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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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山中草木深
作者:隔生即忘
文案
山中有一個小山村,阿辭的家就在那裏,村子不大就幾百人,來去都是些親戚熟人,阿辭小時候,村裏有很多孩子和她一起玩,等到一個個長大,各自生活,每個人有自己的故事,很多人去了城裏,以前十分熱鬧的山村,到了晚上,路燈明亮,只照見清冷的一排排無人居住的房子,有些人再不會出現,有些人不願意回來,阿辭看着,只覺得世外間熙熙攘攘,山中卻唯有草木漸深。
正劇長篇。
內容标簽:悵然若失 前世今生 鄉村愛情 種田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阿辭 ┃ 配角:村裏人 ┃ 其它:村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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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
阿辭是個小山村的女孩子,她母親生她的時候不容易,痛了七天,那時候沒條件,都是在家生,山村裏哪有什麽醫生,就一個老婆婆接生,摸摸肚子看還不能生,家裏事忙也就走了,八十年代,山村裏的人都在操心吃飯問題,誰有閑心看顧個大肚子婆,阿辭爸爸也是木大膽,傻乎乎的不知道把人往山外送,阿辭媽媽熬着熬着,也虧着身體強健,總算是平安生下孩子。
阿辭出生的時候很細小,滿頭雜毛沒幾天還卷起來了,遺傳了外婆的頭發是個小卷毛,長的不難看,她爹很寵愛她,第一個孩子麽,總是稀奇些,但是對這個女兒,做爸爸的确實比對後來出生的兒子還要好,阿辭生在冬天,農歷十一月月底的時候生的,養了一個月多點就過年了,過了一個年名義上兩歲的她,比人家一歲的胖小子都不如,瘦的很。
阿辭對于幼小時候的事,記得住的不多,對外婆更沒印象,她外婆生了兩兒三女,然後在阿辭四歲的時候生病而亡,家裏在亂紛紛辦喪事的時候,她爸爸去鎮子上買喪事要用的東西,順便給她帶了冷飲,當時是個新鮮玩意,很多人都舍不得買了吃,她爸爸給她買了一熱水瓶帶回來,就怕天氣熱了不好喝,特意帶着熱水瓶去,買回來大人都沒時間帶她回家給她喝這個,都在外婆家忙,她媽媽嫁在村裏,平常帶着她來來去去的路都走熟了,大人忙着沒看顧到她,一轉眼就不見她,做媽媽的急瘋了,和兄弟姐妹在找她,她卻躲在家喝冷飲,被想起來這個的爸爸找到的時候還在那樂,為什麽呢?好喝呀,媽媽在那哭,為什麽呢?不知道呀,外婆呢?不知道去了哪裏啊,人生中第一個親人離世,長大後的阿辭什麽都不記得了。
就在那一年,阿辭有了弟弟,是個很淘氣的家夥,爺爺最喜歡的就是他了,因為他生養的幾個兒子,當時就給他生了這麽一個孫子,其他都是孫女,怎麽能不寵愛呢,好吃的都是他的,還搶着帶着出去玩,兒媳要去山上幹活,小孫子要跟着去,媽媽在前面走,孩子在後面跌跌撞撞的追,更後面跟着爺爺,一個勁在那喊,別去啊,回來爺爺給你剝瓜子吃啊,回來!
