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年後
? “媽,我覺得我可能真的嫁不出去了?”天南在電話裏和媽媽說道。
“胡說,你又不缺胳膊少腿,歪鼻斜眼的,怎麽會沒人要?!”天南媽在那邊咆哮着,對女兒始終嫁不不去,不能理解。
天南真不知道怎樣和執着要把自己這盆水潑出去的媽媽解釋,現在這個社會有一個說爛的詞,叫做剩女,何況天南還是個拖家帶口的剩女。
聽媽媽又在電話裏喋喋不休,天南做着鬼臉,對面兩個孩子坐在地上,一個牙還沒長齊,就抱着根黃瓜啃出了滿臉口水;一個做着高難度雜耍動作,試圖用腳夾着奶瓶喝奶,眼睛都統一的看向他們那四肢健全,五官正常的母親。
電話那邊天南媽終于說累了,挂了電話,天南也把電話放下,輕輕嘆了口氣,沒等把這口氣嘆完,哥哥又一次被黃瓜墜得趴在了地上,半晌沒爬起來,嘴裏還不死心的咬定黃瓜不放松。
天南故意拖着不動,看兒子兩條腿撲通亂動,屁股用力使勁兒,始終沒能自己坐起來,急得臉通紅;旁邊弟弟似乎習慣了哥哥的吃貨蠢樣,淡定地瞥了他一眼,無聲鄙視,繼續忙着自己的事。
天南幸災樂禍,笑夠了,上前抱起哥哥,擦了擦他滿臉的口水,試着奪了奪他手中的黃瓜,沒奪動,無奈放棄。
似乎是眨眼間,孩子從只知道呼呼大睡或是哇哇亂叫的兩只小老鼠,長成了現在肥肥壯壯的,坐起來像地主老太爺似的兩個大寶貝。
兩年多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似乎是一切如舊,但天南終于還是過了30沒嫁出去,成為了媽媽口中砸在手裏的賠錢貨,兒子也從學會爬到慢慢會自己一個人走路,期間帶給天南無數次的新奇體驗。
現在是盛夏,天南沒敢開空調,孩子穿着肚兜,光着屁|股坐在地上,熱得臉頰通紅,頭上好像在冒煙,天南用紙扇給他們扇了扇,扇得自己汗流浃背,最後實在受不了,把電風扇打開,對着風,掀開衣服,使勁吹了幾下。
自從上個冬天斷奶後,孩子很快瘦了下來,半年多過去,他們似乎是終于緩過勁來,把自己之前跌的膘又拼命地長了回來,總之,兩個小家夥現在是賽着比誰更肥頭大耳。
而兒子們發福的直接後果是他們媽媽的暴瘦,天南是抱兒子累得都沒時間長肉,相反胳膊上的肌肉倒是越來越發達,以前拿兩本書都累得手疼,現在提着袋二十斤重的大米從超市走回家都不帶大喘氣的。
同時,肥胖帶來的惡果是,兒子們懶得,一屁股坐下就不想動,你要不去管,他們能坐在那裏半天不挪窩;好不容易動兩下,結果是随便動動又出汗,痱子多的你都想用爽身粉把他們埋起來。
天南看着兩個兒子的懶樣,恨鐵不成鋼,決定不能讓他們再這樣繼續堕落下去了。給他們套上開檔褲衩,換上小涼鞋,準備帶他們去小區公園逛逛。
看着大兒子臨出門還抱着黃瓜不放,天南一氣之下把黃瓜奪了過來:“小祖宗,你今天是不是就指望着這根黃瓜過了?松手,媽媽帶你去樓下買其他好吃的。”
“買黃瓜嗎?”兒子懵懂地問。
天南被兒子的傻樣逗笑了,點頭,故作嚴肅地回道:“對,買黃瓜!”
