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空白
? 天南想自己真的得帶兒子們出去躲一段時間了……
好不容易,孩子們的校園生活慢慢恢複平靜,天南松了口氣,說實話,之前看着兒子們去幼兒園時心事重重的模樣,自己就在想要不要讓他們在家休息一段時間,還好,最難過的時候終于挨過去了。
這天和少芳在外面逛商場,她最近和那位小甜心打得正火熱,請了年假,準備和男朋友出去旅游,來商場添購一些旅行用品,重點是補充幾件性|感的內衣和熱辣泳裝。
天南正忙着幫她選型號,就接到幼兒園老師打來的電話,商場裏信號不好,她說什麽天南也沒聽清,挂了電話,和少芳說了一下情況,轉身急匆匆往幼兒園跑去。
最近老是收到這種電話,天南也習慣了,可沒想到今天有一場大戲正等着自己。剛進了教室,就見嚴冰涵抓着自己的兒子不放,哭喊着讓兒子叫她媽媽,吓得兩個兒子直哭。
天南跑過去從她手裏奪過兩個孩子,抱着他們輕聲安慰,擡頭恨恨地盯着嚴冰涵,不管怎樣,孩子有什麽錯,跑來學校發瘋。
孩子們吓得還在顫抖,天南安慰了他們半天,兩人抓着自己的衣服,躲在自己的懷裏不動。
正想擡頭罵她兩句,想把她罵醒,就見莫北的媽媽羅女士帶着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走了進來,瞥了天南這邊一眼,走過去抱着嚴冰涵嘆了口氣:“孩子,跟媽媽回家,好不好?”
嚴冰涵抱着羅女士哭喊着不走:“媽,你讓孩子叫我媽媽,叫我媽媽……我有了孩子莫北哥就不會離開我了,媽,莫北哥不要我了,我難受啊……”嚴冰涵哭得聲嘶力竭,伸出手抓向孩子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瘦得身材脫形。
天南看她這副凄慘模樣,忍不住也紅了眼眶,莫北,你怎麽能這樣?!你何德何能,把好好的女孩折麽成這樣?自己的孩子做錯了什麽?自己又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一遍遍忍受這種羞辱?
羅女士說了聲:“老張,把太太扶走!先送她回醫院,再過來接我。”
嚴冰涵掙紮着不願走,哭喊着讓兒子叫她媽媽,被老張攙扶着帶了回去。
天南和老師點了下頭,沒說什麽,帶着兩個孩子走了出去,三天兩頭給他們添麻煩,今天又鬧出這樣的事,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帶着兒子去操場,讓他們去前面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他們搖頭不想去,天南笑着安慰:“乖,媽媽就在這看着你們,哪裏也不去,你們一擡頭就能看見媽媽了,別怕!看,那邊小朋友在和你們招手呢!聽話。”
兩人磨磨蹭蹭過去,邊走邊回頭看媽媽是否還在,天南眼睛看着兩個兒子,頭也不回地問道:“不知羅女士跟着我們,有何貴幹?”
羅女士看着兩個孩子,半晌沒說話,就在天南以為她就只是來看着孩子玩的時候,她嘆了口氣開口:“孩子和莫北小的時候長得很像!”
天南不語,靜靜等着她的下文,果然聽她接下來直接了當開口說道:“你們不合适!”
從她剛才進門時看也不看哭得直發抖的兩個孩子,直接走過去抱着嚴冰涵,天南就知道了她是哪種人,也知道她跟着自己準沒好話!
“我早就知道這點,不用你提醒!”
羅女士搖了搖頭,輕啓朱唇:“不,你不知道,你要知道這點就不會有現在的夾纏不清!你以為你了解我們這種人,這種家庭?你要真的了解,就應該一開始就躲得遠遠的!”