阿辭家的小山村,在一個群山圍繞的小盆地裏,村邊有河,河這邊是村莊,對面是千年河水沖擊形成的沙坪,那裏都是田地,田裏一般種着水稻,幾個高高的沙堆上有些地,地裏種着各種菜,路邊都沒有野草之類,地裏伺候的特別精細,八十年代初,剛分地到各戶單幹,村裏每家全年辛苦勞作,才剛能填飽肚皮,畝産不高的,還要緊巴巴的不夠吃,要去借糧,阿辭媽媽後來說,那時候不算苦,最苦的是她自己小時候,那是五六十年代,沒得吃還碰到了幹旱。
據阿辭媽媽說,那年幹旱,村外河裏的水,往年最深處幾人高的地方,那時候都只剩下到小腿,大部分的河床裏都能種菜了,沒水都長不大,為了口吃的,爺爺他們到處去求人借糧,往深山裏糧食多人少的地方去借,還不敢借糧,怕還不起,想買些人家不要的紅薯藤,曬幹了磨了吃,去有點交情的人家裏買,都還是要面子交情才賣的,誰知道去了,那戶人家的女兒說,這紅薯藤是要給牛吃的,別賣了,她父親說,人總是比牛要緊,賣給他們吧。
人苦的時候能苦到那個份上,現在的人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就像阿辭小時候,什麽活都不要幹,玩就是了,她人小,爹媽愛她,她爸爸買了甘蔗回來給她吃,她咬不動,含着吸吸就吐了,她爸爸給咬散再給塞她嘴裏,她就知道甜的好吃了。
阿辭爸媽這一代的人,大概是國人出生最多的那一代了,都是幾個幾個的生養,每家的孩子都是那麽多,阿辭爸爸有五兄弟,到兒子們都長大結婚要分家的時候,原來擠在一個小房子的家,哪裏還能容得下這麽多人,阿辭媽媽要嫁過來的時候,就一間空房子,地面是土的,壓硬了的還幹淨,擡頭看,樓板都沒有,都是結婚了之後一點點慢慢攢了錢,才像個家了。
這房子是和爺爺奶奶家連在一起的,一個小院子,左邊的是阿辭家,右邊住着爺爺奶奶和兩個叔叔,南方的房子,一上一下的布局,樓上有屋檐,檐下可以曬衣服和各種東西,據說庭院裏還種過一顆蘋果樹,生長過幾個小小的蘋果,忘了是阿辭幾歲的時候,反正能折騰了,在樓上看到窗外的蘋果,一定要自己爬出來摘,吓得她爸媽沒幾天就砍了這樹,可惜了這南方難得的蘋果樹啊,她家的樓梯也是,上下樓的房子,弄了個木頭的階梯靠在那,大人走沒什麽事挺好的,她一個小人兒,偏在那玩,一不小心就滾了下來,吓呆了她爸爸,抱着趕緊去給赤腳醫生看,好險人小體輕什麽事都沒有,經此一事,樓梯外就被她爸爸訂上了木條,這倒好,方便了阿辭一根根玩。
阿辭六歲的時候,那年冬天冷的很,有一天早上,她還在被窩睡着呢,隔壁紛紛攘攘的,不知道是什麽事,好像都是人,她聽着隔壁奶奶在哭,就趕緊起來下樓去爬上了隔壁奶奶家的樓上,發現爺爺躺着,身邊都是人,媽媽在流淚,卻在拿着剪刀剪爺爺的手指甲,又給躺着的爺爺擦了臉,大伯大媽,她爸爸是老二,三叔三嬸都圍在床邊,四叔出去給人幹活還沒回家,五叔在學校不在家,媽媽看她上來,對她說:“阿辭,來看看爺爺。”
阿辭看着前一天晚上還在說故事的爺爺,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爺爺躺着,說話含糊,但是看着沒怎麽樣難受,這是怎麽了呢?長大後的她才知道,爺爺是在冬天那麽冷的天氣起的急,腦溢血了血管破裂,一下子就不行了,那時候的人可憐,一般小病就是熬過去,這突如其來的大病,一個早上,人就沒了,阿辭對爺爺的喪事的印象,似乎就是家裏突然就少了個人。