于是,天南在後面走,兒子們手拉着手在前面帶路,在哥哥一路“買黃瓜,黃瓜……”的唠叨中下了樓。
早上九點多,小公園裏陰涼處還挺多,物業大早上灑過水,地面現在還沒幹。
天南找了塊幹淨的空地,從包裏掏出粉筆,在地上畫了九個格子,又把一個小沙包放到旁邊,讓兒子玩跳房子游戲。
然後又掏出一袋櫻桃,在他們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嗎?這是什麽?誰先把所有格子跳完,媽媽就獎勵他一顆櫻桃。”
天南拎着櫻桃的手晃到左邊,兒子們的眼珠也跟着轉到左邊,晃到右邊,又跟着轉到右邊。
大兒子看到吃的,動力比較足,抓起沙包,閉眼往前一扔,使出吃奶的勁兒,結果卻把沙包扔出了格子外,看了天南一眼,覺得媽媽可能不會幫他,只能自己哼哼哧哧撿起來重新扔。
小兒子會耍小聰明,試圖不勞而獲,趁媽媽的眼睛看向哥哥,沒注意他,上前拽起櫻桃就要走,沒拽動,被天南逮到抓着他撓咯吱窩,就地正法。
“小滑頭,媽媽不給你就搶呀,看我這招千蛛萬毒手,蜘蛛來啦!”天南故意吓唬道。
“蜘蛛,我不怕!”小兒子搖頭晃腦,得意道。
“為什麽不怕呀?”
“因為,因為……”兒子糾結了會兒,說不出個所以然。
好半天,終于給出了答案:“媽媽,蜘蛛,很多手。”
天南看到小兒子認真擺出給自己科普的表情,忍俊不禁,努力找出他話中的邏輯:“你是想說,因為蜘蛛有很多手,所以你不怕他?”
弟弟附和着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具體聽懂了沒,反正天南是沒懂。
哥哥半天沒插嘴,天南很納悶,因為平時他無時無刻不用一張嘴宣示自己的存在感,有大人在,他喋喋不休,吵得你腦仁疼;大人不在,他說給弟弟聽,經常被弟弟劈頭蓋臉胡一大巴掌;于是,更多的時候,他說給自己聽;有時實在想找個對象宣洩,就說給懷裏抱抱熊聽,說給屁股下的板凳聽,說給碗裏的大米聽……
為了顯示自己的特立獨行,他從不乖乖的叫媽媽,喊天南時,永遠是六個字疊加:媽媽媽媽媽媽。
有時這樣說:媽媽|媽媽|媽媽,一聲一聲往上疊加;有時又這樣叫:媽|媽媽媽|媽媽,語氣起伏不定;更多的時候是一氣呵成的:媽媽媽媽媽媽|,中間沒有任何停頓。
天南覺得他的這一聲“媽媽媽媽媽媽”中,一定有他自己的規律,也試圖總結過,只是問題太複雜,目前研究成果一片空白。
這時,轉頭看了看哥哥,發現他正甩着胳膊,卯着勁,憋紅了臉,準備往格子裏跳,看來一顆櫻桃對他的誘惑實在是大,讓他顧不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豁出老命了!
不一會兒,游戲吸引了更多的小孩子過來,櫻桃,漸漸的快要被分光了,哥哥呼哧呼哧忙了老半天,始終沒有成功吃到一顆櫻桃,最後忍無可忍,看到坐在旁邊一看熱鬧的五、六歲的大男孩手上拿着冰淇淋,猛地沖上前咬了一口,完事還意猶未盡,上前舔了舔人家沾滿奶油的嘴角,動作迅疾,天南想阻止都沒來得及。
大男孩可能是被他大尺度的動作吓得,冰淇淋掉到地上都沒反應過來;而要不是被媽媽教訓了好多次不準在地上撿東西吃,天南估計,哥哥真的會忍不住趴在地上舔舔,瞧瞧那可惜心疼的表情,瞧瞧那垂涎三尺,躍躍欲試的動作……
最後大男孩看見自己掉在地上的冰淇淋,癟了癟嘴,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大聲哭了出來,哥哥知道自己闖了禍,吓得趕緊躲在天南身後,從天南小腿的縫隙往外看,觀察動靜。
旁邊站着的大人都笑了起來,天南臉上笑着,心裏卻在流眼淚:丢死人了,臭小子,你還能更丢臉點嗎?!
