋。
“是麽?三點多了,我沒注意。”天南低聲說道,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
大堂經理看天南表情不對,關心道:“我看你挺急,要不幫你問問,現在新人和賓客應該在酒店客房休息,晚上還有晚宴,要不你先等等?”
天南反應過來,急忙回道:“不,不了,打擾了,再見。”說完轉身走出酒店。
其實,即使趕上了,天南覺得自己可能也不會有勇氣去争取,只是想試一試,不去真的做,只是這麽試一試。
酒店的對面是大海,穿過馬路,走到欄杆旁,天南慌忙抓住扶手,緊緊地抓着,害怕只要一松手,就會倒下,然後被海風吹走,再被大浪卷去。
站了很久,累了,又慢慢蹲下去,眼淚不知何時流下來,天南嘗了嘗,是鹹的。
“天南,是你嗎?”
突然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天南身體僵了僵,低頭把眼淚擦幹,站起來,堆起笑容看向來人。
金勝男挽着一男士的手臂,看向天南,等天南站了起來,又皺起了眉頭,和身邊男人低聲說了幾句。那男人看了天南一眼,沒什麽表情,松開金勝男的手,自己一人獨自往前走。
金勝男望向男人的背影,像說給自己,又像說給天南聽:“他叫吳凡,我的男朋友,我應該挺喜歡他的。”
天南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是下意識的覺得有些丢人,瞧瞧都是前任結婚,人家金勝男帶着男友大大方方過來,而自己像見不得人似的,躲在這裏偷偷掉眼淚。
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你怎麽沒走,難道留下來等晚上鬧洞房?”天南記得酒店大堂經理說的,好像有些賓客留下來參加晚宴,但沒想到其中還包括金勝男。
金勝男翻了翻白眼,意味深長地解釋道:“新娘覺得我怎麽說也算是家人了,親切拜托我留下來幫忙。”
天南忍不住笑出了聲:“是,是嗎?”
金勝男好像也無奈很,搖了搖頭:“我猜可能是因為我也嫁過莫北,經驗豐富,讓我留下來指導她怎麽洞房吧。”
天南再次失笑,剛才的傷感情緒也消失無蹤,此刻覺得有個人能陪陪自己,和自己說說話,真是一種安慰。
“你孩子都生了,怎麽沒通知我?”金勝男看向天南的肚子,問道。
“我沒通知親戚朋友,你知道的,我的情況不大方便。”
金勝男對天南的做法嗤之以鼻:“有什麽不方便的?現在大家都講究個尊重個人隐私,你有興趣告訴別人,別人還不一定關心你這點事呢。”
“主要是事情太多,忙着帶孩子,忙着寫稿,不大有時間想這些事。”天南給金勝男解釋。
“你帶孩子相片了嗎?讓我看看,我改天去你家,就這麽說好了!”
天南翻出手機,把相片調出來遞給金勝男,金勝男看了很久,說了句:“眼睛像他。”
“嗯。”
“原來是兩個男孩,長得真好看,不知将來長大又會讓多少女孩心碎?”金勝男突發感慨。
“這很好呀,我寧願他們讓女孩心碎,也不願反過來被女人傷害。”
“你是孩子的媽媽,會這麽想我能理解,但別忘了你也是女人。”金勝男笑着說道。
兩人在外面站了很久,金勝男始終沒有問天南剛才為什麽蹲在地上哭,天南也不去問金勝男此刻到底心情如何,就這樣簡單地談談工作,談談孩子,談談金勝男的男友。有些事,何必問?
