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溯過去

鏡子,就這麽默默地記錄着。

當你在鏡子前面換穿各種豔麗的衣服,當你在梳妝鏡或是裝着玻璃的書櫃旁敲打鍵盤,當你在夜晚窗戶的照映下滑動手機,這些“鏡子”都在默默注視着你。

這種感覺,就好像鏡子裏有一個“人”,看起來像是你的倒影,卻有可能是另一種存在正在模仿你的一舉一動。

有時候你打字快些,說不定一轉頭就會發現鏡子裏的“人”沒能跟上你的速度,卻還是露出了和你一模一樣的傻笑。

有時候你拿着手機在床上翻個身,卻可能用眼角的餘光瞄見窗玻璃的自己正背對着你。

鏡子,自出現在世間的那一刻起,就帶着各種玄玄乎乎的傳言,其中一點就是能夠記錄鏡子曾經倒映過的東西。

別墅大廳的這面鏡子,應該是作為儀容鏡存在的,不知道在那裏放了多久,也不知道平日裏究竟擺放在什麽位置。但在這個噩夢世界裏,這面鏡子似乎替代了記憶力退化的老人,忠實記錄着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

或快樂,或失落,或傷心,或是見不得光的醜陋……

蘇子墨站在鏡子的正前方,但鏡子裏卻并沒有出現他的身影,只有無數的畫面如同百倍快進一般快速掠過,就連坐着輪椅的厲鬼老頭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蘇子墨并排的位置,和他一樣靜靜地用一對黑窟窿看着眼前的鏡子。

畫面再次停下來。

大廳裏雜亂地堆着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三個女傭坐在那裏拿着鏡子,用某大牌的化妝品互相交流着化妝心得,黑胖的大廚正啃着一塊油膩膩的豬蹄,管家和家庭醫生則在數着他們剛剛從主人家取回來的本月資金,只有一個穿着舒适便服的下人,在旁邊用水将兩塊壓縮餅幹泡成了糊糊,動作随意地端着碗向樓上走去。

[今天那個老頭子好安靜啊。]管家一邊數錢一邊嘀咕了一句,[其實我們都已經把二樓的入口封住了,每天那麽辛苦送飯也沒有必要,就你小子每天都瞎折騰。]

[反正晚上我會把從小洞口把碗拿回來的,不管吃不吃都沒有影響。]那個下人腳下頓了頓,[你給他準備的食物裏有很多金屬罐頭,他根本就吃不了。]

[你準備的粥他不也沒有吃?]醫生翻了個白眼,[無所謂了,那老頭子好像也放棄了,平日裏樓上總是砰砰砰地響,今天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鏡子裏的畫面又開始快進,只不過這一次蘇子墨發現畫面快進的速度變慢了一些,他甚至可以看清楚每天這些人圍繞餐桌做的事情,他們像是別墅主人一樣悠然自得,他們出門的時候會謹慎地穿着仆傭的制服,回到別墅後卻會試穿各種光鮮漂亮的衣服。

他們徹夜在大廳裏狂歡買醉,就這麽趴在餐桌上睡到第二天的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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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用克扣下來的錢堆起紙塔,比誰的紙塔能夠堅持得更久一些。

他們每天圍着兩本賬本,考慮着應該怎麽将明賬本修飾得更加完美。

每到夜晚的時候,他們卻經常将被褥帶到客廳,在餐桌上和餐桌周圍抱團躺下,似乎在繁華熱鬧的背後還藏着深深的不安和害怕,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慢慢顯現出來。

但卻并不讓人覺得可憐。

[那個老頭子,到底有多久沒有動靜了。]畫面再次停下的時候,所有人都有些疲憊地圍坐在餐桌旁,[三天?四天?還是一個禮拜?為什麽二樓一點動靜都沒有?]

聽着管家的問題,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不要去想,不要去管,一點都不要去在意!]家庭醫生卻直接一掌拍在桌上,[你們不用管那個老頭子發生了什麽,只要一切照常就可以了!]

[孫醫生,如果……如果發生了什麽怎麽辦?!]下人當中最膽小的,可能就是之前給老人送“粥”的那個那人,這會兒也在鏡子裏露出畏懼的表情,[我們得告訴老爺他……]

[啪!]

