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善惡之間(6)
昨天發生了不少事情,李君悅一沾床就睡過去了,葉滿白什麽時候起身的都不知道。等他再醒來時,陽光從窗戶上的縫隙打到他臉上,用一種不容拒絕的态度喚醒這位馳騁沙場的軍人。
“這日頭。”李君悅從被窩裏起來,抓了抓鳥窩似的頭發,茫然的眼中回憶起年少時的故事,還是新軍的時候,他也睡遲過,抱着枕頭不肯撒手,躺在被窩裏不起來,于是曹雪陽就這麽進來,也不管他有沒有穿衣服,直接把他拎到外頭,曬了整整一天的好太陽。
“真好。”人還是在的,他沖進來的葉滿白笑了起來,翹着二郎腿坐在那裏,“我說葉大少爺,一大早你在忙什麽呢?”
“還早,他們都起來了。”葉滿白翻了個白眼,把衣服扔給李君悅,催促道,“動作快點,我們要啓程了。”
李君悅也不拖沓,三下兩下就穿好衣服,嘴上不停,“昨天晚上你幹什麽去了?”
“我找楚兄。”葉滿白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陽光裏的塵埃随着李君悅的動作上下飛揚,掙脫不開。
“那個小白臉。”李君悅坐在床邊穿靴子,話裏帶了幾分嫌棄,“比那群萬花弟子還臭美,偏偏有一身好武藝,老子想揍他都不行。脾氣也不好,說變就變,他這種人……”李君悅想到楚若對待孩子的态度,思來想去找不到什麽好的形容詞,只得把話停下,問一臉凝重的葉滿白,“想什麽?”
“楚兄說,他要帶孩子去萬花谷。”葉滿白問李君悅,“你比我熟悉萬花谷,你說這屍毒,萬花谷有辦法嗎?”
李君悅走到葉滿白邊上,奪過他手中的茶杯一飲而盡,長舒了一口氣,“沒有。”他坐下來給自己續了茶,“五毒教也束手無策。”他經歷過更覺屍毒可恨。
“屍毒……”葉滿白低聲道,“清瀾會失态也不奇怪。”
“你說楚若要帶她去萬花谷。”李君悅敲了敲桌子,猜到一些眉目,“清瀾不會和我們同行了。”
葉滿白想到什麽,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比劃了一下,“一個走一個跟,怎麽想都覺得好笑。”
這句話在臨行前成真了,當楚若說要去萬花谷時,謝清瀾當即調轉了馬頭,盯着楚若。
“謝道長。”楚若與李君悅換回了馬匹,他站在裏飛沙跟前,正臉沖着素月。“還有事?”
“……”謝清瀾抿了抿唇,他昨天剛和楚若吵過,這會有點拉不下臉,難道他要說,我認識萬花谷的路,我帶你去。
“清瀾認識萬花谷的路,讓清瀾帶你去吧。”葉滿白咳了一聲,憋不住笑意,“一般人是找不到萬花谷的路。”
楚若并不擔心這個,系統雖然限制了大部分東西,并沒有屏蔽地圖,按圖索骥還是會的。不過他與萬花谷毫無聯系,說知道萬花谷的路,不免讓人生疑。他擡起頭來,看着謝清瀾。
太陽是從謝清瀾背後升起的,從謝清瀾那看去,楚若的眼中流淌着一股暖流,盛載了無數溫柔,又如秋水透徹,一望見底,窺見深處的悲傷。
謝清瀾別過視線,“我去過萬花谷幾次。”他有些緊張,這種心情是從來沒有過,也不知如何解抒。他聽到了楚若的腳步聲,還有寵溺的話語。
“酖兒,我們和這位道長一起去好不好?”
白酖兒換了一套淺粉的衣裳,紮着兩條辮子,是楚若給她梳的,她笑的很甜美,也很天真,“好。”
李君悅看着互動的師徒倆,再看被丢棄在一邊的謝清瀾,“我終于明白師門恩怨是怎麽來的。”
“什麽?”葉滿白沒明白李君悅的意思。
“前路漫漫啊。”李君悅嘆了口氣,“本人都意識不到,我們瞎操什麽心。”
葉滿白更是一頭霧水。
“說你二還真二。”李君悅笑了。
“想打架直接說。”葉滿白捏了捏拳頭,嘎吱作響。
幾人笑鬧着分別了,這只是一次短暫的分離,很快他們就能再相見,相聚在一起。葉滿白絕塵而去,自有一份灑脫。李君悅最後看了裏飛沙一眼,也踏上大道,不再留戀。
“我們走吧。”楚若翻身上馬,抓過缰繩,順着來時的痕跡,緩緩離去,他身後是一言不發的謝清瀾,還有那萬載朝陽,落在他們的肩上,一同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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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若的記憶裏,長安城永遠是繁華不變,那個戰亂長安模糊不清,無須再見。
踏過暗血的土地,楚若目不斜視,充耳不聞,他走過哀鳴的天都鎮,捂住白酖兒的眼睛,抖落數不盡的仇恨,渴求,還有麻木。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楚若心中有所觸動,這一路過來,幾人都是沉默不語。
“往前三裏,去那休息。”謝清瀾越過楚若,帶他去各大門派弟子的聚集處。
說是聚集處,其實就是個棚子,匆忙中搭建起來,簡陋不堪,堪堪遮掩,能遮陽卻不能擋雨,棚下多是受傷的門派弟子,走動着幾個七秀坊的弟子。謝清瀾下了馬,去找同門弟子。
“失策。”見到形形色|色的弟子,楚若嘆了口氣,抱着白酖兒下馬,找了塊人少的地方休息。
他為什麽不去?白酖兒有幾分疑惑,那個道士都去了,楚若為什麽不去見同門。
“謝師弟。”長着一張娃娃臉青年人走到謝清瀾面前,笑着拍了拍謝清瀾的肩膀,“許久不見了。”
“林師兄。”謝清瀾化開眼中的冷漠,多了幾分柔情。
“不是說去采購物資?這麽快就回來了。”林歸看了看謝清瀾身後,疑惑道,“李君悅他們呢?”
