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命運之網
蘇乾本來急着想要帶兒子去全方位檢查一下身體,确認一下坐了四年輪椅這會兒卻突然能跑能跳沒有半點障礙的兒子究竟是不是完全恢複了正常。
但因為老人的安排,蘇乾只能先留了下來。
在徐律師開口的十分鐘後,一直等待在宅外的相關機構人員魚貫而入,按照蘇老家主早前的安排在老人面前向到場的所有子輩和孫輩宣讀最終的遺囑。
所以,蘇子墨的小叔蘇倪懷裏也多了一個混血長相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蓬蓬裙,帶着一臉的天真無邪和好奇看向蘇子墨。那是真正的純粹童真,與努力隐藏真性情的彭彭略有些不同。
機構人員專門架起了錄像設備和播放設備,公證人員也已最快的速度到位,在确保記錄準備的完善後,才将遺囑的電子稿件投放在了老家主房間的牆壁上。
與此同時,遺囑的紙質稿在進行攝錄确認後也送到了各個遺囑相關者手中。
每一份文件都是厚厚的一份,幾乎每一條都标注了許許多多的細則,就算一起坐下來找專家鑽研十天半個月,估計也很難再找到什麽漏洞。
蘇家人沒有時間在老人的房間裏将所有細則讀完,負責這件事情的徐律師顯然也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彎腰行禮,以直白的方式說道:“老家主委托我為大家簡述一下這份文件的內容。”
“首先,蘇恒老先生将他個人所擁有的財産以及在蘇氏集團大部分股份全部轉讓予長孫蘇子墨先生,其餘小部分則均分予蘇乾、蘇端、蘇坤、蘇倪四位先生,具體分配請見第三頁。”徐律師向站在後方的蘇子墨伸出了手,邀請他向前一步。
話音剛落,蘇家老二和老三就瞬間撕裂了手中的遺囑,走上前的蘇子墨也有些晃神。
雖然是出自律師之口的簡單字句,但遺囑的這一項內容對于蘇家來說,卻是明明确确在宣布蘇子墨成為了蘇家的新任家主!不僅是股份,就連這座主宅和主宅所在的壽山都成了蘇子墨的!
在半個小時前,恐怕蘇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會預料到這樣的結果。
開什麽玩笑?
讓一個傻子當家主?
就算傻子醒了,他的心智最多也就是個高中沒畢業的小毛孩而已,他還能懂什麽經營管理不成?!
在公證人都忍不住面露吃驚的時候,卻只有蘇乾和排行最小的蘇倪面露平靜,似乎這一項安排早就在他們的預料之中一樣。
“當然,蘇恒先生希望長子蘇乾先生能夠在蘇子墨先生一旁輔佐,直到蘇子墨先生能夠獨當一面為……”
“開什麽玩笑!”這次二叔蘇端直接沖了出去,把手裏已經又裂又皺的文件直接丢到了徐律師的身上,“老頭子立遺囑的時候是不是病糊塗了?他知不知道這個家裏最不可能經營祖産的就是踏馬蘇乾?!我質疑這份遺囑的有效性,老頭子那時候肯定病得腦子不清楚了!”
“抱歉,蘇恒老先生立遺囑時有公證人和律師在場,全程都有影像記錄和健康評測,如果二爺需要的話時候我可以發一份視頻給您。”徐醫生卻是面不改色地向後退了一步,繼續看着蘇乾說,“蘇乾先生,蘇恒老先生特意叮囑,您可以選擇信任可靠的部下幫助蘇子墨先生。”
“我明白了。”蘇乾也是輕笑一聲,“我會讓養子蘇鶴文幫着墨墨一起經營管理各處産業。”
蘇子墨回過神來,轉身回到蘇老爺子的床邊,就這麽握着爺爺的手,不再理會屋裏其他人的古怪眼神。
“又是蘇鶴文!”三叔蘇坤暗自把手裏的紙張撕碎,氣得全身發抖,卻還一直站在原地隐忍着。
“再則,四位先生所擁有的四處分公司及其子公司依舊歸四位所有,各位可自行安排。”徐律師似乎也知道宣讀時間不能太久,所以加快了語速,“大家可以翻至第六頁,因為蘇恒老先生擁有很大一筆個人財産,所以蘇恒老先生早前已經與‘鶴文信托基金’簽訂了合約,将有‘鶴文信托基金’投資管理這份財産。”
“蘇恒老先生與這家家族信托基金的合約期為五年,五年後這筆財産将由蘇子墨先生自行安排。”徐律師說完,有一個大團紙球丢在了他的身上。
這次,是三叔蘇坤忍不住了。
“去你的‘鶴文信托基金’!”蘇坤眼神陰冷地掃過蘇乾和蘇子墨,“結果這些家産說到底都成了蘇鶴文那野種的?!大哥,你想要看我們蘇家被外人笑話是不是?”
