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來。”婉婉媽媽走到門口不放心,又去隔壁的婆婆那說了聲,托她照看孩子,這才跟着報信的大媽走了。
婉婉媽是小村嫁到大村來的,小村這邊的人其實上上代人據說是逃荒到潭村這邊住下來的,不比大村是原住民,住的地方和田地都是好的,小村的人地少田少人多,很多地都在遠一點的山上,婉婉媽媽大伯家的弟弟和妹妹,就是去了遠一點的中山上的地裏幹活,去中山要過堤壩,去的時候是看到兩天細雨之後出了太陽,還以為是晴天可以好好幹活了,誰知道會變成大雨,這個時候的廣播裏根本還沒什麽準确的天氣預報,不過是看下雨了就是有雨,看晚霞就一直說晴天。
婉婉媽跑着去的大伯家,大伯不在家,還在外面找人,大媽已經在家哭的暈死過去了,他們夫妻倆半生勞碌,唯有這兩個孩子,大的哥哥和小的妹妹,只差了兩歲,辛辛苦苦養到二十多了,兩個孩子老實聽話又孝順,兒子還沒娶媳婦,女兒正在說人家,親戚朋友都預備着下半年喝喜酒呢,誰又知道這一夕之間,會是這樣的生死不明。
親戚朋友有知道消息的,男的大多都在外面找人,女的陪在家中,有幾個已經忍不住紅了眼悄默着在哭,婉婉媽陪着掉眼淚,她男人今天早早去了山上,到現在還不知道老婆娘家出了這事,大概要到中午回來吃午飯了才會知道。
時間慢慢過去,暈死在床上的大媽醒來了,赤腳醫生給她打了一針,勸她要想開些,平時就身體不好的人,再經這樣的事,估計要大病一場。
臨近中午,來看望的女人們幫着準備了午飯,外出找人的男人們還沒全部回來,大伯一直在外面找兒女,有幾個沿着河水找了一圈回來的,都說沒見到人,不死心的人們都找到了鎮子上,河水流經潭村,再轉了個彎經過兩個村子到的鎮子上,最終彙入一條江水中。
時間到了下午一點,出去幫忙找的人陸續都回來了,有走的遠的,都問了下游的幾個村子了,都說沒見到有被淹死的年輕男女,這時候全村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這件事,幫着找的人更多了,但是到傍晚,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大伯已經回家來,身形俱疲的倒在椅子上,整個人都憔悴不堪,他急着找兒女,午飯都沒吃,這時候也想不起吃晚飯,家裏亂哄哄的都是人,他的老妻躺倒在床,和他遠遠的淚眼相對,夫妻倆眼裏都是說不出的焦急悔恨,如果昨天不叫兒女去山上多少好呢?但是誰又能讓時間回頭?
☆、溺亡
這一個白天很快又将要過去了,年老的父母在家中傷心絕望直至深夜,天黑了又亮了,熬夜守過這一夜的人們,等天亮了又要出去尋人,有個年老的村人一早來了大伯家,告訴他們說,實在是下游各處都找不到的話,就去下游一個水彎口那裏看看,那個水彎口河水靠着山急速流過,山邊有很多水洞,如果兩兄妹真是不幸溺亡,說不定是被水沖進那裏去了。
得了指點的人們,聽了這話,他家一個年紀大點的堂兄弟,趕緊的帶了人就去了,做娘的等了兩夜,煎熬的已經猶如蠟燭兩頭燒,快要等的油盡燈枯了,做爹的還支撐着跟着要出門去,親戚朋友強行拉住了,都知道兩天兩夜不見人,已經是沒個好了。