天南紅了眼眶,是啊,應該一開始就離莫北遠遠的!可是,自己有了兩個可愛的寶貝,想起他們,天南搖了搖頭,不,自己不後悔!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存在,莫北和你在一起三年多的經過我了解,我也很早就知道了孩子的存在,甚至比你想象得都早,我應該在孩子沒生下來時就阻止你的,我以為我那傻兒子已經放下你,應該知道什麽最适合自己,就一時心軟松了手。”
天南聽她說着過去,不知道為什麽,麻木得很,幾乎是有些無動于衷了,不說話,繼續聽羅女士的豐功偉績。
“你拿了他的錢,還一遍一遍和莫北繼續糾纏不清,我沒辦法,只能讓他出國工作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你三天兩頭地給他打電話,很抱歉,手機在我這,我沒接聽。”
天南已經有些想不起來自己是否一遍遍給他打電話,繼續糾纏他了,隐約記得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在爸爸生病期間,絕望時曾經打電話找過他。
自己也拿了莫北的錢,一部分墊了爸爸的醫藥費;養孩子時,有段時間花銷太大,用了一部分,現在還剩下些,但是不多。自己乖乖拿了錢,也乖乖滾蛋了,如今又被她翻了出來,到底是拿人的手軟!
“我知道莫北最近在外面胡鬧,就是想能和冰涵離婚,盡快脫身,好回到你們身邊,不過我早就告訴過他了,他即使離婚,也絕對不能娶你。”這點天南倒是聽得新鮮,合着莫北忙着亂搞,原來是為了回到孩子身邊這一崇高目标?手段還真夠迂回的!天南不了解莫北的腦回路,對于他的做法不做點評。
“金勝男是我撮合他們的,後來他們過不到一塊去,離婚後,我又介紹冰涵給他認識,即使最後莫北和她也離婚了,我會繼續介紹別的女孩給他,有一點可以保證,這其中絕不包括你。”好吧,這一刻天南有些可憐莫北了,都三十多了,還沒斷奶,讓自己媽媽搞得跟個老|鸨似的,忙着給他介紹姑娘。
天南靜等下文,聽羅女士繼續說,沒想到她居然住嘴了,轉頭看了她一眼,表示疑問——就這些?
她看着天南說道:“你好像有些不屑一顧?我之所以和你說這些,是想讓你了解我的處事手段,我不喜歡下重手,也不想真的去傷害你,你看,我想要的最終總能得到,你說是嗎?”
是啊,天南在心裏加了句——你想要的總能得到,你做到了別的女人做不了的事,那就是控制莫北,你控制了莫北,自然也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了,但你可控制不了我。
“出去轉一圈吧,帶着孩子,你回來後,我保證莫北會離你們遠遠的,不管他能否離婚。如果你還帶着孩子出現在莫北面前,我可就不敢保證什麽了,畢竟你也看到了今天發生的事,冰涵想要一個孩子,我不介意她怎麽得到,只要是莫北的孩子就好。”
天南剛剛還說她控制不了自己,沒想到這會兒自己倒是被她說服了,她可真是厲害!
想想帶着孩子們出去轉轉也好,這學期眼看着就要結束了,正好前段時間得到一筆獎金,夠母子三人花銷的了,而且最近破事這麽多,給兒子們換換環境,出去玩一段時間,也能放松下心情。
點了點頭,同意了她的建議。
“看來我們達成共識了,那麽我就不打擾了!”羅女士說完轉身離去。
“等一下!你确定我們回來後,莫北他們就真的不會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天南想再确認一遍。
“別人我不敢保證,但莫北是我兒子,我了解他。你們在這裏,就像毛驢面前吊着的蘿蔔,莫北會拼命追趕,而你們離開一段時間,我會給他重新戴上眼罩,他會乖乖地轉着圈繼續拉磨。”
莫北如果知道自己被母親比作一條倔驢,不知會作何感想,天南止住滿腦子的亂想,目送着羅女士端莊娴雅地離去。
給孩子們請了假,看着老師送瘟神一般的表情,天南心下也無奈。
歡歡喜喜地和兒子準備行裝,孩子們知道要出去玩了,高興地蹦蹦跳跳。
聽說天南要帶他們出去玩一兩個月,哥哥高興的同時又有些煩惱:“爸爸要想我了,怎麽辦?”