在外邊玩了兩個多小時,母子三人收拾收拾準備回家吃飯,走在路上,迎面遇上個小女孩。
天南在後面看着,就發現弟弟走着走着就變了軌道,跟着女孩走,又倒了回來。
“弟弟,怎麽回頭了?”天南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瞟了眼和他處在同一水平方向的小美女,嘴角帶着神秘的笑;于是天南了解了兒子那顆稚嫩,但又騷動不安的心。
早上出門前把小菠菜先泡着了,這會兒,快兩個多小時了,估計殘留農藥也去得差不多了,天南洗淨菠菜,打了兩顆雞蛋,撒了點小蝦米,煮了碗湯;電飯鍋裏的煮的米飯早就熟了,上面蒸着三個雞腿,一大兩小,這就是母子三人今天的午餐。
兒子們乖乖跟着媽媽洗了洗手,脖子上挂上了小圍兜,并排端坐在桌子前巴巴的等飯上桌。
天南吃飯時有意識的訓練兒子們的自理能力,當然主要是兩個孩子要是不自理,她真的忙不過來,兒子拿不動勺子時,就讓他們用手抓;學會用勺子後,就讓他們自己從盤裏挑菜。
天南看兒子們費勁地和盤裏的菜較勁,經常是忍受着上前奪過勺子,把飯塞到他們嘴裏的沖動,至于撒的滿桌都是的湯湯水水,也只能硬着頭皮視而不見。
飯上桌,天南先下手為強,在兒子們的眼前,大大方方的把最大的那個雞腿夾走,放到自己的碗裏,然後在兒子們幽怨的眼神中,津津有味地啃着。
兒子們習慣了媽媽的虎口奪食,從一次次血的教訓中很早就被迫領悟到了“Ladies first”的精髓,洗好的蘋果,媽媽會挑最大的;剩下最後一顆糖果,永遠都是屬于媽媽的,所以眼看着媽媽把盤裏最大的雞腿叼走,幽怨着,幽怨着,也就習慣了。
而天南也會從與兒子的争奪中獲得一種詭異的成就感,啃着最大的雞腿,幸福感滿滿的。
飯後休息了會兒,給兩個兒子洗過澡,在胡拼亂湊的歌聲中把他們哄睡,這時,天南将會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打掃過衛生後,可以拿出偷藏的零食,自由自在大吃,不用再躲着兒子們,也可以上網搜搜自己感興趣的電影,越少兒不宜,越恐怖刺激越好。
但更多的情況是,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覺得可以好好放松了,放松着,放松着,也就放松的睡着了。
等孩子下午起床,給他們講講故事,帶他們玩玩游戲,打打鬧鬧中把下午的時間消磨完,至于什麽逛街呀,朋友聚會呀,天南想都不敢想,連工作時間都是磕磕巴巴擠出來的。
兩年前,和陳思宇合作過一次,之後雙方一直合作良好,現今,天南主要接陳思宇出版社的活,他的出版社剛成立沒多久,制度寬松,工作彈性大,獨立掌舵的機會也更多,而且談工作時可以電話、上網交流,有時還提供上|門|服務。
最近很多次,為了方便天南照顧孩子,陳思宇常常會選擇到天南家談工作,來得次數多了,逐漸從陌生人變成了兒子們心目中親切的大雄叔叔。
來天南家,陳思宇常常會給孩子準備一些小驚喜,有時是幾顆包裝精美的小糖果,有時是竹編的小雞,一按會蹦蹦跳跳,有時是在城市中難得一見的七星瓢蟲,螳螂,蝈蝈什麽的。
最誇張的一次是帶過來一只青蛙,被兩個兒子當成寶貝,用線拴着,走到哪,拖到哪,把天南吓得都想去動物保護協會告他。
天南忍受一只青蛙在自己家裏跳來跳去,忍了兩天,最後忍無可忍,勸說兒子們把青蛙放了,給兒子們解釋,青蛙是國家保護物種,是益蟲。
兒子們不屑一顧,依舊拽着青蛙腿甩來甩去,最後大概是玩膩了,把青蛙遞給了天南。
“媽媽,青蛙好吃嗎?”弟弟問道。
“呃,媽媽告訴你了,我們要保護青蛙,不能吃,不然它們會越來越少,最後從地球上消失,你就再也見不到了。”
“那好吃嗎?”弟弟依然執着。
“媽媽沒吃過,不知道。”天南說了個善意的謊言,阻止兒子繼續追根究底,但其實天南小時候經常吃青蛙肉,蛇肉什麽的,爸爸從田地裏回來,總是會給孩子們帶點小野味,把青蛙皮或是蛇皮一扒,用樹枝叉起來,在院子裏架把火烤,香的天南直流口水。
時間久了,天南忘記了很多記憶中的美好,有些東西你一旦離開久了,常常會忘了它曾經帶給自己的真實感受,記憶有時會騙人,就像青蛙,小時候多少次拿在手中仔細把玩,如今一見到就怕得發毛,腦子裏似乎有什麽在提醒你,你應該怕青蛙,于是,你不去深思,條件反射的見到青蛙就怕。
天南接過兒子遞過來的青蛙,努力忽視內心的不适,仔細打量着,納悶着自己為什麽現在見到青蛙就害怕了呢。
兒子看媽媽陷入了沉思,似乎不打算就此放過她,接着問:“吃了就沒了?”