最後,金勝男回酒店準備參加晚宴,天南收拾收拾心情,轉身回家。
回家,家裏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家,回到家心情就會好了,天南告訴自己。
回到家,離和保姆說好的時間晚了半個多小時,天南知道又要多加錢了,請的是臨時保姆,大家不談什麽感情,你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絕不多幹,也絕不少幹。
今天因為讓她一個人看孩子,加了兩倍的工資,怕她忙不過來,說好的不要洗衣服,回來一看,果然尿布什麽的都堆在衣物籃裏,兩個孩子,尿布都髒了,不夠用,又換上了尿不濕。
天南打發了保姆,飯也來不及吃,抱起衣物籃去了衛生間,蹲在地上,慢慢地搓洗衣服,都是孩子穿的,沒法放在洗衣機裏洗,用多了尿不濕又不好,只能每天埋首洗尿布中。
喂的是母乳,兩個孩子吃有點不夠,還得加兩頓奶粉。同時喂兩個會很不方便,有時天南會讓一個吃母乳,另一個用奶瓶,結果是吃母乳的總是盯着另一個用奶瓶的,最後兩個孩子都迷上了喝奶粉,喂母乳給他們,經常會被嫌棄,所以天南很憂郁。
今天早上出門前擠了點|奶在奶瓶中,放在冰箱裏,打開冰箱一看,果然沒怎麽動,兩個孩子好像認準了奶粉,連擠在奶瓶中的母乳都騙不了他們,讓天南無可奈何。
忙忙碌碌收拾好家務,連飯都沒來得及吃,拿了塊面包,倒了杯牛奶,邊工作邊解決晚餐。
孩子放在卧室的大床上,母子三人睡覺是橫躺着的,上下兩邊用枕頭擋着,孩子睡在中間,被包被松開,經常是睡着睡着,360度轉彎;而天南睡在床尾,聽到孩子哭,往旁邊一摸,經常分不清頭尾,随便提起一個,把奶|頭往孩子嘴裏一放,另一個不去管它,等把一個孩子喂完,放下後,迷迷糊糊間,經常會搞不清哪個已經喂過,吃飽的,沒吃飽的都在哭。
從孩子生下來,嬰兒房都沒怎麽用,真不知道當時自己裝修嬰兒房時是怎麽想的。現在的嬰兒房更多充當的是雜物間,當然,在少芳看來,天南的整個家都像個大雜物間,最近少芳拒絕來天南家,因為一進門總是被尿布和孩子的哭聲包圍,用她的話說,“刺耳的哭叫聲和奇怪的味道像在空氣中中和發酵,一進門,感覺就要醉了”。
天南和她抗議,拿她之前答應過要幫忙的事來堵她的嘴,最後抗議無效,少芳哀嚎着告訴天南:“求求你,放過我吧,要不我花錢給你請保姆?”
天南看少芳被刺激得不輕,鐵公雞都舍得拔毛了,最後放過了她,所以最近兩人最多在天南樓下的超市門口見面,有時天南實在脫不開身,那麽,少芳會隔着門聊幾句,堅決不踏進天南的家,說話時怕驚動孩子,小心翼翼,探頭探腦,像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詭異的行為,差點被對門的薛阿姨當成神經病。
當然,天南最近也不好意思讓朋友來作客,家裏太亂了,別人一來,還得哼哧哼哧的忙着收拾,衣服也都沾着孩子的奶漬,實在找不到幾件幹淨的,聞聞味道不重,來不及洗就接着穿。
只要一想到未來至少十年都要過這種生活,天南頭疼的很想現在就撂挑子不幹,幻想着以前單身一人的幸福生活,然後無數次的,在孩子的又一輪哭聲中回到現實,繼續手中沒洗完的尿布,沒泡好的奶粉……
今晚,難得孩子安靜了一會兒,天南抓緊時間處理手頭的工作,等忙完了,回到卧室,看兩個孩子睡得東倒西歪,一個孩子的腳頂在另一個的腦袋上,被踩着腦袋的那個仍舊趴着呼呼大睡。
天南仔細地打量着,很奇怪,兩個孩子從頭到腳沒什麽明顯區別,但天南就是知道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這是一種感覺,天南也說不上來,她把這種感覺形容給少芳聽,少芳還是一貫的毒舌:“萬一,我是說萬一,你的這種感覺是錯的呢?”