那年冬天特別的冷,屋檐下的冰柱子特別的長,低矮的茅屋伸手就能摘到,小孩子們一年到頭少吃的,嘴饞的都去摘那冰吃,舔的津津有味,全村同齡的有差不多六七十個孩子,村裏熱熱鬧鬧的,天天都是這些小崽子們吵嘴玩鬧的聲音。
☆、小兒
日子如流水,一去不複返,春天來時萬物萌發,小孩子們也在四季輪回間就那麽長大了,阿辭記得她小時候最愛去舅舅家,不過大舅舅最愛的是她弟弟阿飛,小舅舅就比較喜歡阿辭,因為外婆去世的早,在最大的女兒阿辭的媽媽出嫁幾年之後,大兒子要結婚二女兒又要出嫁,阿辭外公就給分家了,他帶着小兒子一起住,把房子讓給了大兒子和兒媳,自己去住了山邊的兩間平頂房子,阿辭外公也是苦,幾個孩子裏,最小的三女兒發燒一夜,不知道什麽病,也沒看醫生,以為小病沒事,結果隔天晚上就去了,小兒子聰明伶俐,讀書很好的,結果有天突然的暈倒抽搐,醫生說是癫痫,這個病對山村裏的人來說,就相當于是個廢人了,阿辭小舅舅從發病之後就沒去學校,就呆在家裏幫着幹活,阿辭外婆去後,就跟着父親住到了山邊,遠離了村裏人的視線。
阿辭媽媽嫁在村裏,有些事就挺方便的,燒一碗肉,就能分些給老父親和弟弟送去,她自己在家忙,女兒大了些,就吩咐阿辭幹這事,每次都把菜或者別的什麽,放好一個籃子,叫阿辭好好提着送去,山村有點小,先輩們先來的在一整片平地上建了房子住了人,後來的找不到地方建房,就依着山勢,高高低低的平整下地面,再建了房子,阿辭外公家當時就是後來者,老房子就在有點高的地方,現在住的平頂房,更是直接就在山上了,阿辭每次去,都要爬一個上坡,好在山勢還挺緩和。
外公家原來住的房子是和自己兄弟建在一起的,一整排的房子,路邊第一間是外公家,往左第二間是二外公家,再過去是四外公的,幾個兄弟都湊在一塊住,當時建房都是一起幫忙的,曾經還是十幾口人一口鍋裏吃飯的,樹大分枝人大分家,最後都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家人。
阿辭小時候也淘氣,舅舅家對面有戶人家,女主人是個啞巴,男主人是個老實人,小孩子們都天生的愛惡作劇,他們家窮,房子的一邊就是靠着山建的,就在阿辭要路過的坡下,依着山建是省了些壘土牆的料,但是也導致土竈的煙囪出口就在路邊,每到做飯時間,煙囪出口就青煙袅袅。
誰知道小孩子們怎麽想的呢,看到煙從那冒出來,也不知道誰帶頭,居然拿了東西去塞,房子裏的人起初不知道,等煙倒流回房子裏,啞巴都忍不住要跑出來抓罪魁禍首,等她出了自己房子,沖到路邊,小孩子們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像小鳥兒鑽進房子間的小道夾縫,再找不到了,氣的想揍人的啞巴站在鄰居面前告訴說:“啊啊啊噠噠噠。。。”
阿辭每次提着籃子去送東西,總能看到舅舅家右手邊路對面的那個小房子裏的老婆婆,她總坐在自己家門口,她家房子位置高,像個小臺子,要走幾步臺階上去,房子很小,就一般人家的一半大,放了一張床,一個桌子,壘了個小土竈做飯,鍋都是小小的,因為她就一個人住在那。