這次沒有等多久,叫人絕望的消息就傳回來了,兒女都找到了,兄妹倆一件衣服綁了兩個人手腕,一起被沖進了那片山腳的水洞裏,已是在那泡了兩夜了,人是早上就給擡回來了,去的人早有準備,帶了木板繩索去的,回來時候,擡了兩個年輕輕就離了人世的兄妹。
這邊風俗,死在外面的人不得進本家堂前,堂前是用來做各家喪事的靈堂的,死在家裏的人才能享受死後進堂前的待遇,橫死在外的,都是在外面搭個靈棚就算。
這一對兄妹被擡了回來,靈棚這時候已經用幾塊曬谷子用的田席搭好了,就搭在操場靠近馬路這一邊,做父母的已經被人從家裏扶了來,老父親已經呆呆的不會動了,看人來了也已經站不起來,他們的母親看到兒女被擡了回來,卻猛的掙脫了婉婉媽的攙扶撲了過去,摸了兒子的臉哭的聲嘶力竭,哭了幾下人就軟了下去,一旁的人又掐人中又跟着哭,鬧哄哄亂做一團。
從他們家裏跟着出來的親人裏,婉婉媽是幫着大媽收拾了倆兄妹的衣物來的,人死之後更換衣衫是規矩,兩兄妹被放到靈棚之後,渾身還是濕淋淋的衣物,暈死過去又醒了來的母親,哭着拿過衣物給兒女更換,兩兄妹綁在手腕上的衣服已經解了下來,原是哥哥穿着的外衫,做母親的抖着手給兒子擦幹了身,換上一身平時舍不得穿的衣服,想想兒子這麽大了還沒娶媳婦就去了,早就幹了的眼淚成串的又落了下來。
給女兒擦身的時候,先給擦了頭發,他們的女兒綁了兩條大辮子,人泡了兩天都腫脹了,頭發也散亂着,做娘的給重新梳了,又綁的整整齊齊的,又給換了衣服,脫了褲子的時候,才發現下面都是血,卻原來是她女兒月信之期到了,做娘的前後一想,定然是女兒來了月信,不好意思在中山上的人家裏借宿,拉了哥哥回來,當時應該堤壩上是有水了,但是不是洪水,想必人還能過來,兄妹兩個應該是見水有點大了,拿衣服綁了兩個怕沖散了,淌水走在了堤壩上,後來,後來應該就是洪水突然就從上游沖了下來,把兩個人沖了下去,一路掙紮也不能活,就此死在了這滔滔洪水中。
潭村這邊以前也不是沒有淹死過人,但是一家兩兄妹,同一天一起死在了洪水之中,家中只剩下父母兩個老人,實在是再可憐不過,做母親的抱着死去的女兒哭,聲聲哀喚也再也喊不醒來,旁邊親戚朋友陪着掉眼淚,就是男人們也忍不住要紅了眼。
這兩天找人勞累了的各家男人們,又幫着他們兩個老的給這兩孩子安排後事,先找了幾個人上山給這兩兄妹挖墳,又去鎮子上拉了兩口棺材來,鎮上人們聽的這樣的慘事,都連說可憐,他們家在外村的親戚,也有人去安排了報信,中午回來人就多了,開了幾桌的豆腐宴。
這天的天氣熱,前面連着三天的雨似乎是下的夠了,晴了之後就是連續的晴天,太陽曬的一片白,溫度蹭蹭的上升,兩個泡了兩天的人更放不住,在山上的人要挖兩個墳,去的人不夠,下午又加派了人手去,又開了夜工,晚上村裏有得閑了的,點了火把趕着去幫忙的人也多,一日夜就好了,兩個墳在一塊兒,旁邊是他們爺爺奶奶,倒也是不孤單。
因為急着發喪,這天晚上就算是定場飯了,晚上該來的親戚都趕來了,趕來娘家的娘舅阿姨都在靈棚裏哭成一團,哪個都想不到這樣的慘事會發生,都還等着下半年吃喜酒呢,誰知道人就一下去了兩個,一個都沒留住,留下兩個老的,現在看樣子連活下去的欲望都沒了。
