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Foretime1(partone)
要從什麽時候說起呢?大概還是需要從對地球人而言太過遙遠的過去。
那時候的鐘寸心還沒有遇見過其他文明的人,他還沒有意識到,他們會花如此長的時間來思考,讨論這個世界于人生的意義,或許只是因為他們的壽命實在是太過于漫長了。
當科技發達到一個瓶頸,進步已經步履維艱的時候,人類的歷史像是繞過了一個圈子,重新回到了人類開始之初,智者們那般的時候讨論人生意義的時代。
一百四十年那麽漫長的基礎教育,讓孩子們學會了各種各樣的知識,科學,技術,這些支持着世界運轉的東西在被嚴格教育給孩子之後,等到他們早已能夠熟練地在極度發達的科技中享受人生的時候,進入大學的孩子們,開始了漫無止境的對于人生、對于文明的認知與讨論。
他們會被帶去參觀其他那些貧苦落後的星球,去觀看這個太過光鮮亮麗的世界的背面,卻被禁止改變絕大多數文明發展的體系,然後他們被送回來,繼續讨論這個世界、這場漫長的人生的意義。
當這種争論再度持續了數以千年,混戰的百家争鳴慢慢融合成兩種針鋒相對的聲音,在這個星球上最高端的學府、同樣也是争論最為劍拔弩張的地方裏,出現了兩個出類拔萃的新生。
主張應當以仁德與教化改變其他文明、只要願意行動,人類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切的行動派,當中出現了一位大學四年級開始就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贏來大量追随者的年輕人——
陸衡舟。
陸衡舟在他大學的第六年裏面,第一次用自己多年來四處游歷時候的徹身經歷寫了一篇長長的論文,詳細闡述了自己的人生觀。其論點之精辟犀利,一時之間贏得滿堂喝彩,竟是讓不少主張他們應該遠離其他文明,認為世界有其固有規律,一切都處于複雜因果律支配下的學院派的教授、學生看過之後臨陣倒戈,讓實踐派在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占了上風。
那個年紀的陸衡舟是學院的一個傳奇,無論什麽時候,只要陸衡舟在的地方,從來也不欠缺追随者。他花了兩年時間游說聯邦議會,居然成功讓不少死硬派議員松了口,同意增加“允許适度改造其文明,但不得動用高科技強制介入”的實驗地帶的範圍。
等到陸衡舟進入大學八年級的時候,實驗地帶的範圍已經較之兩年前擴大了六倍有餘,而自願孑然一身地前去教化、改造那些民衆的活動也前所未有地興盛。一時之間,不少人懷疑實踐派即将在這場太過于漫長的争論中獲得最後的勝利。
而狙擊實踐派這一勢頭的人,在這個時候才終于姍姍出現。
他比陸衡舟小一個年級,當時才七年級。與光風霁月的陸衡舟完全不同,這是一個孤僻得近乎冷漠的人,他沒有多少朋友,自然更加沒有追随者,但他那一篇同樣華彩斐然的論文一經發表便立刻終止了實踐派一邊倒的局面的時候,他的不少同學在對着作者那一欄的“鐘寸心”三個字的時候,甚至想不來自己的同學裏面有這麽一個人。
陸衡舟,鐘寸心,這兩個年輕人,逐漸開始成為兩大派系的中心,此後長達十餘年的時間裏,代表着兩個派系,開始長久的、硝煙彌漫的争論。
陸衡舟無疑是一個優秀到傑出的實踐派,他用大量的時間,放棄了自己星球上高科技帶來的一切便利,去處于實驗地帶的貧苦星球親力親為地教化民衆。他的嘗試有暫時的成功也有暫時的失敗,時間還不夠長,看不出最終的結果。而鐘寸心只是冷眼旁觀着他的行動,冷漠地出聲告訴他,你哪裏不對,違反了什麽樣的因果律。
争論者、旁觀者,都無法從這兩個青年人的争論中移開視線,皆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筆尖厮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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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陸衡舟身處人群中央,人們也無法覺得自己與他接近。
盡管鐘寸心遠離人群,人們卻依舊無法停止追随他的灼熱視線。