“他們在去揚州的路上。”謝清瀾略過一些事,只問林歸,“陸姑娘還在嗎?”
“你找晴水。”林歸指了個方向,“晴水去天都鎮了,過一會兒才回來。”
“我剛從那裏過來,沒看見她。”謝清瀾有些奇怪。
“嗨。”林歸擺了擺手,對這事不怎麽在意,“你能看見她才怪,這丫頭盡往小巷裏鑽,我們去找都要花大力氣。”
“林歸你在說什麽?”林歸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姑娘,看着不過豆蔻年華,氣勢洶洶,嬌蠻可愛。
“晴水你回來了。”林歸不好意思笑了笑,忙把話題跳過,說起謝清瀾來,“謝師弟說找你。”
“找我做什麽?”陸晴水打量了謝清瀾,“手腳俱好,面色紅潤,眼角含春,要春|藥?”
“咳咳咳。”林歸猛的咳了幾聲,又不敢像對待師弟那樣訓導陸晴水,只委婉道,“晴水,人家是有正事。”
“正事?”陸晴水抱着胸,不耐煩道,“有話快說,別支支吾吾的,你們純陽宮跟呆頭鵝一個模樣,說三遍才應一聲,我這會忙着呢,沒工夫跟你猜謎。”
“晴水是個急性子。”林歸緩和氣氛,“沒有惡意。”
“……我想請你看個病人。”謝清瀾自知自己有求于人,默默受了陸晴水的話,“她中了屍毒。”
草棚還是喧喧嚷嚷,呻|吟聲此起彼伏,各大門派的弟子穿梭其中,來來往往。陸晴水看了謝清瀾一會,撥弄着腰間的玉佩,臉色嚴肅。“此毒無人能解。”
“我知道。”謝清瀾是再清楚不過,他本該對此不聞不問,任其發展,在白酖兒徹底喪失意識之前一劍解決她。可他不知為什麽,不想看到楚若悲傷的神情。或許,是因為師兄。
師兄……
“你知道就好。”陸晴水松了口氣,輕快道,“早就想研究屍毒,師兄們攔着不讓,這次得了機會,決不能放過。”她圍着謝清瀾轉了一圈,“人在哪裏,給我看看。”
謝清瀾往來時的路上看去,楚若就站在不遠處,他沒有進來,抱着白酖兒說話,他低着頭,垂下的絡帶擋住了眼眸,于是謝清瀾下意識地順着絡帶看去,淺綠的盡頭,是楚若開開合合的薄唇。
“人呢?”陸晴水冷不丁喊道,見謝清瀾回過神來了,逮住機會就開涮,“說什麽修道修仙,裝得跟只綿羊似的,拿鎮山河騙心,嘗了滋味就扔……”
林歸被說的面紅耳赤,他求爺爺告奶奶求陸晴水不要再說了,大夥都往這邊看了。
“貧道修煉太虛劍法。”謝清瀾一句話堵了回去。
“你……”陸晴水指着謝清瀾,氣得雙頰粉紅,她剁了剁腳,咬唇道,“那個長歌門的?”她提起裙來,淺紫的裙擺消失在謝清瀾眼前,向着楚若而去。
“你別怪她。”林歸道,“她最要好的朋友替白師兄擋了一箭,沒熬過來,當晚就去了。”
謝清瀾垂下眼簾不語,白師兄也已經去了。這亂世,人命有多不值錢,親友與陌生人沒什麽區別。
“不過你在哪認識的?”林歸搭着謝清瀾肩膀,笑的有幾分猥瑣,“瞧瞧,貌若好女,如玉之人。”
“他打得過我。”謝清瀾忽略心中的不适,提醒這位有色心沒色膽的師兄,“你打不過我。”
林歸放下手來,抱着胳膊,“我就比較一下,清瀾你想到哪去了?前些天來了幾個長歌門的弟子,為首的大師姐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待在這種地方待久,難免悶了,天天見死人,大夥心裏都不高興。我就想着,她彈一曲讓大家開心一下,結果話還沒說完,我的腦袋就要被砸開花了。”
謝清瀾眼裏閃過一絲笑意,林歸師兄在山上就靜不下來,成天和師父們鬥嘴,現在下山了,還能這麽樂觀。思及此處,謝清瀾道,“師兄,我與你切磋一番如何?”
“免了。”林歸捂住臉,要不是自己認識謝清瀾,八成還以為他看自己不爽。他轉身就想走,迎面撞上一人。
“上官師姐,我不是故意的。”林歸見了那人,連忙躲到謝清瀾身後,沒覺得哪裏不對,只把腦袋露出半截,對站起來的上官悅道,“抱歉抱歉。”
“你在這裏做什麽?”上官悅生的美豔,說話中自帶三分威嚴,叫人不敢侵犯。
“謝師弟帶了人過來,找晴水看病。”林歸指着遠處的楚若狗腿道,“還是上官師姐的同門。”
上官悅順着林歸手看去,陸晴水正彎着腰和一個小姑娘說笑,旁邊站着一個人,神色柔和,面帶笑容,玉樹獨立,灼灼生輝。雖沒穿門派服飾,但頭上戴的,身上背的,無一不昭示着他的身份。
“我怎麽不記得有這位師弟?”上官悅疑惑了。
道袍下那只手,不知在何時握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