這天夜裏,因着死去的是兩個還沒成婚的孩子,也沒兒女後輩給守靈,做父母的無論如何都不肯走開,就守在兩個兒女屍身邊,屍身腳邊點了燈,臉上蒙了薄紗,雖然看不見臉了,但是做娘的知道這是自己的兒女,往日笑意盈盈的兒女,現在了無聲息的躺在地上,痛斷肝腸也挽不回兩人的命了,娘家來的姐妹兄弟一定要在靈棚裏陪着守靈,這邊的兄嫂侄兒侄女,也留了幾個一起陪着守夜,夜裏風涼,半夜裏露水下來更是冷,家裏的被子叫人拿了來靈棚裏,有幾個年輕的熬不住,靠着凳子睡着了,天亮了有人小聲說話被驚醒過來,看見做父母的一動不動還坐在那裏。
天大亮了,幫忙的人吃了早飯,人手都安排出去了,吃不下飯的父母被自家的兄弟姐妹強拉着離了靈棚,做娘的一走出來,人就暈了過去,是被擡回家的,做父親的被兄弟攙扶着,最後看了眼地上的兩個孩子,紅着眼走了。
趕着做好的孝鬥發放到送行的人手裏,一個他們兄弟家的孩子扛着靈幡在前面走,另一個提了竹籃一路撒紙錢,要路過的大路兩邊,都放好了住着的村人們準備的稻草圈,等送行的人走來就點起了火來,香煙袅袅,哀樂陣陣,兩個棺材被人擡着離了村,滿村都是嘆息聲,有年紀大的跟着哭的,實在是可憐了這兩個孩子。
這一天阿辭都和阿飛待在外公家,外公接了個活,要給村裏人做個碗櫥,因那家沒木頭,就在自家做,阿辭媽媽聽見那兩個孩子的慘劇,再看自己家的兩個孩子就恨不得要時時放在眼前,但是天晴了家裏山上地裏活多,她哪裏能一直帶着兩個孩子去山上,再說天熱了,山上不時的有蛇出沒,她也不放心孩子們呆山上,前兩天關了兩個孩子在家裏,等他們回來,阿飛已經不耐煩的嗷嗷叫,再關第三天無論如何是關不住了,昨天晚上阿辭小舅舅又送了點兔草來,聽姐姐在急明天沒人帶孩子,就說明天家裏爹在家幹活,叫一早送兩個孩子去就是。
阿辭和阿飛一大早就被媽媽送到了外公家,阿飛看外公用刨子刨木頭,刨花卷曲着挺好看,他就蹲在那一個個撿了玩,阿辭就坐一邊看着,外公一邊笑着看外甥在他腳下玩,一邊幹活,為了今天外甥要跟着他玩,容易傷到手的工具都被他提前整理了放到工具箱裏。
阿飛玩的正高興,就聽到爆竹聲聲,哀樂陣陣,喪家送行的人往這邊的山上來了,阿辭外公走到門前角落邊,拿起一圈稻草放到路邊點起了火,頭戴白帽扛着靈幡的孩子先過來了,後面黑壓壓一片人,男的戴白帽,女的戴孝鬥,阿辭聽到爆竹就害怕,躲到了外公身後,抓緊了外公的手,阿飛是一點都不怕,還瞪着眼睛看熱鬧,人先過去了,後面就是兩口用油漆塗的黑亮的棺材,阿辭打眼看到更是害怕,索性抱住了外公的手,外公拍拍她的頭,坐了下來,把她抱在了懷裏,阿飛見了也要抱,外公就一邊一個摟着孩子,等哀樂遠去,人都走了,阿辭才被外公放開,只是她記着那黑亮的棺材,始終是心裏怕的很,就拉着阿飛玩,阿飛塞了幾個刨花給姐姐,看姐姐都抓住了,就又去地上撿了幾個來,蹲在姐姐旁邊玩。
送到山上的人裏面沒有這兄妹的父母,小輩去世,做長輩的是不去送的,親身之人更是不能送去的,就怕痛斷肝腸的人會見不得棺木進墳,萬一人要是當場瘋鬧起來,就會做不了事情,這樣生者痛,亡者也不得安寧。
