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Foretime1(parttwo) (1)
裏社建立的第七個月,蘇蘇死後第二天。
“寸心。”陸衡舟坐在山頂上,轉頭看着爬上山來的人。遠處的天幕上,游戲會場的光芒意外地柔和,“蘇蘇埋在裏社後面的安全區,你要去看看麽?”
鐘寸心搖了搖頭,抛過去一瓶子水,自己也拿起另一個瓶子喝了一口:“喝點麽”
陸衡舟結着微弱的光芒,驚訝地看着連議會的人都會說一句為人心性寒涼、萬事不上心的鐘寸心眼下居然一片暗青色的影子,有些憔悴的模樣。陸衡舟稍微垂下眼簾,接過鐘寸心遞過來的瓶子喝了一口,驚訝地發覺這并不是水,口感略微有些嗆:“這是……酒?”
鐘寸心笑了笑:“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有酒?何況不覺得喝起來還有果肉在裏面麽?這只是一種漿果打碎了的汁液,我給它取名字叫‘釀泉’。我這幾個月一直都在飼養小動物試驗新的漿果能吃與否,前兩天才碰巧發現的這種漿果。
對了,聽墨微說你這兩日失眠得厲害,這兩種漿果‘安息’拿去,混合聞一聞可以催眠,別弄碎了,不然估計藥效太強會昏迷。”
陸衡舟聽着“安息”這麽個不吉利的名字無語了半晌,這才道:“難為你居然對什麽事情這麽上心。”
鐘寸心“噗”地笑了一聲:“喂喂,我大學本來的專業就是動植物學啊,這難不成是我不務正業久了,你連這個都不記得了?這個世界出現的古代哺乳動物,還有不名性狀的植物,我會對這些東西上心才是正常的啊。”
陸衡舟也讪笑一聲:“哈,實在是沒怎麽見你這麽敬業過,真的是不記得了。”
詭異的沉默毫無征兆地突然籠罩了下來。在他們二人之間,沉默并不罕見,他們時常各自思考着,長時間一言不發,然而沉默得如此令人如坐針氈倒是第一次。
最後實在忍不住打破沉默的人是鐘寸心,他猛地灌了好大一口,這才鼓出一些勇氣開口:“衡舟,那一天蘇蘇她……”
“你不用解釋的。”陸衡舟搖了搖頭,“我不是君徹,我了解你也相信你,也能想得到發什麽了什麽,你從來都不必向我解釋任何事情的。而且我也并不想要聽具體的事情,我怕我自己聽完,就沒有力氣繼續演如今這個‘陸衡舟’的角色了。”
“衡舟,很辛苦吧?”鐘寸心低頭看了眼坐在地上說完就使勁地灌了兩口、結果被嗆得使勁咳嗽的友人,忍不住說一句從未在他們之間出現過的話,“明明什麽都知道,每天都要裝作不知道。明明知道那幫人私下裏是什麽嘴臉,卻還要對每個人笑臉相對,一直以來,都很辛苦吧。”
“他們只是缺乏教化。”陸衡舟毫不掩飾眉宇間滿滿的疲憊,“寸心,沒有人是沒救的,只要我們願意,就可以去改變他們。”
鐘寸心冷笑了一聲:“我沒有見過有救的人,也沒有見過值得你嘔心瀝血相待的人。無論你建立多少次烏托邦,每一次都是一樣的結果,他們會失去感激,會在繁華之下慢慢*。要麽會對你這個建立者刀劍相向,要麽會被人挑撥而相互紛争。
無論是什麽樣的方法,我們也試過太多次、太多種方案了,而你,為什麽就是不能接受因果律呢?或許根本就沒有捷徑呢?或許我們這樣的文明唯一誕生的方式就是在腥風血雨中洗刷個千萬年呢?或許人類根本就是一種除了自己的血以外根本不能長記性的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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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衡舟半晌沒說話,鐘寸心亦沉默。
————
裏社成立第九個月,距離裏社徹底崩潰,還有一天的時間。
夜色之中,鐘寸心跟着晏臨走了不長的一段,停了下來,等晏臨毫無察覺地自己回了山洞,他才再找了塊空地坐好。
“怎麽不回去?”溫和的聲音傳來。
鐘寸心擡頭向着背後的的森林的陰影中笑:“我在等你。”
陸衡舟走出來,毫不掩飾疲憊地坐到地上,鐘寸心看他這樣子,忍不住問道:“難得有時間,怎麽不睡一覺養養精神?”