當然沒有人會知道,這兩個每日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青年一代的翹楚其實一同長大,私下裏是好友,同樣也沒有人會知道,每一次陸衡舟用盡各種體制去教化那些的民衆的時候,那位對此不屑一顧的鐘寸心其實在他身邊,充當着各鐘被需要的角色,就如同沒有人知道每次鐘寸心語調尖利地讨伐陸衡舟的時候,陸衡舟就坐在旁邊,享受着難得的假期的同時,淡定地看着自己那些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虛僞被自己得摯友罵得體無完膚。
有時候,最了解自己的人,真的是自己的敵人。
在陸衡舟第二十一年級、鐘寸心第二十年級的時候,律法修改投票表決再度開始。兩派出的發言人裏,自然包括了他們兩個的名字。
雖然這兩人的争論歷時漫長,然而這卻是第一次,他們将要面對面地交鋒。整個星球在這一天都近乎振奮地期待着他們的表現。
抽中先手的人,是鐘寸心。
鐘寸心在進行了長達四十分鐘的冷靜邏輯推演之後,擡起頭看了看人群中的陸衡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盯着陸衡舟,在演講稿之外緩緩地加了一句結束語:
“這一段話,致予我最該死的實踐派,那位永遠在陸上行舟,徒勞無功而不知悔改的天真之人。”
陸上行舟,陸衡舟。
衆人嘩然,皆以為這是赤.裸裸的挑釁,然而陸衡舟聽而不聞地走上臺去,語調如常地開始了他的演講,在他演講結束後,他同樣擡起頭看了鐘寸心一樣,露出溫和的笑容:
“這一段話,致予我最親愛的學院派,那位永遠只懷有方寸之心,不肯施舍一點給與其他人的吝啬鬼。”
方寸之心,鐘寸心。
然後人們看到鐘寸心起身,與迎面走來的陸衡舟擁抱,就像最親密的兄弟一般。
那一刻,是這個星球的學界最為燦爛的時刻。
那一天,是這場硝煙彌漫的争鬥漸漸回歸平和時代的一天。
————
裏社成立第一天,同樣是鐘寸心與陸衡舟在無域重逢第一天晚上。
“衡舟,你記得的那個世界的最後一件事情,是什麽?”鐘寸心的聲音透過夜色傳了過來。
陸衡舟坐在山頂上,低頭看着鐘寸心:“我記得我在學校大禮堂講演,蘇蘇坐在第一排幫我照顧阿翹。你呢?我記得你應該也在場才對。”
“唔……嗯,我也記得最後是在聽你演講。”鐘寸心半躺在旁邊山壁上,若有所思,“這樣麽?……照你說的那這個世界莫非就是按範圍劃了一些人卷進來的,不過這個世界的構造超出了我們的認知範圍吧,真是傷腦筋……”
雖說鐘寸心似乎在思考什麽,然而熟知他性情的陸衡舟确信他現在對自己正在說的話心不在焉:“你到底怎麽了?自從中午遇到你之後,你看起來一直都很不安的模樣。”
鐘寸心搖了搖頭:“哈,只是猝不及防進入這種反常識的地方,随即又是毫無心理準備地被卷入殺.戮游戲,如今僥幸通關之後難免有些後怕。”
陸衡舟笑了笑,看鐘寸心無意再談,便扯開話題:“喂,寸心,我一直在想,從前有人跟我說過的話。他說我只不過是一個施舍者,無法對他們感同身受,所以他們絕對不會感激我的。”
“是文晉?”鐘寸心笑了笑,那是陸衡舟呆過時間最久的星球,在那裏花了兩年培養的孩子,也是那個星球上最後振臂一呼號召其他人将陸衡舟驅逐的人,“他只是不承認其實他自己想要權力、在嫉妒你而已。”
陸衡舟不置可否地嘆了口氣,繼續道:“你不覺得現在是一個好機會麽?終于有一天,我也可以站在平等的立場上,來建造我的烏托邦。”
鐘寸心先是詫異地擡頭,随即很是揶揄地笑了一聲:“衡舟,你還真是不肯死心啊!”
陸衡舟擡眼看着鐘寸心:“彼此彼此。”
鐘寸心扭過頭去:“嘿,那這一次你打算用嘗試過的哪一種方案來建立你的烏托邦?或者幹脆嘗試一個新方案好了。”
陸衡舟想了想:“不不,不要新方案,我想大概是用最穩妥的那一種方法。”
鐘寸心聽着這一句翻身坐了起來:“你想要穩妥?衡舟,你這一次是認真的?”
陸衡舟眼神清亮:“那是自然。”
鐘寸心怔了怔,重新躺了下來,挑眉:“那你這一次的烏托邦叫什麽名字?”
“裏社。”陸衡舟躍躍欲試地笑道,“也算是紀念我終于真正身處其中了吧?我終于不再是一個沒有承擔任何風險的施舍者了,你覺得這樣如何?”
鐘寸心懶洋洋地道:“你去做好了,只不過是一次實驗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