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國粹學前班
蘇京在訓練營開班授課一事不胫而走, 下午五點, 《巾帼》一組教室陸陸續續來了二十多人, 有真感興趣的, 也有來蹭鏡頭的。
節目組從開播就一直打着弘揚國風的噱頭, 這段就算節目裏不播也肯定會剪個花絮什麽的。因此蘇京進教室的時候吓了一跳, 她沒想到回來又這麽多人。
“蘇老師好!”
也不知道誰起的頭, 選手奶聲奶氣地問好,蘇京怔忪:“你們都是來上課的?”
“是!”
蘇京看了一眼門口的攝像機,又跟人群中的申棋交換了個眼色, 心下了然, 也……行吧。
她正下神色:“既然來了,哪怕只有一堂課, 但對于這門藝術, 我希望你們和我一樣尊重它,喜歡它。下面我簡單的介紹一下……”
蘇京不是特別擅長言辭的人,只是她從小在世家氛圍熏陶, 她們這一行的人,在老一輩的教導下, 對自身的行當都有一種傳承和使命感, 對于曲藝推廣, 向來義不容辭。所以申棋提出來的時候, 蘇京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今天只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蘇京用二十分鐘簡單普及一下國粹的基本知識, 也就是生旦淨醜四功五法這些, 當然,不可能叫她們真去學,只能講一些基本的發聲方法。戲曲的發聲是自稱體系的,最怕外行嘞着嗓子硬唱,簡直是災難。蘇京的教法很嚴格,尤其對是《巾帼女兒志》的兩個組。雖然是對手,可是本着對藝術的尊重,她是真不願意再聽見上次《夢中戲》舞臺李芸芸那種唱腔——簡直是災難!
她不反對用更時尚的形式推廣戲曲,但是那些濫竽充數,披着戲曲的外衣當噱頭的,就不要怪她往死裏DISS。
“下面大家跟着我練一下發音,先練‘吸提推送’,來,跟我數數,一二三十五六七八九十,一口氣,看能數幾組……”
“很好,增加一些難度,跟我念:出東門,過大橋,大橋底下一樹棗,一個棗兩個棗三個棗四個棗……”
“繼續,我們再換一個:金葫蘆,銀葫蘆,一口氣數不下二十四個葫蘆,一個葫蘆兩個葫蘆三個葫蘆四個葫蘆……”
謝開一聽說蘇京在訓練營開國粹小課堂,立刻來了精神。這種花絮他怎麽能錯過,他身上流淌的謝家血脈就不能夠啊!何況這可是哄老爺子開心的大好機會。
于是謝開自告奮勇加班,帶着助理去教室突襲,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面傳來各種奇怪的聲音,糟糟亂亂的,仿佛在各說各話,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一會兒氣勢洶洶一會兒奄奄一息。
“一二三十五六七八九十一二三十五六七八九十……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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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同學,你還好嗎?你這是生命倒計時嗎?
“一個棗兩個棗三個棗四個棗……十五個棗……二十個棗我真不行了……”
——不行就別吃了吧,一口氣是這麽多棗要出人命的!
“一個葫蘆兩個葫蘆三個葫蘆四個葫蘆……二十一個葫蘆,二十二……啊啊啊啊啊啊還差兩個!又沒到二十四!不行了老師我太難了!”
謝開:???
這到底是國粹班,還是學前班?
謝開從小聽得是最正宗的腔調,雖然沒好好練過功,但審美能力不低,他知道教室裏是衆人在練呼吸,可是親耳聽到這些小姑娘上氣不接下氣地讀繞口令,還是忍俊不已。
本來以為這堂課也就是蘇京一個人的獨角戲,沒想到居然真的從基本功開始練,學習班頓時變成了“學前班”。
謝開叫助理不要出聲,他偷偷地推開後門,想要拍攝一些有趣的花絮,當然——他的一舉一動也在教室鏡頭之下。不過這會兒選手們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居然沒人注意他,唯一沒有背對他的蘇京這會兒正低頭指導隊友。
謝開索性悄悄地坐下,混進人群裏……突然,一個招呼聲自身邊響起。
“嘿,開哥,還沒下班啊。”
謝開被吓了一跳,一回頭看見牆角的廠長。
小姑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由于坐在最後,謝開可以說是當着她的面“鬼鬼祟祟”的“潛入”,虧他還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
謝開有點兒尴尬:“哈,過來看看。你怎麽在這兒,聽說你是你們組C位,不去前面請教?”
“不用,”廠長自信十足地道,“我都會了,把位置讓給感興趣的同學吧。”
“會、會了?”