陸衡舟搖了搖,過了一會兒才回答:“睡不着。你給我催眠用的漿果用得多了,如今也沒什麽用了,大概是耐藥性強了吧。”
鐘寸心皺眉:“你這是在擔心什麽?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不是還有我在麽?”
陸衡舟還是搖頭:“我其實比你還清楚裏社如今的階段,已經差不多到極限了,恐怕崩潰也就這一兩天的事了。到時候,大概能活下來一半人就不錯了。”
“衡舟……”
陸衡舟閉上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一會兒,還是沒睡着:“果然,以前站在無風險的立場施舍,和如今自己也朝不保夕的境地,心理狀态還是差得太遠了,起碼我以前睡得安穩得很。”
“哈,你這話倒是讓我想起來晏臨那丫頭剛才說的那個很有意思的比喻。”鐘寸心玩笑道,“你剛才也聽到了吧?她說活下去的資本是錢的話,善良就是種奢侈品。這麽想來的話,雖說你是個富翁,也實在是個敗家子。”
陸衡舟睜開眼睛,也笑了起來:“哈,這比喻有意思,不過寸心,很少看你對人這麽上心,居然約她出來夜談。”
鐘寸心愣了一愣,這才緩了顏色:“衡舟,你也以為我對她不一樣?可是我是在哄她當誘餌啊?”
陸衡舟有點好笑:“寸心,你來之前最後一次測的情商達到畢業要求的最低值沒?”
鐘寸心像是回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記憶,苦着臉搖頭。
陸衡舟一臉意料之中:“你注意不到麽?你居然跟一個外人說了蘇蘇的事。”
“我只是有點驚訝,恩,還有好奇。”鐘寸心解釋,“她那時候沒要求我去救其他人,想來也沒什麽正義感,感覺上應該是個明哲保身的人,但是奇怪的是一開始就不肯讨好你,也不肯亮出底牌,大概是對整個裏社存了戒備的心思,然而她倒是寧可相信我,既能從游戲裏面活下來,又不肯輕易依附于裏社……”
“寸心!”陸衡舟無可奈何地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人類一般就把這種、提到一個人能濤濤不絕地說上這麽多細節的情況,稱之為‘在意’。”
鐘寸心呆了呆,沒說話。
陸衡舟笑了兩聲,仍舊閉上眼睛假寐。
“你這麽累麽?已經累到什麽程度了?”鐘寸心看着摯友卸下白天的僞裝,臉上已經是近乎灰白的神色,因而低聲問道。
陸衡舟從喉嚨深處輕笑一聲:“什麽程度麽……大概也就累到了明知君徹在算計我,我居然連思考她在算計我什麽的力氣都沒有了。”
鐘寸心沉默片刻:“沒事,我在。”
陸衡舟沒睜眼,聽着鐘寸心繼續問道:“衡舟,明知已經撐不過兩天了,你為什麽不離開?到現在,大局已定,你留不留下真的沒什麽意思了。”
陸衡舟語氣裏頭帶着回憶的意味:“寸心,還記得你三年級時候的導師麽邱楚岩?我曾經被邱先生痛罵過一次。”
“老師他罵過你?”鐘寸心詫異道,“你這是怎麽得罪他了?”
陸衡舟閉着眼睛揉了揉眉心,大概是時間有些久遠,因而回憶了一陣:“大概還是中學的時候,寸思那會兒還小你脫不開身,我跟着學校一起去參與實驗,等那個社會的崩潰已經是定局的時候,我就跟着學校裏其他人一起回來了。”
“老師想必單獨找你了?他一直很喜歡你。”鐘寸心笑了笑,“我記得很早之前他就指望着你能‘幡然悔悟’,‘回頭是岸’,加入我們學院派。”
陸衡舟一下子睜開眼笑出了聲:“是啊,他立刻越了兩級把我喊過去罵了一頓。他說的話我至今都記得,他問我為什麽先走了,我回答說那是因為已經無可挽回了,而後他引用了一句哲文:
‘可是那是你的失敗,那是你的烏托邦,那些死亡,是你的廢墟。合該由你親自來為這場葬禮踐行。’”
鐘寸心別了別嘴,似乎是不以為然,又似乎是深以為然。
“你在想什麽?”等了好一會兒,陸衡舟既不像是能睡着的模樣,偏偏又閉着眼睛,鐘寸心忍不住問道。
“姐姐。”陸衡舟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們都不在了,姐姐如今怎麽樣了?你不想念寸思麽?”