阿辭小很多事不明白,她知道這個老婆婆有生養了兩個兒子,還已經有了孫子孫女,大兒子的日子過的還很不錯,是個閹豬人,鄉村裏面養豬,一般公豬養到差不多就要閹割了,不然不長肉,她大兒子學了這個手藝,順帶着給豬看看病賣賣藥,八十年代的鄉村,不養豬的人家就幾乎沒有,錢大家都不多,但是該用的還是要用,該吃的到時候還是要吃,過年殺豬是家家都要殺的,不自己養,哪裏來多餘的錢買肉吃呢?那時候平時誰也不輕易吃肉,過年殺一頭自己家的豬,還要精打細算,該送的年禮,來往的人情,正月裏待客的幾大碗菜,小孩子們熬了一年也該吃點肉,阿辭媽媽總說小時候吃口飯都難,一家人吃一餐,都是抓一把米放鍋裏,加一鍋的水在那熬,吃的時候就是喝粥湯,稀薄的湯喝到碗底,有一勺粥在那裏,阿辭媽媽死去的那個妹妹,阿辭媽媽記得最深的就是她總喜歡在吃到這一點粥的時候喊自己的媽媽看:“娘,你看是粥,粥啊。”
阿辭媽媽是大女兒,但是卻和下面的弟妹不是一個爹,她的父親在她一歲時候,有天發熱,回家來就躺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過世了,五十年代的人,過的日子什麽樣,阿辭壓根想不到,阿辭媽媽更是沒有感觸,她還生下來沒多久,自己的父親就去了,做爹娘的怕兒媳會抛下孩子回去娘家,就想辦法撮合了當時還沒結婚的老三娶了大嫂,窮人結個婚不容易,湊合着首先要掙紮着活下去,阿辭媽媽那麽小沒了爹,三叔後爸待她和親生的沒有分別,二叔他們也憐惜她,弄點好吃的,都記着要給她一口,阿辭媽媽總和女兒兒子說:“你們外公待我是真好,我要比你們阿姨舅舅對他更盡心點才是。”
阿辭從只會吃外公家的好吃的,到會送東西給外公吃,似乎小時候就都在那長着似的,媽媽爸爸忙着幹活,小舅舅在家的時間多,記憶裏白天有一半多的時間總在外公家,那一片房子裏的人都記熟了,這個是誰的誰,那個是壞脾氣的爺爺,摘個棗子要罵人的,這個婆婆呢,總坐在門檻上看着孩子們笑。
阿辭有天問她媽媽:“媽媽,這個婆婆為什麽老坐在門檻上,是在等她家的爺爺呢?”阿辭沒看到過這家有另外個老人進出,但是老婆婆的孫子孫女和她一起玩,她聽到過孩子們說起爺爺,只是總看不到,也看不到她家大兒子來看她,就只看到小兒子家的人,小兒子有點傻,讨了個老婆也傻,兩個湊一塊兒,先生了個兒子,後面有個女兒,當時兒子都比阿辭小,和阿辭他們一塊玩,老被欺負,他也不哭,傻兮兮的就喜歡笑。
阿辭媽媽聽的懂女兒在問什麽,阿辭是在問,這個阿生婆的丈夫呢?小孩子不懂事,胡亂說話,自己家人親近才能明白她在說什麽,但是這個事呢,怎麽說給小孩子聽呢,她也未必聽的懂啊。
☆、典妻
阿辭媽媽一邊在做飯,一邊還要應付女兒,養的雞在腳邊咯咯叫着讨吃的,她趕了趕,回頭對女兒說:“去院子裏大籃子裏抓幾把草丢給雞吃。”
阿辭興高采烈的就跑到院子裏去了,也忘了剛問了什麽。
阿辭問的那個老婆婆,其實是典來的,那家女主人不會生養,就讓丈夫去相看,花了些銀洋典來了個女人,當時說好的是幾年裏生了孩子就回去,結果就有來無回,從此住在了這裏,那時的世道,女人就是個物件,嫁給了人,就是屬于了某個男人,主人有權利可以随意處置,有些做父母的,害怕把女兒嫁的遠,因為來去不便,消息傳遞不便,怕自己的女兒也會被賣,賣了自家還不知道,女婿不配合的話,想找都無處可尋。
有句老話說,褲子穿三條爛,不知道老公賣不賣,說的就是當時的這個情形,阿辭所在的小山村,以前這樣的事不是一件,只是只有這家的女人來了就沒走,也許是自己的男人沒錢贖買,也許是壓根就沒想起來要贖買回去,能賣錢花,有幾個男人還想的到去花錢買回來呢。
阿生婆來的時候是民國時期,男人可以合法的擁有妾,她在這家沒多久就生了第一個兒子,作為産婦,做月子的時候,她吃一碗點心,大老婆也吃一碗,阿辭媽媽後來把這事說給阿辭聽的時候,阿辭問:“那個婆婆不生病也吃點心嗎?”