傳統文化源遠流長,是說會就會了的?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謝開笑笑,心想到底是年輕人,這段回去得掐了,可不能讓爺爺看到。老爺子最讨厭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了。
話音剛落,就聽蘇京對一個學員道:“不對,你這個換氣方法不對。不要急着表演,你現在只是在練習呼吸……”
“蘇老師,我覺得我這樣沒問題,二十四個葫蘆我都數下來了。”
被指導的同學本來只想混個鏡頭,這才自告奮勇上前,沒想到沒被誇獎,反而被蘇京嚴格的指出各種錯誤。她是學聲樂的,美聲唱法,蘇京卻說她連呼吸都不會,這不是搞笑嗎?
女生臉上頓時有些挂不住了。
蘇京卻道:“不,你問題很大。你既然來學,我就不能讓你帶着壞習慣走,那就是我的責任了。”
女生的隊友小聲道:“蘇老師太認真了吧……”
“對呀,就是來玩玩嘛,這麽一點點時間,要是能學會,不人人都是戲曲藝術家了。”
“是呢,蘇老師,你就當我們是票友瞎唱吧。”
“票友?”蘇京狹長的眼睛裏閃過一抹不屑,“票友裏高手如雲,你們恐怕還比不了。”
說話的幾個女生臉色一黑。
“……這也太不留情面了。”
“對呀,本來就太難了!又不是我一個人學不會,大家都不會!”選手耍賴道。
這是暗地裏指責蘇京水平不行,教的不好了。
也是,就算是國粹大藝,可蘇京不過是個和她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始終有些鎮不住廠子。眼看苗頭不對,周心蕾趕緊來圓場。
可她還沒等開口,就見蘇京一拍手:“行,你們說難,那如果有一個人學會了,就能證明不是我的問題了?”
那女生嗤笑:“蘇老師,你這也太為難人了。”
事情演變成這樣,大家都有些下不來臺了。節目組在後臺看着,也覺得蘇京有些過于不知變通。原本好好的一段宣揚國粹的花絮,副導演本來非常期待,結果蘇京自己一句沒唱,非要從基礎講解,枯燥極了……也行吧,雖然枯燥但也算有意義,節目組可以自行剪輯。但現在這麽一吵,不正能量了,就不太好辦。
“哎,可惜了。”副導演嘆了口氣,準備放棄這邊,去看看別的教室鏡頭,“看看TOP1吧……”
“等會兒。”厲導端着一個大茶缸子轉過來,突然開口。
副導演回頭,就聽厲導問旁邊的工作人員:“申棋在哪個教室呢?”
“就在這屋,一直縮在後面不知道幹嘛呢。”
厲導點點頭,“那再等等。”
副導演一怔,“不趁機看看別的?”
“我看過了,別的教室也很無聊,還不如這邊有架吵。而且有申棋在,我預感後面鐵定有戲。”
厲導已經悟了,Sweety算什麽?廠長才是這個節目收視率的保證。
副導演笑笑:“厲導,你會不會太迷信了。”
“你不懂。”厲導篤定地搖搖頭,一臉“跟你說了也是白說”。副導演還要說話,就聽見畫面裏傳來蘇京的反問——
“是不是只要有一個人學會了,就能證明是你們态度不端正,自己不好好學?申老師,你來!”
當!
剛才還昏昏欲睡的厲導把大茶缸子往桌面一砸,伸頭盯着屏幕:“機位,特寫!”
他說什麽來着,來戲了!
教室裏,那幾個選手是一組的,這會兒自然抱團針對蘇京。
蘇京鳳眼中閃過嘲諷,視線飄向教室後的角落:“申老師,請你來給這位同學師範一下!”
這一句“申老師”,把後排快要睡着的申棋吓了一個激靈,也讓選手們有些詫異。蘇京和廠長關系好大家都知道,她們一個“廠長”一個“書記”的梗在營裏也傳開了,只是這會兒蘇京一句“申老師”,卻是叫得頗為敬重,并無諷刺,反而很有些服氣的意思。
大家不由好奇,難道廠長還有未知技能?
申棋幹咳一聲,站起身來,非常夠意思地借位擋住了在她身後貓着的謝開,走到前排。
“……棗還是葫蘆?”
蘇京怕打臉不夠爽似的:“各來一遍。”
申棋正了正嗓,聲音清亮幹淨:“出東門,過大橋,大橋底下一樹棗,拿着竹竿去打棗,青的多,紅的少,一個棗兩個棗三個棗四個棗……”
申棋氣息平穩,語速流利暢快,字正腔圓,一口氣數到第二十個還顯得游刃有餘。
後排的謝開不由挑眉。
女孩子背脊筆直,身體緊繃,雙目灼灼,右手微微彎曲……啧!這分明是起範兒了,不像新手呀,難道是接觸過?