“寸思很厲害。”鐘寸心搖頭,眼中有某種暗影閃過,“她從來不需要別人擔心。”
陸衡舟大概是也有些意識模糊,語調都有些含混:“有時候在想,若是沒有我們這群多事的人,天知道那些沒被改造的地方的人本來能不能活下去,就像我要是不建立裏社,他們或許有人反而活得長,到頭來也不過是是我的自私,肆意在擾亂這個世界。”
鐘寸心沒說話,聽着陸衡舟繼續道:“寸心,答應我一件事。”
“嗯?”
“求你救救大家……”
鐘寸心垂下眉眼:“好。”
“就算我死了,你也一定救微微……”陸衡舟意識模糊地說出這句話,沒能看見鐘寸心陡然之間用力幾乎把指甲嵌入石頭之中,也沒能看見他瞳孔陡然縮緊了幾分,血色濃厚。
他仍舊是半睡半醒地呓語:“喂,寸心,說起來我從來沒試過讓創始人死一次……要是我這個創始人死了的話……你說君徹她能夠讓裏社裏的其他人活下去麽……”
鐘寸心花了好長時間,才松開了無意識用力的手,慢慢平靜下來,看着面前總算是撐不住而睡着的陸衡舟:“對不起啊,衡舟,我恐怕要毀約了。讓我再眼睜睜地看着親近的人去死一次,我做不到啊……”
☆、Chapter 25
鐘寸心飛快地把差點失控的情緒壓了下去,面無表情地繼續道:“衡舟,你明知道我不會那麽做,他們作惡,他們懦弱,他們陷害別人,他們見死不救,這是他們應得的,因是因,果是果,他們死去的原因從來也不是我不救,而是他們自己鑄下的錯誤的後果。”
陸衡舟面色蒼白而虛弱:“可是你可以救他們的!你明明知道我已經……我已經……”我已經累到活不下去了。
“衡舟,你也明明知道我是對的。”鐘寸心用力咬住下嘴唇,過了片刻才松開繼續道,“陸衡舟,陸上行舟,從過去,到現在你總是這樣,一直一直在做沒有用的事情,你在拯救不能被拯救的人,你在實驗你那該死的實踐派的信念。
可是你知道麽,你之所以試圖拯救人類,根本就是因為你對于人的本性,比我還要絕望,我尚且相信他們之中有人可以不犯下罪孽而活下去,可是在你心裏,你之所以覺得每件事都可以原諒的原因,是你根本就不相信他們啊!你根本不相信有人能遵從本心活下去所以你才能輕易原諒他們啊!”
“寸心……”陸衡舟用力抓着他的肩膀,直到鐘寸心吃痛發出一聲悶哼來,“他們和你我不一樣!你總能花成十年的時間去做一件沒有用的事情,花十幾年去看書,把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當成觀察的素材。可是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都是短生的類型,他們不可以!
你可以看着他們去死,看着他們受苦受難,看着他們短暫的一生飄過去,然後漠然地記錄一個數據,可是他們是真正經受了一切、容忍了一切的人啊!鐘寸心!你這個……”陸衡舟頹然地松了手,反抱住鐘寸心的肩膀,“我最親愛的學院派……”
鐘寸心停了好一會兒沒說話,也并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忽地聽旁邊好不容易反捆好了孤兩只手的晏臨非常不看場合地接話道:“對了,鐘寸心,你看現在人數已經小于十了,你剛才沒說出來的話現在直說的話也不會自爆了,不說出來聽聽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鐘寸心對于晏臨這個不合時宜臨場打岔相當感激,立刻恢複了常态道:“喂,晏臨你剛才也聽到王那麽說了吧,他說,我先前說的前提全是錯的。既然如此,那後面我沒說出來的部分也不一定對啊。所以在此之前,我們首先需要想清楚前提,究竟為什麽要降臨這個游戲?”
陸衡舟喘了兩口氣,從崩潰的情緒中緩過勁來,一邊被墨微扶着坐到牆角邊,一邊回頭道:“想來是為了警告我罷?”