那下人的腦袋直接被扇了一下,然後就聽那個家庭醫生帶着兇狠的眼神說:[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如果告訴了別人,那我們這裏所有人都會丢了工作,到時候你就是一個窮種花的,連給兒子上城裏幼兒園的學費都付不出來!]

[我……]

[但孫醫生,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得想點辦法,不然就晚了。]管家說着,沒等家庭醫生回應,就開始仔細檢查手裏的賬本,順便用筆進行了一下修改,[我感覺老爺他們對最近的賬本并不滿意,拿錢也不像之前那麽方便了。]

[這個我早就想過了。]家庭醫生的聲音傳來,[那個老頭子書房裏還藏着一些可以賣錢的東西,你不是一直想要給老婆買輛好車嗎?只要我們有辦法把那些東西賣出去,就什麽都有了。]

[這……]

所有的下人當中,似乎只有依舊在大魚大肉的廚師最為淡定。

但是當廚師正捧着一碗大肉面吃個不停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什麽一樣停了下來,然後擡起頭看向天花板的位置。

[啊啊啊啊啊!]下一秒,黑胖大噸位的廚師突然坐着椅子向後一仰,椅子傾斜到底,廚師的腦袋也直接撞在了大廳的瓷磚上。

那廚師還沒來得及喊痛,就大喊大叫着說:[是血!是血!有血滴下來了!]

[啊啊啊啊啊!]三個女傭也瞬間尖叫出聲。

蘇子墨雖然看不清滴落的什麽,卻似乎可以感覺到天花板上出現了一灘深色,一滴一滴地血從上方落下,滴在了廚師的面碗裏。

畫面再次開始快進,蘇子墨發現原本被那些下人當成是根據地的餐桌開始變得無人問津,幾乎沒有人敢再次坐在那張餐桌上,就算偶爾必須路過也是行色匆匆,時不時還會看一眼天花板。

家庭醫生和管家時不時會像丢垃圾一樣把一些古書丢在餐桌上,然後用膠卷照相機給它們拍照。

蘇子墨還注意到那個黑胖的廚子似乎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而被吓傻了,也只有他在傻乎乎而且瘋瘋癫癫的情況下才敢抱着一個空碗坐在當初他坐過的位置上,像是想要接住從天而降的雨水一樣,不斷移動手裏捧着的碗。

偶爾有下人,每個人的臉色看起來都非常蒼白,還帶着有些吓人的黑眼圈,就算三個女仆用最白色號的粉底來遮蓋黑眼圈,也只是讓自己變得更加蒼白可怕而已。

[我聽到聲音了!我聽到聲音了!]當畫面再次結束快進,蘇子墨就看到一個下人臉色蒼白地跪在餐桌上,[我聽到二樓的聲音了,他還活着!還活着!]

[真的嗎?我們沒有犯罪?我們不是殺人犯?]女傭也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從鏡子的畫面中一閃而過,向外走去,[我們可以見光……]

[怎麽了?]發現女傭的聲音戛然而止,管家的身影也出現在了畫面的邊緣。

[門……打不開了!]

[怎麽可能?你讓開,我來試試!]

[砰砰砰!]

蘇子墨雖然看不見畫面,但從聲音就可以很簡單地聽出來一群人正在想盡辦法破門而出,但折騰了半天都沒有任何用處。

[哈哈哈哈哈哈!]鏡子裏突然傳來一陣狂笑的聲音,[是報應啊!是報應啊!我們鎖住了那個老頭子,現在自己卻被鎖住了,哈哈哈哈!報應啊!]

[又瘋了一個……我可沒這麽容易認輸!]管家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惡狠狠,[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拿到了錢,怎麽可能就這麽認輸!給我破窗!]

砰砰啪啪的聲音不斷從鏡子裏傳來,時而還會傳來管家他們因為破窗失敗而憤怒的大吼聲。

這個時候,鏡子裏的時間開始稍稍快進,雖然速度并不是特別快,但蘇子墨卻可以明顯感覺到大廳裏的光線從白晝到了黑夜,那些不斷破窗的下人甚至忘了将蠟燭點起,所以鏡子裏的畫面幾乎漆黑一片。

看到這裏,蘇子墨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當管家第一次說樓上老爺子動靜消失的時候,他身邊坐在輪椅上的厲鬼老爺子可能已經離開人世,原因也許是因為年紀大了,也許是因為在二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更是因為被封鎖在二樓沒有人照顧,只能依靠一些沒有營養的食物生活……甚至他有可能無法食用那些食物。