這邊是幾個堂姐妹和幾個表姐妹哭了幾聲,棺木就送進了墳墓裏,山上穿白戴孝的人們就拆了孝鬥白帽,聽先生站在墓前念了些話,撒了些五谷雜糧,又散了幾支毛筆,衆人搶着接了,就此下了山來,留在山上的人,就出了些力氣,把墓門徹底砌上封好,墳前又平整了下,一切弄好,在墳前拜了幾拜,就下了山來,這些幫着做墳的人,晚上主家還招待一餐飯,吃完了飯,這一件白事就算做完了,但是對于這對兄妹的父母來說,孤苦的日子剛剛開始。
☆、立夏
不是自家的苦難,說說閑話掉兩顆眼淚也就過去了,潭村的人們經了這兩兄妹的禍事,這幾天把自家的孩子看的牢牢的,雖然現在不到夏天玩水的時節,很少孩子到水邊去玩,家裏還有爺娘在的,就把小點的孩子都帶在身邊,該上學去的在學校裏也得了老師的囑咐,那兩兄妹停靈在操場上的時候,滿校的學生都聽到過那母親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幾天學校的孩子都不大玩的開心,都知道那家人可憐。
老三那天撈了不少魚,轉天聽見這樣的慘事,提着木桶就把魚給倒回了河裏,洪水退去之後,河水又是清澈平和的流過潭村,但是人人都知道這河水剛吞掉了兩條命。
雨過了天晴,人死了不能複生,沒幾天這做娘的心灰意冷的就支撐不住,眼看着就倒下了,躺了幾天不見好,有天半夜裏就斷了氣,家裏就剩下個老伴陪着,看老妻去了,活着也沒甚意思,找了瓶據說是新出的農藥,買來也沒用幾次,看瓶子裏還有剩下的農藥大口就喝了下去,喝完倒在死去的老妻身邊一起躺着了,等天亮了隔壁兄弟不見他們開門,就去敲門,門一碰就開了,卻是預先留好了門,兄弟弟媳知道不好,跑到樓上去看,已經是兩個都冰冷了,這生生是一家四口的慘劇,聽到的人都要忍不住哭。
這家的同胞兄弟有三個,上面做父母的是早就去了,現在大哥一家死絕了,剩下的兩個弟弟商量着把大哥大嫂發喪送終,那邊他們舅舅家得了消息又趕了過來,兩個舅舅老淚漣漣,也為這大外甥一家難受,他大娘舅拉着剩下的兩個外甥,商量着把事情給安排了,又辛苦了三天,把兩夫妻送上了山,就在她們孩子身邊又挖了兩個墳墓,一家四口倒是在這裏團聚了。
本是一家四口和和美美過着日子,轉眼間就煙消雲散了,這家家裏剩下還有點家具和農具,都叫兩個兄弟給分了,房子被鎖了起來,倒不是不能住人,沒房子住擠在一起的人家多的是,他兩個弟弟家裏孩子多,現在都擠在一起住着呢,只是沒人願意住到這房子裏,一家四口都死絕了,誰都怕這房子不吉利。
潭村的人也愛聽八卦,周邊鄉村的事,因着大家都沒什麽娛樂,閑話傳到這裏也快,潭村這一家這樣的慘劇,卻是多少年來都不曾聽到過的,十村八鄉都傳遍了,鎮子上但凡知道是潭村人來趕集,那段時間都要被問到這家人的事,罵老天的不少,不過老天爺又不聽凡人們的,任憑你們怎麽說,它愛下雨就下雨,它愛天晴就曬的你發昏。