蘇乾那富得流油的科技公司,是蘇鶴文在管!
老頭子的巨額遺産,是蘇鶴文的信托基金在管!
蘇子墨那小子撐不住場的蘇氏集團,說是讓蘇乾幫忙,最後還不是讓那混蛋蘇鶴文去插手管?!
最氣人的是……
科技公司、巨額遺産還有這麽大一個蘇氏集團,最後全踏馬是蘇子墨那傻子的!那傻子有蘇鶴文幫忙,甚至只需要當個甩手掌櫃?!
“我們四個都是老頭子的親生兒子,按照法律,我們要求平分遺産。”二叔蘇端也是氣得直喘氣,“這麽下去,蘇家都成外人的了。”
“二爺,分割遺産的事情,還是以這份老家主立下的遺囑為準。”徐律師依舊面露微笑,就好像完全沒看出來蘇二爺想要揍他一頓似的。
“老二老三,別這麽暴躁。”蘇乾因為站在老爺子房間裏,所以不敢點煙,只能嘴裏幹叼着一根雪茄過瘾,“鶴文他本來就很厲害,能者多勞,而且人家只是替蘇家打工而已,除了我硬塞給他的工資,他連半點分紅都不要,怎麽能說是吞了蘇家家産?”
“有時候,你們的兩個得學我一樣看開一些,每年拿上一大筆分紅,再加上自家公司的盈利和你們兩個這些年攢下來的錢財,在這個年紀玩得轟轟烈烈一些不好嗎?”
“被外人看笑話就更說不上了。”蘇乾攤了攤手,“就蘇家現在的處境,如果沒有鶴文幫忙,才真有可能被人看笑話。”
“處境?我們蘇家處境怎麽了?”蘇老二的暴躁脾氣又吼了起來。
“二哥,別激動。”旁邊的蘇倪拍了拍吓得躲到他身後的女兒,然後慢條斯理地對蘇老二說,“你和三哥現在經營的公司曾經都是蘇家最盈利的項目,但現在兩家公司的情況都非常不好,也許可以問問鶴文的意見?”
“除非我死了!”蘇端一甩手就準備走人,卻被律師團的人微笑着攔了下來。
“這些是大體上的安排,具體細則還請各位詳讀手上的文件。”徐律師趁着蘇端和蘇坤還沒離開,緊接着說,“蘇恒老先生也知道蘇子墨先生尚且年輕,也希望蘇家人能夠和和睦睦,團結一心,所以也設定了一些條件。”
“首先,從遺囑生效日起的一年內,蘇恒老先生希望四位先生和蘇子墨先生,能夠在每周擇選一日齊聚主宅,共進一次晚餐。”徐律師點頭微笑,“如有人缺席一次,其本應擁有的股份和産業都将折現用于社會福利事業,這一條對蘇子墨先生同樣有效。”
聽到徐律師的話,老二和老三再次臉色巨變,這一條聽起來像是對蘇子墨的限制,但他們幾乎可以聽見有個可惡的老頭子對他們說——只要一年內蘇子墨出現什麽意外,那麽整個蘇家的産業……就要捐出去做福利了?!