而之後下人們之所以再次聽到了二樓傳來的動靜,恐怕是因為老人已經以另一種噩夢的形式重新回到了別墅裏。

作為自己生前被困鎖,甚至可以說是囚禁的回饋,他封鎖了整個別墅的門窗,讓管家和其他狼狽為奸的人也被完全困鎖在這棟別墅裏,沒有任何出路。

這也是為什麽之前蘇子墨他們可以打開二樓的封鎖,卻怎麽都無法撬開別墅其它地方的封鎖,因為這其中有着人類和非人類之間的區別。

[電話完全打不通了,混蛋!]

[廚師,廚師,傻子你還不去做飯,想讓我們餓死嗎?]

[管家,自從廚師傻了之後,他就沒出去買過菜,別墅裏的食物好像不是很夠。]

[總有辦法出去的,大不了我們就把這別墅的牆壁砸毀!]

[沒有用的,管家。我試過了,連個坑洞也沒有留下,簡直,簡直就像撞鬼了一樣!]

[呸!]

蘇子墨聽着鏡子裏傳來的聲音,他沒有打算搬動鏡子去尋找那些說話的人,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記住那些人的臉。

鏡子裏的光影再次開始變化,蘇子墨知道,每一次光影的變化就代表一天的過去。

當畫面再次停下的時候,管家、家庭醫生和其他的下人以久違的方式回到了餐桌前,除了傻乎乎的黑胖廚師之外,所有人看起來都瘦了一圈,他們目光無神地圍坐在餐桌旁,每個人面前都放着一個小碗,裏面是壓縮餅幹泡成的糊糊。

原本為老人準備的便宜食物,最終成了他們在這個如同孤島一般的別墅裏所能找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你到底想做什麽。]管家沒有動勺子,只是擡頭看着天花板,似乎想要和二樓的某一位進行對話,[如果你想要報複我們,就來報複我們!為什麽只是把我們困在這裏,為什麽什麽都不做?]

[哐當!]

管家的話音剛落,另一邊走廊深處的雜物間裏突然傳來了動靜。

蒼白沒有血色的家庭醫生步伐僵硬地離席,然後從發出聲音的方向取回了一條橫幅,上面寫着:祝小公主十二歲生日快樂!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又快到五月十五了!]管家笑着哭了出來,[你知道這條橫幅是什麽時候的嗎?是兩年前的了!兩年了!你的那些家人兩年都沒有來過了!你‘哔——’卻每年都要逼着我們準備宴會,連死了都不放過我們嗎?!]

管家他們沒有動,只是任由橫幅放在那裏,呆呆的圍在餐桌旁坐了一天,沒有點蠟燭,就這麽從白天坐到黑夜,即使已經深夜也依舊如同假人一樣坐在那裏,像是藏在黑暗中的影子。

就好像之前歷練者們在大廳變暗的時候所看到的那些影子一樣。

畫面過了幾天,不知道是不是五月十五到了的關系,管家和其他人就好像突然瘋了一樣,穿上了他們最幹淨最體面的衣服,女傭們為自己畫上了最精致的妝容,就連司機都帶上了久違的制服帽子,所有人的臉上帶着詭異的微笑,就這麽笑着開始裝扮不知道封閉了多久的別墅。

他們将別墅裏最珍貴的瓷器擺上餐桌,銀質的燭臺被女傭們擦拭得如同能發光一般。

別墅裏剩下的食物應該不多,但他們還是在各種瓷盤裏擺上了最後的肉,然後用壓縮餅幹的糊糊重新壓制成各種形狀的糕點疊放在一起,加上一些其實上不了臺面的零食,看起來竟然和歷練者們最後準備的晚宴差不多。

不過,他們打開了別墅裏被他們喝剩下的珍藏美酒,倒在四個精致的玻璃杯裏。

他們在大廳裏點燃了比以往多得多的蠟燭,讓整個大廳看起來比平日裏的白天更加明亮,就好像是蘇子墨和其他歷練者們所看見的大廳一樣。

結束了所有的事情之後,管家帶着所有人從鏡子的畫面中離開,平靜得讓旁觀的蘇子墨都覺得可怕。

他可以感覺到,無論這些人之前多麽崩潰,但是在這一刻,他們才真正地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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