過的幾天就是立夏了,阿辭媽媽攢了幾天的雞蛋好容易有了幾個,就為立夏這一天裏,煮了雞蛋給女兒兒子去鬥蛋,立夏這天一大早起來,阿辭媽媽就先做了飯菜,和阿辭爸爸兩個人急忙吃了就去了山上,阿辭已經會站在小凳子上從鍋裏往自己碗裏拿飯了,她賴床睡晚了,等她起來,連帶着喊醒了弟弟,給弟弟穿了衣服帶下樓來,有點小姐姐的樣子了,下了樓又拿了飯菜和弟弟一起吃了,阿飛先跑了出去玩,阿辭站在小凳子上把碗和鍋給洗幹淨了,刷鍋水舀了出來倒在喂豬的桶裏,又擦幹淨了竈頭,才出門找阿飛,聽到聲音是在前門,走了出去就看到阿飛在和前門的江江玩,阿辭就帶着阿飛和江江去了前門的婉婉家玩。
中午廣播響起的時候是十點半,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歌聲響起,山上幹活的人們就知道時間了,還沒幾個人戴的起手表呢,家裏沒人燒飯的,就早點下山來了,阿辭媽媽挖了些春天種下的土豆,大些的已經可以挖了,就是還能長大更多,阿辭媽媽舍不得多挖,夠中午一碗的量就停了手,又去摘旁邊一小塊地裏種的蠶豆。
也不知道哪個朝代的老祖宗傳下來的,立夏這天一定要吃蠶豆吃筍,這天吃的筍還有個專用的名字,叫健腳筍,意思是吃了腳頭健些,活幹的多些,立夏過後田裏地裏要幹的活就更多了,這個節氣就是叫人好好吃一頓,接下來要更辛苦了。
阿辭媽媽特意早點回家來,先淘米下鍋,又在旁邊鍋裏放了六個雞蛋加了水,準備煮囫囵蛋,雞蛋帶殼煮還要不能破損的,飯還沒煮好,雞蛋先好了,阿辭媽媽撈出來趕緊放進冷水裏,浸了幾分鐘之後,倒了水放在一邊碗裏,阿辭看媽媽忙碌,湊上去要幫忙,媽媽叫阿辭拿了幾枝山上的野筍剝了筍殼,她在另一個鍋裏倒了點豬油,拿了點鹹菜炒這野筍,鍋裏已經蒸着蠶豆,又有過年時候剩下的最後一點鹹肉,再不吃就要發黴生蟲子了。
午飯可以吃了,桌上放了一碗嫩蠶豆,一碗蒸的鹹豬肉,一碗野筍炒鹹菜,一碗放在飯鍋裏蒸熟後拌的土豆塊,土豆都被蒸的熟透了,加了點醬油和鹽,一小滴豬油,新挖的土豆塊噴香熟軟,阿飛連吃了好幾塊,另一個碗裏放了六個熟的囫囵蛋,那是要等飯吃完了才分給兩個孩子的,正吃着飯,隔壁的奶奶過來了,也給了阿辭和阿飛一人一個囫囵蛋,奶奶今天煮的蛋更多,她還有其他幾個孫子孫女的,都要給的,等吃了飯就回來找奶奶拿。
阿飛吃的很快,他急着要出去和人鬥蛋,等他吃完了第二碗飯,大舅舅來了,提了個小竹籃子,籃子裏是煮好的六個囫囵蛋,這是中午阿姨給煮的,吃了午飯大舅舅就給小外甥送來了,竹籃裏還有些青色的杏子,個兒比較大,大概是從二外公家的杏樹上摘得,阿辭知道自己外公家是沒杏樹的。
看大娘舅來,這下阿飛更高興了,自己家裏的蛋,爹媽一人一個,自己和姐姐每人兩個,奶奶那裏拿了一個來就是三個了,現在又能分上三個,就是六個了!好多蛋啊!
阿飛要拿了這許多蛋去和人鬥,被媽媽拉住了,不讓他把蛋都藏了口袋帶走,搜了幾個蛋出來,就給阿飛留了兩個,說就鬥這兩個,鬥碎了就吃掉,家裏的留着晚上吃,阿飛被媽媽拿了蛋走正不高興,大舅舅偷偷的又塞了一個囫囵蛋給他,樂的他笑的眯了眼。
阿辭媽媽拿了個杏子要阿飛咬一口,阿飛以為很好吃,張開大口狠狠咬下去,酸的他立刻吐了出來,眼淚都出來了,哇哇大叫:“媽媽騙子!這麽酸的東西叫我吃!”