“最後是蘇老爺子特地讓我轉告的一段話。”徐律師看了看處于暴動邊緣的蘇老二和蘇老三,又看了看一直守在蘇老爺子身邊的蘇子墨,努力不帶個人情緒地說道,“內以保家族,外以揚名譽,高山在所仰,今人豈殊古。”
家族團結,家族聲譽,尊重長者,不忘家訓……
蘇老爺子最後不能說出口的話,應該都在這段話裏了。
遺囑公示結束後,蘇端和蘇坤不知道為什麽帶着人匆匆離開了蘇家主宅,離開了壽山,只留下蘇乾一家和蘇倪一家留在山上,陪伴在蘇老爺子左右。
因為蔡醫生希望蘇老爺子最後的時光過得開開心心,在老爺子回光返照一般反複表達出起身的掙紮後,蘇子墨和父親一起把老爺子裹上毯子戴上帽子,小心翼翼擡上調好角度的輪椅——就是蘇子墨不需要了的那輛,和蘇倪父女一起推他去看壽山的花園。
站在山頂涼亭的時候,可以俯瞰整個城市。
只可惜,蘇子墨也不知道爺爺的眼睛還看不看得見那風景。
“爺爺,綿綿給你唱歌,好不好?”蘇子墨的小堂妹叫蘇綿綿,一站到涼亭中間就好像站在了舞臺上,在老爺子的面前一邊唱歌一邊手舞足蹈,唱得是英文歌,估計老爺子并不怎麽聽得清聽得懂,但蘇子墨卻總覺得老爺子應該很開心。
“墨墨,你也別覺得身上擔子太重。”蘇倪看着一起“玩”的爺孫,笑着對蘇子墨說,“你爸和我都不是經營的料,你二叔和三叔說話倒是厲害,其實天賦上可能還不如我和你爸,想來想去也只有你了。”
“小叔,就連我也不知道我的天賦到底怎麽樣?”蘇子墨也是一陣苦笑,“您對我太有自信了。”
“我不是對你有自信,是對你爺爺有自信。”蘇倪拍了拍蘇子墨的肩膀,“你是家裏唯一一個被老爺子親手帶大的孩子,我和你爸小的時候,你爺爺還是個把公司當家的工作狂,也只有鶴文那個孩子能和他年輕時候比拟了。”
“雖然你一時間可能不太明白,但我相信老爺子已經把他想要教你的都教給你了。以後你多跟在鶴文身邊學一學,雖然那孩子非常值得信任,但你終究還是要獨當一面。”蘇倪說着,又撓了撓後腦勺,“你小叔我除了寫小說沒什麽別的本事,但如果你遇到什麽麻煩的事情,可以随時找你嬸,她比我厲害多了。”
“謝謝小叔。”
一旁的蘇乾手裏拿着盤點心,分給兒子、弟弟和小侄女之後,還拿着香噴噴的點心在老爺子鼻下湊了湊。
“小弟,你剛才看見老爸沖我翻白眼了嗎?!”依舊“頑劣”的蘇乾在那一瞬間受到了暴擊。
“我都想翻白眼,你都多大人了……”蘇倪一臉無奈。
“墨墨,他們都欺負人啊!”
“……”
“大伯,大伯,羞羞!”蘇綿綿也跟在一旁湊熱鬧。
最後,老人還是在小孫女的歌聲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最後的最後,老人是緊握着蘇子墨的手離開的,嘴角還帶着一絲弧度。
傍晚的霞光映紅了整個長空,也許有人會因為老人的仙游而感到悲傷,但也有人知道……老人在這一天已然獲得了最佳的禮物和快樂。
因為對發生的事情早有準備,蘇老爺子的身後事從一開始就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就連之前匆匆離開的蘇端和蘇坤,都在聽到消息後再次折返,跪在靈前幹嚎着大哭不已,有人想要安慰插手就會被亂打一通。
靈前的氛圍古怪得讓蘇子墨有些壓抑,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也讓人非常不舒服,所以在以新家主的身份将徐律師他們送走之後,蘇子墨又悄悄繞到了山頂的花園,想要去涼亭那兒發一會兒呆再回去。
說到底,蘇子墨确實還沒能适應壓在他肩膀上的新身份。
另外,他的剩餘壽命是362天。
……
走到花園的時候,蘇子墨突然看見有一個高高的人影站在灌木花叢的燈光中,一動不動地望着主宅的方向。要不是蘇子墨認出了那張冷冰冰還有點兇巴巴的臉,他很可能會把那人影當成是假人。
“哥。”看到和記憶中相差不多的身影,蘇子墨喚了一聲,向站在那裏的蘇鶴文走了過去。
被蘇乾稱為蘇家左右臂的蘇鶴文一身全黑,帶着銳氣的臉即使沒有表情也給人一種莫名的威嚴感。只不過在聽到那一聲“哥”的時候,蘇鶴文不動如山的身體明顯輕晃了一下。
