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四善惡之間(5)
他彎下腰來,抱着孩子就地一滾,從高處跌落下來,其間亂瓦礫石通通是他一人承受,那個孩子被他死死護住,不曾受過一絲傷害。
葉滿白拔出重劍,一個鶴歸砸在屍人身上,趁對方動作停滞的時刻,一招峰插送他回內城。
“走。”葉滿白對謝清瀾喊道,“帶楚若先走。”他往後退了幾步,擦到李君悅的肩膀才停下,兩人均手握兵器,嚴陣以待。
那低矮的女牆下,無數屍人正向這裏聚攏而來,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月光下恍如地獄再臨,陰森可怖。
謝清瀾手撚劍訣,人未至,生太極已經落到李君悅跟前,為他們取得拖延的機會。他跨出步伐,扶起楚若,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拳頭。
這一幕李君悅他們沒有瞧見,只有楚若懷裏的孩子是唯一的見證人,她抓緊楚若的衣服,似乎是害怕大人吵架。
“別怕。”楚若安撫道,他也不去看謝清瀾,只低頭悄悄對她說,“待在為師身後,為師去處理點事。”
她點了點頭,乖巧從楚若身上下來,看着楚若緩緩取出玉壺冰,抱着它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月色雖不明朗,但也能看清一些東西,楚若的白衣髒了,發髻也散了,他嘴角流着血,是謝清瀾打的,楚若臉上另一個傑作也是謝清瀾的,左臉腫了,半點風度都沒有,甚至還有幾分可笑。她望楚若的背影,眼中變幻莫測,手腕中的蜈蚣悄悄縮回去,等着下一次偷襲。
謝清瀾的臉色不大好看,從第一眼開始,他就不喜歡這個女娃,如今楚若将她留在後方,謝清瀾不打算做後勤,亦或是說保護孩子。他握着長劍,跟上楚若的腳步,共進退。
“讓開。”楚若的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他停在李君悅背後,再次重複,“讓開。”
“啧,清瀾下手可真狠。”李君悅抽空瞄了楚若一眼,嗤笑道,“就你這副尊容還想一夫當關,那什麽擋,你的臉?還是在夜裏跟瞎了沒兩樣的眼珠子。”
“退至我身後。”楚若不再重複,他坐了下來,雙手摸上玉壺冰,撥起一根琴弦。雖輕不可聞,其中包含的劍氣已經蓄勢待發。
葉滿白自幼習劍,對劍氣再敏感不過,他向李君悅使了個眼色,二人皆往後退了一步。
夜風蕭瑟,死樹林間只有亡者的哭號,生者的悲鳴,月光灑在這片被人遺忘的大地,靜谧又孤獨。不知從何時起,琴聲蔓着山坡而去,爬上那輪空靈的玉盤。
琴聲,劍氣,每一次撥弦都是一招淩厲的劍氣,琴聲不絕,劍氣未斷,一曲陽春白雪結束後又是江月逐天,葉滿白詫異看向楚若,此等功力的弟子,為何他從來不曾聽人提起過。
屍人不再靠近這裏,偶有幾個頑強的屍人爬上來了,也被李君悅他們砍了回去。
琴聲突然轉調,楚若快速撥了幾聲,音域再現,楚若也終于力竭,“走。”
見此情景,李君悅他們也不拖沓,一人一人一只胳膊,架着楚若就往下奔。謝清瀾抱起孩子,幾人奪命而逃,來到河岸。
“清瀾你帶着孩子,楚若交給我,阿白別忘了我的小綠。”李君悅快速分配好任務,将楚若扔到馬上,翻身而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裏飛沙吃痛,長鳴一聲,帶着兩人率先離開小道。葉滿白等緊随其後,重歸大道,向着江津村而去。
“有驚無險。”葉滿白長噓了一聲,活絡氣氛,“楚兄你可真是深藏不露。”
“人家是長歌門的弟子,你個藏劍山莊算什麽?”李君悅毒舌道,“他打得過蒼雲,你行嗎?”
“說的你好像很厲害。”葉滿白不甘示弱,“上回同楚兄交手,誰第一個開口認輸。”
“識實務者為俊傑。”餘光瞄到邊上的謝清瀾,李君悅暗想,他不可想被打得認不出府主來。
作為讨論中心的楚若則道,“放我下來。”
聞言李君悅勒馬停下,幫着楚若下了馬。“能行不?”李君悅問走向謝清瀾的楚若,內力消耗過度,還被馱着上蹦下跳,要是普通人,早就沒了說話的力氣。
“死不了。”楚若擺了擺手,腳步雖有幾分虛浮,還是能走。
普通人哪有可能內力消耗過度。李君悅正打算繼續前進,謝清瀾那又出了問題。
“她中了屍毒。”謝清瀾與楚若對峙着,并不打算把孩子交給楚若,他手裏還握着劍,随時準備着。
“吾之事,與汝何幹?”楚若的目光很冷,先前的拳頭沒找他算賬已是客氣了,這會竟然不放人,他有什麽資格和自己讨價還價?