也許是被盯得久了,趴着睡的那個小腳動了下,眼睛還沒睜開,就哇哇大哭起來,天南恨恨罵道:“小混蛋,說,你是不是故意的?被你弟弟踩着腦袋都沒醒,媽媽就看了下你,你就哭了,區別待遇太明顯了吧!唉,媽媽傷心了。”
天南說着趕緊把孩子抱出去哄,害怕下一秒另一個也被吵醒,還沒轉移陣地,另一個果然也跟着哭了起來,天南認命地嘆了口氣,抱着孩子回了卧室,換好尿布,懷裏的喂着奶,另一個用手輕輕地拍着。
本來以為今天會難過的胡思亂想,現在看來,哪還能想那些有的沒的,一沒時間,二沒精力,三沒心情。
一晚上迷迷糊糊睡了不知有沒有兩個小時,本來第二天不準備叫保姆的,最後還是打了電話把保姆喊來,保姆來了只負責帶孩子,飯和洗衣服是天南自己來做,有時還能抽空眯一會兒,當然最好是可以出門買個菜,放放風,那天南會覺得很幸福。
孩子鬧了一晚,大概鬧累了,這會兒呼呼大睡,天南趁這時候不忙,趕緊拎着購物袋溜出家門,生怕下一秒又會被孩子的哭聲絆住腳步。
經過小區廣場鍛煉的人群,天南看也不看就直接走了過去,剛生完孩子沒幾個月,天南就迅速的瘦了下去,和生孩子前相比就重了兩斤,按自己的猜測,也許這二斤的重量都長到胸口了,一邊一斤。
走路時胸口晃晃蕩蕩的,穿個衣服還得多放一層乳貼,深怕奶水溢了出來,而且最痛苦的是路上遇到小孩哭,乳|房會條件反射的分泌出奶水,尴尬得很。
買東西時一邊磨磨蹭蹭的想多在外面待會兒,一邊又忍不住焦慮緊張,總覺得孩子就在自己耳邊哭,最後是無奈地加快速度,急急忙忙往家裏跑。
等回到家,看見兩個孩子仍舊眯着眼大睡,輕輕籲了口氣,摸了摸尿布,沒濕,猶豫了會兒,不知該不該把孩子弄醒,省的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又要鬧。
但想想還是算了吧,把孩子弄醒,好不容易安靜了會兒,又要忍受魔音穿耳;再說,你這邊把孩子弄醒,那邊保姆再三下兩下把孩子哄睡,幹擾人家保姆的工作,又有些下不去手。
看書上教育父母要給孩子做睡眠訓練,孩子想哭就讓他哭個夠,等他們了解到哭也沒人理時,就會學會不用大人哄,自己哄自己睡。
天南想自己是永遠做不到這點的,不是因為孩子哭得你心碎,讓人不忍,而是實踐上你完全做不到。
孩子永遠比大人有創意,你這邊放着他們哭,不去管,他們能給你哭一天,這個累了停下來歇歇,另一個商量好了似的接着補上,持續不間斷地疲勞轟炸,最後,你只能舉手投降。
再說,還有個保姆在這兒,你把孩子弄醒,好像是故意幹擾她的工作,和她作對似的,默默的忍受了保姆的幾個不贊同的白眼,天南和睡眠訓練說了拜拜。
天南覺得自己的孩子可愛的像是天使,當然是在睡着時。
把菜整理好放到冰箱後,天南看家裏實在亂得不像話,決定好好收拾一下。
等整理到書房,看到書桌上擺放的莫北的照片,莫北戴着眼鏡,歪在沙發上看書,那是難得的一個周末下午,天南從外面回來,看到莫北在家裏看書等她,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下來,照片中莫北被腳步聲驚動,擡頭發現是天南回來,嘴角露出的淺笑,無數次讓天南覺得溫馨感動。
天南拿起照片,指間在莫北的笑顏上逡巡着,猶豫了會,最後下定決心,找了個盒子,把相框放了進去,又在家裏四處翻了翻,把屬于他的東西都找了出來,堆滿了盒子,然後把盒子藏在櫃子裏,眼不見為淨。
感覺都清空了,心情很放松,嘴角帶着笑走到孩子身邊,卻在孩子的眼睛裏看到了莫北,于是,愣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