“嗯。”
“哦,不生病也吃,真好。”
作為孩子,有吃的自然是好,作為一個妻子,吃這麽一碗點心,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阿生婆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典當的日期到了,丈夫沒來帶她回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裏,不識字的人,在家的時候就是跟着父母在村裏幹活,外村都沒出去過,嫁人是第一次出遠門,被典當是第二次,出嫁後也生養了孩子,兒女都有,但是一朝被賣,到哪裏去找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都不知道,父母賣了她第一次,丈夫賣了第二次,但是沒有人來買她回去。
阿生婆在這個小山村住了下來,起初是和典她的這家主人住在一塊的,生了兩個兒子之後,大概沒了回去的希望,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給她修了個比豬圈大不了多少的小房子,就讓她一個人住在了那,兒子們有爹娘,她是個典來的妾,以前也沒人喊她娘,小時候也不和她親近,但是給她吃喝的糧食,給了她住的地方,她也就這麽活了下來,最艱難的歲月裏,也這樣過了下來。
阿辭知道這個婆婆,就是因為她就住舅舅家右手邊,小房子建的高高的,阿生婆就喜歡坐在門前平臺上,巴掌大的地方,她坐着,面前放個小竹籃,或許是繡花的針線,或者是一些要挑揀的菜,她幹着活,再看看路,路上經常有來去的人,上山的是要去幹活的,下山來的是要回家的,小孩子們在跑來跑去的玩,有人和她打招呼,她就笑眯眯的回應,偶爾有幾次,小兒子會來送點自己種的什麽菜,或者孩子們自己跑來玩,她就挨個分吃的給他們,大兒子是從來不來的,也不喊她,也許他心裏,這個就不是娘。
那天阿生婆依舊坐在石板凳上做針線,正專心聽見有人喊她:“阿生。”擡頭看笑了:“怎麽是你來了,今天倒是有空啊?:”
“春天了,這山上高,我爬高點找點能吃的野菜去。”說話的是個年紀也大了的老太太,清瘦秀直,穿的一身的大襟衣服,是上了年歲的人才喜歡穿着的,阿辭倒是很喜歡,但是誰也不會做給她穿,都是老東西了,在年輕人眼裏,新布料才叫好看呢,阿辭媽媽就很喜歡供銷社賣的那些新布,就是一年到頭也就過年買點布來做新衣裳。
“野菜啊,我倒是也想去找點來吃,就是找的人多,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你跟我去,我們爬的高點,人去的少野菜就多點。”
阿生婆就關了門,提了個籃子,跟着身邊的青雲嫂往山上走。
這山叫半山,為什麽叫半山呢,因為山腳部分地勢和緩,就都建了房住了人,另一半才層層疊疊的是山田山地,半山不高,山上還住的有人,就一家人,門前種的有梨樹,有些小孩在梨子可以吃的時候,還會特意的跑去看,那會吃的水果少,果樹都難得看見有村裏人種,自己家沒有也舍不得買,小孩子就更饞,但是要這家主人随便拿出來給外人吃,那也不可能,小孩子們吃不着看看也好,春天這梨樹的花開滿了一樹,阿辭就被孩子們拉着來看。
阿辭她正看的入迷,這邊這棵樹開的梨花多,生的梨子一定多,肯定是看着就好吃,卻聽的身後的良成喊了聲:“奶奶。”
“哎,良成在做什麽?”阿生婆摸摸良成的臉,高山上春天的風吹着,小孩子的臉蛋還是有點涼。
“看梨子樹開花了,能長很多梨子呢奶奶。”良成笑嘻嘻的,看看奶奶的空籃子問:“奶奶你幹嘛去呢?”