警告陸衡舟?這個可能雖然一開始聽着覺得奇怪,然而細想起來卻最有可能。
晏臨順着想了想:“有道理,是因為王知道以陸衡舟和鐘寸心聯手的能力,無論如何都應該能解決此事吧?所以他們擔心裏社不會毀滅,也要是陸衡舟不死心會再組建一個裏社,所以幹脆用這種方法讓裏社墜毀,警告陸衡舟沒有下一次麽?”
墨微點頭:“确實這麽想來的話比較有可能,所以要是寸心剛才去救了其他人,恐怕他們就會改變游戲走向,讓連同衡舟在內的其他人也都一并死去,來确保無域系統的公平性。”
“既然如此。”陸衡舟默默地聽完,語氣平靜地繼續道,“單是這些的話推斷出來不算難,我想王沒有必要特意出面讓你對此住口,那王們阻止你說出來的究竟是什麽事情?寸心你想到了什麽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
鐘寸心環視了在場一周的人,像是在猶豫說還是不說,還沒等他作出決定,突入其來的聲音就截斷了他沒出口的話。
“真是精彩的翻盤啊,鐘寸心。”是那位少年封的聲音,帶着做作的稱贊意味,“雖說你們的推測非常精彩,不過我還是要很遺憾地通知你們,你們有一個很關鍵得點說錯了,那就是——
我們王從來沒有對你們說謊,所以啊‘根本沒有安氏獸’這句話是個笑話兒哦,我們所說的規則,就是規則,絕不可能是假的。”
真的會安氏獸?!幾乎所有人臉色都立刻變了,除了鐘寸心站在原地沒有動,其他人都下意識地環顧全場尋找武器。晏臨擡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倒計時:
00:06:38
封語氣輕松得讓人很想抽他:“本來嘛,一只安氏獸而已,以裏社的實力對付起來輕輕松松啦,鐘寸心,你知道這種大型哺乳類的缺點的對吧?”
鐘寸心臉色不佳,背書一樣機械地回答:“大型哺乳類共同的缺陷,雖然咬合力可以達到數噸,然而張開嘴的力氣卻不大,兩個成年人用全力就能讓它不能張口。”
聽得到一陣清晰的鼓掌聲:“精确,換句話說,你們剛才有一百多人,最多犧牲十個人做誘餌,最多耗費六個人趁班輪流鉗制安氏獸的嘴,讓它無法張開十秒以上,其他人一擁而上就能殺了這只安氏獸。你看,我一開始提出的建議多麽具有建樹性!這可是大概能确保至少一百五十人以上一起通關的好方法哦!沒人聽真是可惜。”
分明就是是自己刻意誘導人們失去理智而選擇死路的,如今這話封倒也有臉把說得倒也理直氣壯,絲毫沒有一點點心虛或者愧疚的意思。
他頓了頓,似乎是欣賞了一圈餘下人臉上的表情,這才興高采烈地道:“不過看你們事情也解決完了,距離安氏獸進場還有五六分鐘的時間,你們也沒什麽其他要緊的事情要做,不如來欣賞一下你同伴們的末路好了?不枉費我剛才努力給你們剪輯了精彩片段哦!”
封語調愉悅,旁邊傳來的溫柔女聲倒是并不太高興:“封,身為‘監察官’的你到底為什麽要來幹擾我主持的游戲?等游戲結束了之後,我要提交抗議,這個游戲尚且還在我的控制能力之內,你這是強行介入!”
封立刻換上一口無比委屈的腔調:“暖,小暖~這個游戲明明早就已經‘脫離常規’了,本來就應該由我這個負責‘監察’的人介入嘛,更何況,你難道不覺得我剛才的提議很有意思嘛?”
在一段尴尬的沉默之後,聽得出是那個叫暖的姑娘是默認了這個提議确實很有意思,從她的聲音頻道中傳來了操作系統的細微電流聲,想來是她親自動手執行了封的提議,在他們面前的牆上打開了不知通過什麽方法投映上去的視頻。
那視頻的畫面的大小跟真實無疑,也并不全然是平面,乍一看上去只如同隔着薄薄的幕布,看到的真實場景一般,那些投影的質地極為清晰,纖毫畢現,聲音也非常清楚,甚至連慘叫聲都還原得讓人只如同身臨其境一般。
晏臨離得最近,被驚得倒退了一步,渾身繃直,好片刻才确信了這些投影并不是真實的,她努力閉了閉眼,這場景有些眼熟,導致她忽然有了一些心有餘悸的錯覺。
混亂的人群,發瘋一樣奔跑、推搡、相互踐踏,後面是超出人類數倍大的粉紅色怪物,一如既往惡趣味的圓圓胖胖的造型。
封煞有興致地給衆人解說着:“我給你們截取了有意思的片段,方便你們迅速看完,你看,這就是紅鬼開始追他們的這一段,大概連死了帶重傷了五十多個人,全部死于相互踐踏。你們知道麽?紅鬼是脾氣最溫順的啦,從來不殺人的,我們都拿來當飼料用,這幫人居然慘叫着逃跑耶!