謝清瀾握緊了缰繩,他張口想說,我不會見死不救,卻改口,“你不能自尋死路。”
他自尋死路,楚若看着謝清瀾笑了起來,“你不是道士嗎?會算卦,測天機。何不開天眼去看看,我楚若的死路是哪一條?免得你将來重蹈覆轍。”
謝清瀾的臉色一下子冷下來,若是其他事,他或許不會這麽生氣,但若是沾了‘屍毒’二字,謝清瀾定不會縱容,他舉起劍來,被李君悅他們喊住。
“清瀾,有話好好說,拿劍幹嘛?”李君悅騎馬走來,抓住謝清瀾的手。“都是朋友,動什麽真格。”他拽了拽謝清瀾的手,對方紋絲不動,李君悅頓時明白過來,謝清瀾是動了真火。
葉滿白牽了綠螭骢望着幾人,也是憂心忡忡,清瀾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平日裏雖然不愛說話,卻是一顆真心對待朋友。他與楚若不打不相識,嘴上不說什麽,心裏卻是認了這個朋友,如今為了一個孩子争執不下,那個孩子來歷不明,中了屍毒,楚若一意孤行的做法未免太傷人。
“阿楚。”一片寂靜中,謝清瀾懷裏的孩子出聲了,她趁謝清瀾被制止的機會,一下子撲到楚若懷裏,“阿楚。”
楚若被撲了個滿懷,他輕輕拍了拍孩子的頭,“怎麽跟你幾個師姐一個德行,不喊我師父也就算了,見人就抱。”
那個孩子躲在楚若懷裏,小聲道,“阿楚對酖兒好,酖兒看見了。”
“我是你師父。”楚若抱着酖兒往葉滿白那走,他将孩子送上馬,如同對待至寶般小心翼翼,臉上浮現的溫柔,是從所未有的。
謝清瀾握緊了長劍,深深地看了酖兒一眼,終是把劍收了回去。
“走吧,時候不早了。”一場沖突悄悄化解了,李君悅暗中松了口氣,覺得這比剛才面對屍人還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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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江津村,衆人皆下了馬尋找歇腳處,村民見了葉滿白手裏的銀子原是想讓他們進來,可看到酖兒的樣子頓時變了臉色,一個個鎖緊大門,不肯再開。
“我和酖兒露宿一個晚上好了,倒是你們,騎了一天的馬定是累了,還是快找戶人家休息。”楚若很有自知之明,牽着酖兒準備離去。
“這荒郊野外的,你去哪裏休息?”李君悅拉着楚若回來,拽着他的手腕道,“你也不想想,真氣消耗過度,還有什麽餘力去抵禦夜寒。”
“我去問問。”謝清瀾突然開口,越過幾戶人家,走到一間破舊的房屋,敲了幾聲門。
片刻後,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開了門。“你是……”那位男子疑惑地看着謝清瀾,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貧道謝清瀾,與鮑大夫有過數面之緣。”謝清瀾做了福禮,才與對方談起舊事,“您還記得我嗎?”
“是你。”鮑大夫認出謝清瀾來了,他忙問,“那個萬花弟子如何?”
“……他很好。”謝清瀾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他側過身子,給鮑大夫介紹葉滿白等人,“他們是我的同夥,眼下天色已晚,不便趕路,想暫住一晚,不知鮑大夫能否行個方便?”
“在下定重酬相謝。”葉滿白适時開口。
“既然是故人。”鮑大夫一個個看過去,見到酖兒幽綠的臉色也只頓了一下,“都進來吧。”
聞言衆人皆露出笑意,心中落下一塊石頭。
随便吃了點東西後,幾人就着外頭的井水洗漱了一把,紛紛歇息去了。
楚若替酖兒擦淨了小臉,洗了手腳,正準備吹滅油燈時,外頭響起葉滿白的聲音。
“楚兄,睡了嗎?”
酖兒抱着被子望着楚若,她生的極為可愛,讨人喜歡。楚若見她臉上不安,走過去替她蓋好被子,“我馬上回來。”
酖兒從被子伸出手來,抓了一下楚若的袖子,又飛快收回手來,點了點腦袋,“酖兒等阿楚。”
“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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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滿白就站在屋外,負手而立,仰望着夜空。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正視楚若。
“楚兄。”
“有什麽事非要深夜相談?”楚若和葉滿白一樣,都未換下衣服,他二人站在破敗的庭院中,任夜風刮過衣袍。
“我有個不情之請,還希望楚兄同意。”
“既然是不情之請,我為何還要同意?”
“我是為楚兄着想。”葉滿白急了,聲音有些激動,“世上無人能解屍毒,而染上屍毒的後果,李渡城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楚若問他,“你的意思是要我扔下酖兒?”
燈火突然跳躍了一下,她睜開眼來,剔透的黑眸裏流淌着一絲神秘的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