“是的,吃了,青蛙就會滅絕。”
“那,那雞腿,我愛吃,雞沒吃光啊?”兒子很糾結,停下思考了會兒,又接着問,“紅燒肉也好吃,小豬沒人保護。”
天南吃驚地看着弟弟,一瞬間覺得兒子說話邏輯嚴密深刻,是個天才。可是,兒子,媽媽該怎樣告訴你,什麽是真?什麽是虛?
雞和豬沒被吃光,也不需要國家法律去保護,因為它們長久來是人類的餐桌主食,也許直到人類都滅絕了,它們才會消失。
青蛙雖然是益蟲,但滿足不了我們最直接的眼前需要,所以需要制定法律去提醒我們青蛙需要保護。
但有時天南也會想,如果,青蛙,或者獅子,老虎什麽的上了普通人家的餐桌,那還需要我們去保護嗎?一旦成為了人類餐桌的主食,那麽想滅絕恐怕也很難。
看着弟弟純真的眼神,天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個問題,你長大自己就懂了。”
最終,青蛙被兒子在小區的公園裏放生了。
兒子收拾心情,繼續期待陳叔叔給他們帶來的下一次驚喜,天南被孩子們影響,每次也興奮地等待着陳思宇從包裏,口袋裏或是身後拿出的禮物,激動地張望着,臉頰透紅,不知道這一刻,在陳思宇眼中,她可愛得很。
從一開始想着給孩子送去驚喜,到慢慢期待着能再次見到孩子媽媽興奮驚喜的臉龐,陳思宇慢慢走進了天南母子的生活。
當六月的一天下午,陳思宇與天南告別離開時,回頭看母子三人熱熱鬧鬧擠在門口,笑着和自己揮手,那笑容是那麽溫暖,一瞬間絆住了他的腳步,鬼使神差的,陳思宇轉身回頭,抓住了天南的手,問道:“我做孩子們的爸爸,照顧你們好嗎?”說完,似乎也被自己的話吓住,松了手,沒等天南回答,急匆匆離開。
如今一個多月過去,陳思宇一直沒有來天南家,電話聯系時說完工作就挂,兩人都在竭力僞裝平靜,但只要說話時有那麽一瞬間的停頓,就會覺得很尴尬。
晚上吃飯時,當大兒子又一次問天南:“陳叔叔去哪了?”
天南又一次向他們解釋:“陳叔叔工作忙,有自己的家要照顧。”
“讓來我們家。”
小兒子一肚子的思緒,苦于經常表達不清,但這一刻天南卻聽懂了,聽懂了卻又有些想哭,兒子希望陳叔叔做自己家的人。
這就是天南決定一個人撫養孩子時,時刻準備面對的問題,你想去滿足孩子的一切需要,但不管怎樣努力,孩子們的內心時刻會有一個缺口,當這個缺口慢慢增大,他們意識到這個缺口的存在,會去觀察,去發現,最後會去問:那個叫爸爸的男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