你們看你們看!這些人怕得要命自相殘殺了耶!你看,那個女人,叫什麽來着,啊,對了,是木夏,把她旁邊那個男人推倒了、踩着他的背過去了耶哈哈哈,不就是一群不傷人的紅鬼麽哈哈哈哈……”
封自顧自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在場所有人,并沒有一個笑得出來。
陸衡舟只看了片刻,随即恐怕是已經猜到了結局,索性仰頭不在看,一句話都沒有說。
晏臨好不容易鎮靜下來,卻察覺到不遠處鐘寸心呼吸比平時重了很多,忍不住轉頭看過去,真看見一直以來最為冷靜的鐘寸心,這時候親眼看着這光景,也是臉色鐵青,似乎比陸衡舟的反應還嚴重些。
她忽地想起以前看的采訪,曾經有一個二戰狙擊手,立下戰功無數,手上亡靈千條,然而他有一個習慣,絕對不去看自己射殺的對象。直到他破例看到了一次那個死者,吐得幾乎整個胃都要流出來,從此再也扣不動扳機,只能退役。
恐怕對鐘寸心而言也是同樣,他冷血地布下陷阱或是漠然地見死不救,必定不可能親眼看着這些人最後的死狀,唯有如此,他才能百年如一日地執行他認為是正确的事情,不被感情所左右。
“寸心!”陸衡舟低聲警告道,“閉上眼睛,別再看下去了。”
鐘寸心沒有回頭,努力壓下嘔吐的*,面色卻是逐漸柔和了下來:“沒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不可能逃避一輩子,這也只是遲早。更何況……”
他終于轉過頭,看着陸衡舟:“我不會那些沒有為我所見的那些人,不應該算在我手裏。衡舟,我知道自己做過什麽,也不會逃避直面的這一刻,你不該覺得我連這個都受不了。
我不是什麽好人,我曾經親手按下開關發射過兩次重型中子炮來鎮壓暴動,我曾經提議發動機甲轟炸城市,直至今日,我也認為自己當時的決定并沒有錯。就算現在我因為這個視頻而崩潰了,這也是我應得的。”
陸衡舟咬了咬牙,放棄了勸說,旁邊的林翹擔心地“嗷”了兩聲,他拍拍林翹的頭以示安慰。
人群持續瘋狂地逃避着粉紅色怪物的追迫,那些粉紅色怪物一蹦一跳地跟在後面,仿佛根本沒有察覺自己正是逼迫着面前的人群死去的罪魁禍首。
通道是向着亮光而去的,人群仿若蚊蟲一般趨光而去,卻在接觸到光的瞬間宛若被灼傷一般瘋狂地退了回來。
站在光裏的,正是那只安氏獸。
☆、Chapter 26
看着那只疾沖而去的安氏獸,封适時地接着笑:“暖,你看他們真蠢,都說了會有安氏獸進來,這麽一個封閉的屋子,我們總得留條道讓安氏獸進來吧?那突然發現了一個大小合适的通道,居然沒人懷疑這是留給安氏獸進來的麽?嘿,本來這些紅鬼是用來喂飽安氏獸的,現在看來倒是用不上了,畢竟安氏獸們也比較喜歡活肉的口感。喂,暖,撤掉紅鬼吧?”