“春天了山上野菜多,奶奶去找點來吃,良成你早點回家,不要玩太久。”
“哦,曉得了。”良成看看奶奶和青雲婆婆一起往高處走去,回頭跟着小孩子們一起下山了,山路婉轉,小孩們嘻嘻哈哈,沒找到什麽好吃的也挺高興,這山上人來人往的,田邊地邊人們都恨不得種滿吃的,哪裏還容得下什麽野生的植物,就算想挖根白茅草根啃啃也找不到,勤勞的人們削的田埂地邊清清爽爽的。
青雲嫂看孩子們走了,拉了下阿生:“回頭了,我們往上去,我和你說個事。”
“什麽事?”
“嗯,前天村裏的亞成嫂,晚上我在庵裏的時候來找了我,替她老公的大哥來說媒,你說說,我都說過幾次了,還有人來煩我這些事。”
“那是你人才好啊,都覺得讨了你家去,就能支撐出個好人家,不怪人家要來煩你。”
“你知道我的心,我哪裏會去想這個事的,推了幾次了,唉,都不得清淨。”
“你啊,你都等到老了。”
“老了我也等。”
☆、庵堂
那天阿生婆和青雲嫂在山上走了很久,到天黑了才下山,籃子裏沒有多少野菜,到底是找的人太多了,村裏的人們都要割野草給家裏的豬吃,要走很遠的路才能割滿一籃子,人都不夠吃的,怎麽舍得把人吃的給豬吃呢,所以豬也瘦小,人也精瘦,都是家裏的糧食不夠鬧的。
阿辭并不用擔心這些,她只要按時等着吃飯就行,家裏的好吃的都是她和弟弟的,餓着誰都不會餓着他們,家裏養的幾只雞,整天都在外面找吃的,倒是比被關在豬圈裏的豬看着精神,隔個幾天就會在雞窩裏下個蛋,阿辭媽媽撿了就在做飯時候蒸一碗蛋羹,分一半給阿辭,還有一半端在手裏喂兒子,邊喂飯邊和阿辭爸爸說話:“我早上碰到青雲娘了。”
“哦,有事?”阿辭爸爸大口吃飯中。
“青雲娘倒是沒事,村裏的人事多,明知道她不肯嫁人的,還要去煩她。”
“那是看着她好,想去讨娶的人才會多。”
“她都五十多歲了,年輕時候都不願意,現在更不會願意,勉強人做什麽呢?再說她是有丈夫的人,都等了多少年了啊。”
“傻等。”阿辭爸爸放下碗,端起桌上的飯湯一口氣喝了,下午要幹的活還多着呢。
阿辭媽媽也就不說話了,看着阿辭吃的像個小花貓,就替她擦了擦臉,囑咐她幾句就放她上樓去睡午覺,阿辭并不會立刻就睡着,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害的弟弟一起沒得睡,不睡覺的兩個孩子就在那玩。
樓下的阿辭媽媽一邊洗碗一邊想着事,青雲娘和她母親極親密,兩個人總有說不完的話,在她母親死去前,三天兩頭的總來看她,阿辭的外婆也是,白天要幹活都是忙着的,晚上抽空也會去庵堂裏看看她。
阿辭所在的小山村,遠離在村居之外的建築就兩處,一個是村外不遠的龍王廟,一個就是青雲娘所在的庵堂,據說是村裏很久之前的一戶有錢人家,唯一的獨生女兒不願意嫁人,做父親的就舍了自家的幾畝水田,起了一個院子讓女兒住在那清修,就在村外不遠,家人也照顧的到,這家有錢,供養的起,另外請了幾位出家修行的師父一起陪着女兒清修,這院子就有了人氣,裏面供奉着觀音大士的畫像,過了這麽些年,當時的人都已遠離塵世,到阿辭出生那會,庵堂裏剩下的就兩個人,等阿辭長大點,年老的那個師父也已去世,庵堂裏就剩下了青雲師傅。