阿辭媽媽看着兒子笑,笑出了個酒窩,手上趕緊的又拿了白糖泡的糖茶給阿飛喝,又拿了個杏子給阿辭咬,阿辭搖頭不要吃,她不喜歡吃酸的,看弟弟愁眉苦臉的就知道多酸了,媽媽哄她:“咬一口就行了,小囡囡吃了不疰夏。”
阿辭苦着臉咬了一口,杏子酸的她渾身激靈,趕緊喝了幾口媽媽手裏的糖茶,甜了嘴才好受點。
阿飛看沒事了正要跑出門去玩,被他爸爸抓住了,說今天秤一秤這個小野豬多少重了,爸爸抱了阿飛往門前走,讓阿飛坐進個籮筐裏,爸爸拿了大秤給他秤,比去年可是重了不少,又叫阿辭來,阿辭坐進籮筐,手腳都蕩在外面,爸爸和舅舅一起擡起她來,阿飛站着喊:“姐姐一百斤了哦哦哦~”
爸爸和舅舅放下阿辭,站在旁邊的媽媽拍了一下阿飛,說道:“你姐姐要是有這麽重我倒是高興了,就是太瘦了,你就像野豬一樣壯,把你的肉分點給姐姐好不好?”
“姐姐要啊?拿去啊。”
大舅舅在旁邊樂,爸爸也笑,兩個孩子每天吃的飽飽的,身體健健康康的,也就不枉費他們每天那麽辛苦的幹活。
大舅舅拉了小外甥出門,他要回家幹活了,但是和小外甥玩一會也是好的,聽他呱啦呱啦說着哪個欺負了他,要舅舅去打回來,大舅答應了,放了小外甥和姐夫家前門的江江玩,他剛走了幾步,後頭阿飛就哈哈哈大笑起來,他回頭一看,卻是阿飛拿着蛋砸碎了江江手裏的囫囵蛋,是阿飛鬥贏了,他正得意着呢,看到大娘舅回頭看他,就喊道:“舅舅,舅舅你給我的蛋鬥贏了,舅舅你看!”大舅聽着也樂的很,一臉笑的走了。
這天村裏的孩子們,難得的都吃了幾個雞蛋,少有的還吃了鴨蛋,因為潭村村裏養鴨的極少,一般人家都是養雞,養鴨伺候不起,關着養鴨子吃的太多,放到河裏養,又時不時的有洪水,還沒養大鴨子呢,就都被洪水沖跑了,所以潭村這邊的孩子,有吃到鴨蛋的一般都是從母親娘家拿來的,買是沒錢去買的,鴨蛋比雞蛋大一點,綠殼的鴨蛋好像更硬一點,鬥蛋的孩子們中間,雞蛋裏混入了鴨蛋這個叛徒,很多雞蛋都犧牲在了鴨蛋上,阿飛的三個雞蛋先後砸碎了不少別人的雞蛋,但是最終敗在了鴨蛋面前,氣的阿飛當時就剝了蛋殼,一口就吞掉了一個雞蛋,吃的滿嘴都是。
立夏既過,夏天就真的不遠了。
☆、松木
阿辭爸媽這兩天忙着理田裏的草,一塊水田一塊水田的彎腰勞作,累的回來都不想動,媽媽勉強做了飯菜,但是蒸在鍋裏的只有一碗鹹菜,家裏實在沒什麽可吃的菜了,山上的土豆還舍不得去挖回來,養幾天還能多點産量,再說這兩天忙的也沒時間去,阿飛看桌上就一個鹹菜,他也不嫌棄,夾了菜就大口吃飯,吃的還更香一點。
阿辭就不行了,家裏就她一個孩子的時候,養她都是寵着來,想吃什麽給什麽,父母和外公家的阿姨舅舅都盡力的滿足她,養壞了她的脾氣,沒菜她總吃不下飯,小時候還總覺得別人家的飯菜比自己家的香,吃飯時候總愛去鄰居家看,或者奶奶叔叔那裏,總之自己碗裏的是最不好吃的。
現在桌上就一個鹹菜,阿辭磨磨蹭蹭的,家裏爸爸媽媽弟弟都吃完了,她還有半碗沒吃掉,媽媽看的嘆氣,拿過她的碗,給她碗裏挑了一點豬油,倒了一點醬油,拌了拌叫阿辭快吃完,阿辭的狗鼻子聞聞豬油和醬油混合的香味,就把碗裏的飯都吃完了。