暖語調溫和甚至有些撒嬌意味地答應了一聲:“我不要。”
“呿!”封略有不悅地道,“好好,那就留着好了。”
人群因為安氏獸的出現而想要後退,然而本來瘋狂向前湧的巨大慣性哪裏剎得住了,看到安氏獸的人群發瘋一樣向後退,後面不知情的還在往前推,一時之間人群前後相撞,狀況簡直慘烈。
“讓我來看看實時數據……”傳來兩聲點擊什麽的電子音,封調侃的笑聲才再度響起,“哇,存活的比預料要多啊,還有一百三十一人呢,不過其中無傷的只有三十二人啦。”
安氏獸的咆哮伴随着紅鬼胖胖的身軀砸地的聲音,無論哪一個聽起來都是如此地不詳。
人群驚慌地尖叫着,直到那餓着肚子的安氏獸一步踏進了人群,猛地咬住最近的那個人的頭,一口将那顱骨如同西瓜一般壓得粉碎,紅白的粘稠液體從牙齒縫隙間擠了出來。
在這一刻,這種驚慌失措仿若剎那達到了頂點。
誠然,就力量總和上說,仍就是人類這邊占優勢。然而這時候,先前封說過的,犧牲十幾個人打敗一只安氏獸最大的前提如今都不在。
能提供安氏獸的弱點這個信息的鐘寸心,能以最快的速度平複衆人情緒的陸衡舟,能給大家必勝的勇氣的戰神君徹,統統被隔絕在那片混亂之外。
他們,這幫烏合之衆,絕對沒有一點點勝算。
這不是一場生死搏鬥,這只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大概是沒有見過大量的食物一次性堆在眼前,那只安氏獸心情很好的對着人群橫沖直撞,随口沖着人群撕咬,最初還吞咽了幾口,随後想必是發覺不用這麽急,或是已經不餓得厲害了,便開始優哉悠哉地追逐着四下逃跑的人群,享受着屠殺本身,肆意地踐踏着這些對它而言太過于微不足道的生命。
偏偏這音效傳達得極好,就連最細微的筋骨斷裂聲都在這個寂靜的大廳中反複回響着。
晏臨曾經見過一次安氏獸,那雙眼睛一直留在記憶中不曾消除,渾濁的、帶着居高臨下的光芒的、唯獨屬于真正高高在上的掠食者的眼睛。
她有那麽一個瞬間幾乎想要捂上耳朵,不想再聽這些聲音,然而堵住耳朵容易,停止想象卻不那麽容易。她嘗試閉目塞耳,然後還是放棄了,與其什麽都不看卻無法停止胡思亂想,倒不如自暴自棄地承受來得容易。
對比之下,這邊大家幾乎都還熬得住,倒是曾經協助過君徹的周詞和顧尤,恐怕是因為潛意識裏頭覺得這些事情也有自己的一份而負疚的緣故,已經縮在牆角拼命發起抖來了。
突然聽見那個溫柔好聽的女聲“嗯?”了一聲,随即,畫面上的幾只紅鬼突然消失了。
“小暖,怎麽了?”封意外地非常好奇。
暖的聲音依舊溫和柔軟:“你看那邊有幾個人成功越過了這只安氏獸,向後跑了。封,這也算是不容易,你以為要不要放他們一條生路?”
“真的耶!居然真的有人能夠趁着混亂越過安氏獸。”封的語調頗為振奮,“嘻,不過為什麽要需要我來放,他們又不是沒有生路,生路不就好端端地在他們眼前?”
暖笑了一聲,沒回話。
晏臨勉強分心想了想,沒想出個什麽所以然來,索性開口問道:“他們到底是能活下去還是不能啊?”
封和暖自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旁邊陸衡舟語氣清淡地回答:“看他們跑多遠,要是他們只跑出去不遠就呆着等游戲結束,就能活下去,否則一直跑下去的話,肯定活不下去。”
晏臨被陸衡舟這時候心灰意冷過後一反常态的鎮靜吓了一跳,回頭看了看他,雖然渾身脫力地靠坐在牆上,然而他臉上已經恢複了平日裏氣定神閑的模樣。
“這……是什麽意思?”周詞自從君徹昏迷之後就已經心驚膽戰地縮到了牆角上,這時忍不住戰戰兢兢地問道。
“安氏獸來的方向盡頭是什麽?”鐘寸心拿餘光掃了周詞一眼,“是王們飼養安氏獸的巢穴,正常都會這麽推想吧?就算現在那個巢穴可能封閉着,等游戲結束的時候,肯定會打開吧?那跑到盡頭還能活下來的幾率是多少?”
周詞猛地打了一個哆嗦,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怎麽可能有人在勉強得了一條生路之後不一路狂奔到底呢?他們當中并沒有人能在那種條件之下想這麽多啊?活路?對這些人而言哪裏有活路?