青雲嫂不是出家人,只是無處可去所以來了能清修的庵堂,她算個打雜的,不是正經出家,因為她原本有家有丈夫孩子,只是年少時國家正在戰亂中,懷中抱着的孩子因戰亂病重死去了,她的丈夫青雲,當時好好的在家,卻被拉壯丁抓走了,從此一去不複還,家裏就剩下個女人,丈夫家的親戚就各種鬧事,終于鬧的青雲嫂住不下去,想回去娘家投靠兄嫂,卻不料還沒進門,嫂子就趕着她出來,說是個晦氣人,不讓她進家門。
一個女子若是家都不能回,那還能去哪裏呢?一死了之是很簡單,青雲嫂的孩子死了可是丈夫是活生生被人抓走的,并沒有死,但是也沒有人知道是不是活着,只是青雲嫂堅信是活着的,只是現在丈夫他回不來,但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回來接她回家。
人心有所牽絆,就是不得自由,青雲嫂無處可去,輾轉來到了這個有一座小小庵堂的小山村,當時她正年輕貌美,山村的單身漢多的是,都窮的讨不到老婆,誰都想撿個美貌媳婦成個家,也沒什麽人嫌棄她這般的身世,搶着叫人去說媒,倒叫一個個人都碰了一鼻子灰,青雲嫂只告訴人家,她一輩子都是青雲嫂,并沒有想過要改嫁做別人的妻子。
這樣的女子,敬佩的人多,看不起嫌棄的,反而多是村裏的大嫂大娘們,覺得她相貌生的太美,是個禍端,無端端勾引的自家男人們起了花花心思,害家害人,男人們卻覺得她好,忠貞美貌,沒有女人的漢子們,有不死心的就總惦記着。
村裏有個漢子,上有父母老弱,下有弟妹幼小,少年時家貧如洗,成年後日夜勞累了幾年才起了幾間黃泥屋,他是長兄,勞累過度,病了一場,消瘦的不成人形,家中為他治病又窮了下去,他內疚于心,病好了之後就先替弟弟娶了媳婦,,妹妹出嫁之後,做父母的又雙雙過世又耽誤幾年,年歲漸大身邊卻無媳婦體貼照顧,做弟妹的每每想起都要憂心,他弟媳婦給張羅着說過好幾個姑娘,都嫌棄他年紀太大,他又不喜歡勉強人,家裏也沒什麽餘錢去砸人,就越發耽誤了,等那年一眼看到了青雲嫂,從此無可救藥沉溺。
他是個老實人,并不是愛嚷嚷的,整天沉默低頭幹活,他也聽人家說過青雲嫂的想法,他是只有滿心敬佩的,并沒有一定要娶了人來家裏的想法,倒是他弟弟弟媳婦看出了他心思,他們生兒育女一家和樂融融,便也希望大哥能過的好點。
他家弟媳婦知道了這事之後,想了幾天後,就找了個黃道吉日去了庵堂,那時候庵堂人還多,有四五個修行的,她請見了主持的師傅,好聲好氣的說了下家裏人的想法,她家大伯是一心一意的喜愛青雲嫂,他們家是真心誠意的求娶青雲嫂。
師傅見她說的誠懇,看了青雲嫂一眼,說道:“我們庵堂裏并不阻攔青雲嫂嫁人,你問問她自己可是願意,願意就去吧。“
青雲嫂低頭上前一步說道:“師傅,我是不願意的,我等着青雲來接我回去。”
師傅嘆了口氣,搖搖頭,叫人送客。
這家的媳婦不死心,這一年裏接連去了幾次,都被回絕了,便歇了這心思,到處求人想找個合适的給她家大伯成個家,求來求去都沒結果,她家大伯看不上啊。