天南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裝作沒聽見,低頭繼續收拾行李,想着要去雲南,應該不用帶太多厚衣服,算了,還是帶兩件吧,以防萬一。
天南有個大學同學是雲南臨滄人,家裏種着幾百畝茶園,畢業後她就回雲南當茶農了,天南和她說好帶着孩子去他們家玩一段時間,順便在雲南四周轉轉。
買了到雲南昆明的火車票,四人間的軟卧,到時朋友開車來昆明接他們,母子三人收拾好,高高興興出發。
兩個兒子是第一次坐火車,看什麽都新鮮,連車窗玻璃滑過的雨滴都能看個半天,仿佛沒見過雨珠滑落似的,讓天南看着好笑。
第一天很快過去,晚上正準備去旁邊餐車打點熱飯,兒子在小小的空間裏憋得悶了,嚷着要陪媽媽一起去。
母子三人出去打飯,餐車裏提供的盒飯還好,天南給兒子們點了雞排飯,哥哥拎着飯盒美滋滋地在前面走,然後……然後天南就有些想不起來了,好像是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然後就被甩出去了,天南抓着弟弟,緊緊把他藏在自己的懷裏,可是哥哥離自己太遠了,天南抓不到,抓不到……眼睜睜看着哥哥被甩開,最後喊了聲:“媽媽!”
再次醒來,天南躺在擔架上,抓住旁邊的醫生的手顫聲問:“我的孩子呢?”
“你放心,摔暈過去了,檢查了一下,孩子沒什麽事。別動,你身上多處骨折……”醫生按住她的肩膀,讓天南不要動。
“不,不,我還有哥哥,哥哥在喊我,我得去找他……”天南說着翻下了擔架,不顧旁邊醫生的阻攔,到處找哥哥。
偌大的災難現場,有人哭,有人叫,有人四處忙亂地走動,眼前都是人影晃動,可是看不到哥哥在哪,天南拖着身體往破碎的車廂處走,當經過旁邊蒙着白布的地方時,天南下意識地轉移視線,不會在這裏的,天南告訴自己,不會在這裏的,可是腳步卻黏在地上,挪不動。
一步一步慢慢挪過去,天南掀開一張白布,就看見哥哥躺在那裏,嘴唇蒼白,小臉摸起來冰涼,天南慢慢把視線往下挪,就見哥哥小小的身體被鐵片穿過,這一刻,覺得自己的胸口好像也被鐵片插入,天南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看見那裏正在汩汩流血,天南疼啊,疼得想要大喊大叫,可是太疼了,疼得她發不出聲音……
天南想自己不能呆在這了,得去找醫生,得去找醫生,讓醫生把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鐵片□□,跌跌撞撞起身,跑到正忙碌施救的醫生面前,拉着他的胳膊,讓他給自己看看:“醫生,你看,我傷口正在流血,你快幫我把鐵片把出來,我好疼啊……”
醫生看着天南,告訴她:“沒有什麽鐵片,你疼只是因為肋骨骨折,現在去那邊躺下,好嗎?”
天南抓着醫生的胳膊,求他不要走:“你看,我正在流血,鐵片插在這裏,你為什麽看不見?!求求你,幫我把它□□,求求你……”
醫生很忙碌,以為天南只是被摔得腦震蕩,出現幻覺,讓護士給天南打了一針鎮定劑,讓她安靜下來,然後就繼續忙着搶救其他傷者。
天南不想躺下,眼睛始終盯着自己的胸口,看着插在那裏的鐵片,血越流越多,天南想沒人來救自己,自己就要死了,然後頭腦昏沉,慢慢閉上了眼……
天南迷迷糊糊間聽到耳邊傳來哭聲,掙紮着睜開眼,就見莫北坐在病床邊,胡子拉碴,眼睛紅腫,想說話,喉嚨似乎被堵住,聲音嘶啞,問他:“我聽到哥哥在哭,他怎麽了?”
莫北嘴唇顫抖,紅着眼睛看向天南另一邊,天南随着他的視線轉移目光,就看見哥哥站在自己另一邊哭着看自己,笑着問他:“哥哥,你哭什麽?”