夜深人靜,滿村的人們都睡着了,木橋頭開來了兩輛鄉村裏很少見的大卡車,車上下來了一幫人,洪水過去,木橋早被人們原樣搭建了,橋頭的十幾棵馬尾松在夜色裏沉默站立,但是慢慢的,一棵棵樹倒下了,夜色沉靜,這些人也沉默着幹活,十幾顆馬尾松,到最後剩下了兩棵相依着一塊生長的,這些人停了手,開始把樹鋸斷了分開裝到車上,天蒙蒙亮的時候,人和車都走完了,橋頭的這一片馬尾松林,也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兩棵。
一大早就起來想到對面田坂裏去除草的大成哥,在家裏吃了點昨天剩下的冷飯,他起的早,大成嫂子都還沒做早飯,他也不等老婆做好飯,拿熱水泡了昨晚的冷飯吃了就出門了,天還沒大亮,他就順着村裏的大路往木橋頭走,邊走邊看路邊的水田,田裏稻秧都種了下去,水也管理的好,就是有幾家還沒除草,大男人的步子快,幾分鐘就走過這些水田,遠遠看到橋頭的景象,大成哥不由驚呆了,昨天回家還在的十幾棵馬尾松樹,居然只剩下了兩棵!
大成哥看着橋頭發呆,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喊他:“大成你怎麽站着?不去田裏了?”
大成呆滞的轉頭看去,見是老錢,他也不說話,手指指指前面,叫老錢哥看,老錢剛只注意大成,現在順着他手看去,不由得瞪大了雙眼,大喊一聲:“見鬼了!!!樹呢!!!
“我也不知道,我也剛看見。”
“這真是見鬼了,昨天傍晚我回家還看到的,怎麽現在只剩下兩棵樹了?走,過去看看。”
老錢一步當先向橋頭走去,大成跟在後面,到了一看,滿地樹枝,新鮮的斧頭砍伐痕跡,應該是夜裏被人一氣砍了十幾棵樹,可惜了這一批樹,前人種下年歲多的都兩三百年了,村裏人從小在這裏玩大看慣的,這十幾棵馬尾松,樹大冠高,清秀挺直,樹下幾個大石條,向來是村人無事愛閑聊坐着的地方,樹長的好,也是村人愛護,有小孩子去挖樹皮玩,大人都要罵的。
被砍去的最大的那棵馬尾松樹,還是村裏很多孩子的幹娘,是大人正經帶着孩子祭拜過的,那是小孩體弱多病,怕養不大,拜個活的久的大樹寄托,求點長命的仙氣,現在驟然間樹沒了,直叫人可惜,一大早得到消息的人們,因着時候早,都還沒上山幹活,聽到這事,都跑來了橋頭,看的看,罵的罵,大人小孩站了一地。
村長是被人喊到橋頭來的,他紅着眼睛不停的打呵欠,說是昨晚上家裏鬧耗子沒睡好,看到這些馬尾松被砍的只留了根的一地慘狀,他拍着胸脯保證會去查到底是誰這麽大膽子,敢一口氣砍了潭村這許多的樹。
八十年代末期的人們,還處在一個相對簡單的世界,環境封閉,世情淳樸,村子裏有免不了的小偷小摸男盜女娼,但是像這樣大手筆的破壞盜取,卻是十分難見,這一天滿村都在說這個事,不知道多少人痛罵這偷樹的賊,樹是整個村的,這麽大這麽老的樹,又是祖上傳下來的,再艱難的歲月裏,沒柴燒飯的時候,滿村都沒有人打過這些樹的主意,村人都只有愛護這樹的,現在被強盜砍的只剩兩棵了,有不放心的,給剩下的兩棵樹給打了籬笆圍了起來,這天晚上又有人守在這裏,就怕賊人又會來。
阿辭這天晚飯時候聽爹媽說起這些樹,她人小不知道那樹叫什麽,只叫松樹,平常時候大人帶着才到那邊玩,因為在馬路邊,離家有點遠,她是不知道心痛那幾百年的樹,只在想那麽大的樹,那些人是怎麽偷走的。