一日一日的光陰,一年一年的歲月,多少年就這麽過去了,庵堂裏的人青絲變白發,田地裏的壯漢慢慢彎了腰,總有人是不得成雙孑然而立。
☆、救命
阿辭家的小山村雖然小,但是也有個分界線,小村還一分為二的,分別叫大村小村,左邊人多房子舊的一塊是大村,分界線是一條寬點的泥路,右邊小村住的多是建國後築來起的房子,房子新一點,孩子們多了些,整天在那吵吵鬧鬧的。
阿辭家前後幾排房子,熟悉點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有三四十個,大的玩不到一塊去,小的幾個湊在一塊,經常玩些泥巴或者捉個迷藏,大人們都在幹活,阿辭家前面的鄰居家有個嬸嬸是個裁縫,會做衣服的,在家會踩新式的縫紉機,整天就在那低頭做衣服,八幾年的人,來去就那幾個式樣,男的好一點中山裝,女人們愛挑個花色,老人們要穿大襟衣服,但是老一輩的會自己做,針線活做的好的,比機器踩出的線腳還要好看整潔。
阿辭很喜歡和前鄰後舍的孩子們一起玩,她家前門會做衣服的那個嬸嬸整天在家,老把女兒帶在身邊,很漂亮的一個孩子,名字也好聽,叫婉婉,婉婉整天跟着她叫姐姐,喜歡跟阿辭一起玩,阿辭很羨慕婉婉的,她媽媽整天可以陪着她,不像她爸爸媽媽整天都是在山上,天黑了才回來,常常會讓她和弟弟餓肚子,要麽就要先在奶奶家吃點。
婉婉她家門前,有一整塊的平地,不遠處就是一片菜地,平地的左邊邊角處還有口井,是口深井,水清而甜,來這裏挑水吃的人還挺多,井口不高,井沿圍了一圈青石,因這井的水好,他們家附近的人用水都從那裏挑,早上忙的時候還得排隊。
阿辭記得那一年的那天下午,自己和幾個孩子在玩,平常嬸嬸家的門前,都會有老的走不動上不了山下不了地的老人坐在那,天冷就曬太陽,天熱就聊聊天吹吹風乘個涼,順便看看孩子,看着小點的孩子們玩的熱鬧他們也高興。
那天也奇怪并沒有往常的幾個老人坐着,阿辭他們玩的有點鬧,嘻嘻哈哈使勁在那一排房子的門前平地上來回跑,阿辭跑了幾圈累了,跑到嬸嬸家的門前站着呼呼喘氣,有幾個孩子沖過來要抓她,這是在玩老鷹抓小雞了,阿辭拼命往後躲,退了幾步,悠忽之間,人忽然就往下掉,掉落水井中不見了,幾個孩子大聲尖叫起來,吓壞了,有個女孩子驚叫一聲跑進家喊:“媽媽媽媽阿辭姐姐掉下去了,看不到了啊!”
那是婉婉,家裏坐着做衣服的是婉婉媽媽,婉婉媽媽吓得立刻站了起來沖到門前的井邊,阿辭那時候在水裏拼命掙紮,人站在井口能看到孩子但是抓不到,井有點深,婉婉媽媽看了看左右,拿了根竹子豎着丢下去趕緊喊:“阿辭抓住!
阿辭吓得在水裏哇哇大哭,早咽了幾口井水,她掙紮着往上游,人小體輕,還沒掉下去,看竹竿遞下來,就哭哭啼啼的去抓,婉婉媽媽看左右沒一個大人,急得不行,對婉婉說,你去後門到阿辭家去喊人來。”
婉婉往後門跑着去喊人,婉婉媽媽站在井邊抓着竹竿,小孩子們都在那哭,引來了路過的一個村人,他走了過來,看都是孩子們在哭,看到婉婉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