“哥,你怎麽不進去?”蘇子墨其實很少有機會喊蘇鶴文“哥哥”,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開口卻很順暢。
“……”蘇鶴文沉默片刻,然後才說,“老爺子之所以能夠信任我,就是因為我從不攙和蘇家的家事。”
“可你一直站在這裏,是因為想進去看看爺爺吧?”蘇子墨眉眼彎起,“爺爺也會很高興的。”
“……”蘇鶴文習慣性地沉默,“等人走了再去。”
“哥,你辛苦了。”看着嚴肅的蘇鶴文,蘇子墨免不得開始想象他在商場上的模樣,“公司的事情……”
“二十年前,你母親救了我一命。”蘇鶴文打斷了蘇子墨的道謝,盯着蘇子墨眼鏡後的雙眼,極為認真地說,“我這條命就成了蘇家的……不,準确的說,這條命是你的。”
“啊?”蘇子墨一臉茫然。
“開個玩笑而已。”蘇鶴文趁着蘇子墨沒反應過來,又一臉嚴肅地收回前言,“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就算本事再大也撐不了蘇氏集團那麽大的産業。”
“老爺子總說‘高山在所仰’,說的不是讓你一味遷就二爺和三爺,更是讓你看重蘇家和蘇氏集團中那些如今依舊忠心耿耿的長者。”蘇鶴文看了蘇子墨一會兒,又不知道為什麽挪開了視線,“現在大家也都培養了一些有力的幫手,只要蘇家家主不出什麽大亂子,蘇家和蘇氏集團就不會有事。”
說這話的時候,蘇鶴文又瞧了眼蘇子墨,顯然是知道了遺囑的內容。
“我能有什麽事……”想到“安于一隅”電腦裏顯示的剩餘壽命,蘇子墨的聲音有些心虛。
“這一年裏,你最好還是不要露面比較好,要緊的事情我會替你處理。”蘇鶴文的聲音又緊繃了起來,“你應該能夠感覺到四年前的車禍不同尋常,如果不小心一點,恐怕當年的那波人會再次動手。”
蘇子墨也不免陷入思索。
雖然不願意妄自揣測,但蘇子墨知道當年的事情和蘇家家主之位脫不開關系,如果當時蘇子墨在車禍中沒了,或是沒有在今天清醒過來,那麽蘇家家主一定會易主。
就算蘇子墨現在成了蘇家家主,那些有異心的人也絕對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
“哥,你應該知道爺爺訂下了飯局之約,如果一年內我出了什麽事情,蘇家産業幾乎都得捐贈出去,他們應該不會在一年內輕舉妄動。”蘇子墨是這麽想的。
“一年,是老爺子給你争取的時間。”蘇鶴文想了想說,“如果比一年長,有心人恐怕會破罐子破摔。比一年短,老爺子又怕給你的時間不夠。但你和老爺子恐怕都沒有想過,如果那些有心人再動手把你變成傻子怎麽辦?傻子也是可以出席飯局的。”
聽到蘇鶴文的話,蘇子墨竟然有些不寒而栗。但一個人……真的能簡簡單單被人變成一個傻子?
那是普通人類做得到的嗎?這裏又不是噩夢世界。
“總之,為了确保安全,除了每周的飯局之外,新家主還是低調一些較好。”蘇鶴文很肯定地說,“出外旅行,去遠處上學,或是去別莊休養也行,家中其他長輩也是這個意思。”
“……放心,有我在。”蘇鶴文頓了頓,有些僵硬地拍了拍蘇子墨的發頂,只一瞬就把手收了回去。
“這樣可是很難成長起來的。”蘇子墨知道蘇鶴文說得對,如果必須經常在外,那蘇子墨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卻還是笑着反駁了一句。
對于蘇子墨來說,有心人找不到的地方,能夠讓自己成長起來的地方,能增長自己壽命的地方,說的不就是“安于一隅”和“噩夢世界”?
更讓蘇子墨細思恐極的是,爺爺在遺囑中給了他一年的時間,他的剩餘壽命竟然也恰好是一年……
這其中似乎有一道網,從一開始就把一切籠罩在了其中。
只不過現在蘇子墨得到了一個改變的契機,找到了可以割破命網的利器,那就是他身後通往“安于一隅”的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