一連十幾天,潭村橋頭邊,每天夜裏都有人去晃悠,但是并沒有抓到什麽砍樹的人,倒是老有藏在那的人,會碰到也來查看剩下的樹的人,彼此吓到,又樂呵開來。
這天夜裏,老錢因為上月死了兒子,老是心裏悶的慌,吃了飯出去走了走,回來躺下許久還是睡不着,身邊的老婆嫌棄他翻來覆去的,吵着吃了奶還是不肯睡的小女兒,叫他睡不着就到樓下的板凳上去躺會,反正天熱了起來,差不多都穿單衫了,樓下的寬板凳上還放了小女兒的薄被,蓋着也能睡會,孩子安靜睡去再上樓就是。
自從剛養的兒子死了,老錢老婆就對兩歲的女兒心疼起來,本來已經沒奶給女兒吃,現在兒子一死,小女兒倒吃的上奶水了,老錢看了看已經睡熟了的另外幾個女兒,給她們拉拉被子,就下了樓,在寬板凳上躺了一會,還是睡不着,想着橋頭那邊或許還有人在守,一時還是睡不着,就拿了手電筒出門去,想去那看看。
老錢從家裏出來,潭村這邊老房子的巷子都小而狹窄,兩個人并排着就差不多了,小巷的路面都是鵝卵石鋪的,下雨天的時候,阿辭最愛去走了,平常被人踩髒了的路,雨天就被洗刷幹淨了,能看到鵝卵石原本的顏色,還有鋪設的圖案。
潭村巷子多,彎路多,但是常來常往走熟了的路,晚上閉着眼睛都能走,老錢轉過幾個彎,再走個巷子口就轉到大路上了,這時候差不多半夜一點了,天上也沒月亮,老錢覺得路熟,也不開手電筒,他身形瘦小,穿的又是布鞋,走起路來悄無聲息,暗夜裏,巷子外頭有什麽聲音,老錢當是貓兒鬧,也不在意,又繼續往前走,前面是各家柴堆,黑夜裏看去一堆堆的,老錢剛要走過,柴堆後面輕輕的一聲喊,嬌媚動人,卻是女人聲。
老錢吓了一跳,唰一下開了手電筒,光線亮起,驚叫聲起,照見柴堆後面露着的一對大白腿,老錢剛是沒想到半夜撞到偷人的,要不然再不會去找這個晦氣事,他見撞破了這肮髒事,也不去管那邊男人女人是誰,剛要關了手電筒走了,柴堆裏卻跑出個男人來,上身都還光着,老錢看去,認出是村裏的無賴,名字叫張成的,向來好吃懶做,見人就嬉皮笑臉的,老錢一直都看不上這樣的人,此時更沒好臉色,張成見老錢要走,趕緊上前攔着,喊了聲錢叔求道:“您老幫幫忙,給我留個面子,好歹不要說出去。”
老錢看他一眼,板了臉說道:“你幹這樣的事情,以後還要讨老婆麽?這種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還有哪個大姑娘願意嫁給你?”
“是是,老錢叔說的對,都是那女人不好,勾搭的我,誰不喜歡大姑娘,就是她勾搭的我,不然我怎麽肯。”
“呸,你要不要臉?哪裏是我勾搭你,明明是你看我家男人不在,大白天偷摸着進我家門,你有臉說我勾搭的你?”三才嫂這時候穿好了衣服,她聽到張成這麽說,剛一片柔情蜜意瞬間抛去,變了臉色就走出來聲辯,不過老錢哪裏去聽她的,看兩個人小聲吵上了,他擡腳就要走。
張成原是想哄騙老錢幫着他瞞下醜事,誰知道自己嘴巴臭說的相好的翻臉了,不管不顧跟他吵,他連連哄騙都勸不下,剛才的恩愛轉眼就飛了,又看老錢叔要走,趕緊的他又上來拉,懇求道:“老錢叔,你答應我不要和別人說,我重重謝你。”
“你有膽子偷人,沒膽子承擔麽?”
“老錢叔你也不看看三才哥的拳頭,我可打不過他。”
“那你有膽子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