周詞正在她想偏過頭不再看那屏幕的時候,她身後那個剛才被君徹封死的洞突然被撞出了一個大洞。一張腥臭流涎的巨口,一下子從那個大洞撞進了室內,對着最近的周詞咬了下去。
周詞有些驚訝地發覺自己明明沒動,視線卻一路變低,眼前赫然有半截身子,還立着,腰的位置鮮血淋漓,看不見上身,在往上只能看到安氏獸那只渾濁而碩大的眼睛。
咦?這是什麽?她最後這麽模模糊糊地想着。
天花板上的倒計時在衆人集中精力看着那投影的時候,已經悄悄地走到了00:00:00。
一出現就一口把周詞攔腰咬成兩截的安氏獸很是滿意地哼唧了一聲,閑庭信步般向裏面走了過來。
牆上的投影還在繼續,就連封和暖讨論的聲音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該死!這個視頻和聲音都不是實時的!”鐘寸心立刻拉着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呆住的晏臨立刻退到離安氏獸最遠的陸衡舟身邊,“封明明說過了這是剪輯的,不是同步的,我居然都沒留意!”
因為這視頻沖擊力太大,即便眼前這些都算得上心思遠超常人的人,居然也沒能立刻領會到封那句話裏面埋着的陷阱在于“不是實時的”,換言之,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大家潛意識開始默認“視頻還在播放的時候安氏獸不會進來”。
衆人死死盯着這只安氏獸并不餓,然而剛才一番殺戮明顯取悅了它,它攔腰咬斷周詞之後,随口把口中周詞的腰腹一截吐了出來,整個從大洞中擠進了室內,卻并沒有停下步子,碩大的腦袋轉了一圈,便向着最近的人走去。
那裏躺着的,是尚還沒有醒過來的君徹。
就在安氏獸再度張開大嘴的瞬間,另外一邊的孤嘶吼一聲,猛地沖了過去。
他雙手尚且還被緊緊地反剪在身後,只能依靠雙腿的力量,一個矮身鑽到安氏獸身下,淩空一腳踹中了對方的下巴,硬生生将那張尚未碰到君徹的大嘴給合上了。
安氏獸被迫合上嘴的時候一下子咬到了舌頭,劇痛之下頓時惱怒起來,仰頭對着天嘶吼了一聲,就在它張大嘴嘶吼的時候,孤雙腳發力猛地跳到它頭上,後仰身形,就着安氏獸鋒利的牙齒一下子将縛着手腕的繩子割斷了。
雖說孤的這一段動作堪稱行雲流水,若不是這種狀況下幾乎可以說是炫目,然而這只屹立食物鏈頂端的安氏獸也沒那麽容易讓他完全如願,被孤踩到頭上的時候它便本能地一口咬了下來,饒是孤速度已經快到了極限,右手仍舊有半邊手掌連着骨頭一起頃刻間就在那張巨口中不見了。
孤看都沒看手上的傷勢,飛快地兩步跑過它長長鼻梁,換手撐着安氏獸的鼻子從它前方一躍而下,用完好的那只手抱起地上的君徹,一下子飛奔出去二十來米遠,這才停下來用力喘了幾口氣。
君徹被這麽一颠簸也總算是醒了過來,本來那漿果的藥效沒過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在孤那只剩下半邊的手映入那雙原本還懵懵懂懂的雙眼的剎那,君徹立刻清醒了三分,費力地爬起來,勉強清醒地打量着周圍的狀況。
安氏獸對孤的怒火遠遠沒有停息,雖然身體并不适合在狹小的空間裏奔跑所以沒法全力,然而安氏獸的速度仍舊不可以說是不快。
孤看着君徹并沒有需要解毒之類的手段就自己清醒了過來,也知道自己又被鐘寸心滿嘴的謊話給擺了一道,只是現在危急也顧不上許多,只能立刻拉着還未完全清醒的君徹往旁邊跑。
晏臨努力壓下安氏獸近在咫尺帶來的恐懼感,感覺上已經過了很長時間,想着那句“撐過十分鐘”的條件而下意識地擡頭去看天,天空中那個倒計時果真已經再度開始,按照游戲規則所說,十分鐘倒計時結束就算通關。
而在這麽一番掙紮之後,那數字還在緩慢地改變:
00:09:27.
才過去差不多半分鐘,感覺上卻像是無比漫長的一段時間,那最後一位數字跳動的速度簡直讓晏臨覺得這個倒計時被人動了手腳。
君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