“媽媽,我是弟弟。”他告訴天南。
天南一瞬間記憶回來,看着弟弟挂着眼淚的小臉,聽到他喊自己媽媽,仿佛看到了埋在自己記憶最深處的噩夢,耳邊好像也傳來了哥哥的最後一聲呼喊“媽媽!”
“對,對,你是弟弟……”天南一遍遍重複,閉上眼不想再看見他,只是他的抽泣聲不斷傳來,折磨得天南頭疼欲裂,甩開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冷冷地說道:“不要哭,不要在我耳邊哭!”
弟弟的哭聲越來越大,抓着天南的手不放開,天南轉身看着莫北,紅着眼,哆嗦着嘴唇,痛苦地哀求他:“求求你,帶他走!我不要他在這裏……我受不了他在我身邊哭,走開,走開啊……”
弟弟掙紮着,哭喊着媽媽被莫北抱了出去,天南顫抖着身體,雙手緊緊捂着自己的耳朵,手上的針頭被震掉,咬着嘴唇,咬出了血,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的蹦出眼眶。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好像一片空白,天南躺在病床上,瞪着天花板發呆,每次弟弟小心翼翼走過來,拉着天南的手,小聲喊:“媽媽”,天南都會痛苦地閉上眼睛,被他抓住的手好像也碰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咬着牙忍受着,後來實在受不了就翻身躲開他的碰觸。
最難忍耐的是朋友來看自己,天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他們一個個紅着眼眶來到自己的病床前,同情地看着自己,一遍遍提醒自己,哥哥沒了,哥哥沒了……最後天南實在是受不了了,誰也不想見了,只要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就捂着耳朵,閉着眼,縮在被子裏,不想聽,不想見。
天南知道自己很清醒,但又讨厭這種清醒,自己要是瘋了就好了,發了瘋就不用想這些事,就不用再折磨自己了,都是自己的錯,自己為什麽抓不住哥哥?他喊媽媽,讓自己去救他,可是自己沒抓住,只能眼睜睜看着……
身體上的傷慢慢恢複,莫北要送天南回家,天南搖頭:“不,我不能回去,家裏都是哥哥的影子,我不能回去……”
于是,莫北把天南母子帶回了自己的公寓,天南占據了主卧,他每晚帶着弟弟在客房休息,有時天南想起來自己還有另外一個兒子,就會爬起來跑去客房,看着莫北把弟弟摟在懷裏睡着,放了心,然後飄飄蕩蕩走回自己的房間,整夜整夜的睜着眼睛到天亮,折磨着自己,懲罰着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莫北請了一段時間的假,看天南情況慢慢穩定,回去上班了,兒子放在家裏不放心,就把他帶去自己的公司,白天他走後,保姆會過來照顧天南,天南整天躺在床上,保姆提醒了,就坐起來洗把臉,吃個飯。
悔恨和痛苦一天一天淩遲着天南的心,她找不到解決方法,看不到出路,有些痛苦不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消融,它會在你的心裏埋下種子,發芽,長成荊棘林,然後你的整個身體和靈魂會因為維持這片荊棘的成長而慢慢枯萎。
可是,終于有一天,随着莫北媽媽的到來,天南覺得找到了救贖自己的方法。
羅女士來到莫北的公寓,看着躺在床上的天南,皺着眉頭說道:“我很遺憾,你應該振作起來,畢竟還有一個兒子要養。不光你痛苦,莫北也很痛苦,可他還得挺着照顧你們母子,忙工作,你看,我早說過你們不合适,你給他帶來的永遠都是麻煩。好了,別傷心了,日子還要過下去,你遲早會忘了這種痛苦的。”
天南閉着眼睛聽她在自己耳邊說話,聲音冷淡平靜,等聽到她離去的腳步聲,慢慢睜開眼睛,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無聲冷笑。
“忘了這種痛苦”,母親失去孩子的痛苦要怎麽忘?你以為輕描淡寫地安慰自己幾句就能減輕別人的傷痛?
天南知道不能再折磨自己了,再折磨下去,自己真的會瘋掉;不能再責怪自己,那麽就只能去責怪別人,只要把這種恨意轉嫁到別人身上,那麽自己就能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