“二十五個棗二十六個棗……”
“三十個棗三十一個……”
“四十八個棗四十九個棗——”
“停。”蘇京一擡手,“可以了。”
衆人數着正興奮,都在堵廠長能不能超過五十,而剛才和蘇京擡杠的幾個選手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周心蕾帶頭鼓掌,教室內掌聲四起,頓時忘了剛才的不愉快,目光都被申棋吸引。
“廠長這一口氣可太厲害了!”
“怪不得《着迷》的高音那麽猛!這氣息!怎麽做到的?”
“廠長是學播音主持的嗎?我隔壁的學姐就練這個。”
重要的是,申棋整個人的狀态很松弛,沒有一點累的樣子,顯然游刃有餘。
蘇京正色道:“我也不是要打擊諸位,其實廠長本身就是一名京劇票友,她的基本功相當紮實,所以你們自比票友,還真是不夠格。”
票友,這詞原本就是指水平相當的非專業演員,只是如今稍微能唱兩句就被恭維,明顯水了許多。連謝開都能看出申棋的功底,蘇京當然不會漏下,所以申棋似是而非地坦白過一點,說自家老爸是票友,自己從小耳濡目染。戲曲雖然式微,但民間本就有高手,何況廠長的氣息功底騙不了人,蘇京便毫不懷疑。
衆人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呦!廠長來一段。”
“對呀,反正快下課了,不如跟蘇老師合一段,叫我們開開眼,受一下熏陶!”
申棋看向蘇京:“不好吧,我很業餘的。”
蘇京卻沒什麽意見。
哎呦,有趣。謝開拿起自己的手機,對着前排的兩個女孩子按下錄制鍵,準備偷錄一段小視頻回去哄老爺子開心。
突然,教室後方有人小聲喊他名字,謝開回頭,就見經紀人輝哥扒在門口揮手。
謝開轉身把手機交給助理,叮囑道:“幫我錄一下,我出去一趟。”
到了門口,輝哥才道:“你怎麽跑這兒來了,我到處找你。”
“什麽事?”
“來大客戶了,別在小女孩兒堆裏窩着了,走了,營業了。”
“誰啊?”謝開和經紀人是雇傭身份,以他的背景和身價,也不用像小奶狗一樣到處陪酒局。他自己有工作室,自己做老板,眼光又高,需要他出面的至少也得……
“楚華的楚總來了。”
“楚少恒?”謝開皺眉。
這位少爺在他心中是裝逼界的圈子領袖,他不太喜歡。
“輝哥,你跟我也算見過世面了,一個楚家少爺,你至于嗎?小爺身份也不低……”
“不是楚少恒!”經紀人道,“是他爹!幫鹮廠買了《偶新》國內版權的楚華董事長,楚瀚宇!”
我X?不是小綿羊,是真老虎來了!
突然,教室裏傳來一段醇厚流利的唱腔,謝開一怔,強忍住想要回去的腳步,對經紀人道:“走吧,去跟老楚打個招呼。”
謝開離開教室,耳朵裏還回蕩着剛才聽到那兩句唱詞:“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淩雲……”
蘇家小妹妹不錯啊,這一段《穆桂英挂帥》,倒是比上回在評級賽更好些!還好他叫人錄下來了,回頭叫助理直接發給老爺子,這回肯定讓他進家門了!不過她記得蘇家是程派唱腔,這個怎麽聽着是梅派,倒是和謝家淵源相似……
謝開匆匆忙忙趕到接待室的時候,卻被告知,楚瀚宇已經走了。
“走了?”經紀人也是雲裏霧裏,剛才節目組明明還火急火燎地找他,“那他來到底有什麽事?”
“沒事。”工作人員道,“他說沒事,然後什麽也沒說,也沒等導演來,也沒提出要見誰,坐了一會就走了。”
大佬的心思果然難以揣測。
雖說這些年楚瀚宇專心為兒子開路,似乎平和了不少,但是當年他在商界的狠厲如今還叫老一輩記憶猶新。在謝開印象裏,這人也算不上什麽好人,做事比較不擇手段,從上次編舞事件就能看出來,藝人在他手裏就是商品,跟楚華旗下的其他産業沒什麽不同。
這位BOSS有什麽大事需要親自過來一趟?
謝開有些無語,怎麽最近大佬們一個個都行為失常,他爺爺也是,老楚也是。
難道說老楚也開始追星了?
楚瀚宇這會兒一個人開着車,似乎漫無目。他鮮少這樣,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該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想做什麽。
他也是腦子一熱,居然誰也沒叫,就自己跑到了訓練營來,實在是太有失身份了!
可從看到那副用箭羽在靶子上訂出的滑稽笑臉後,他整個人就不太好了。
一模一樣的場景,二十五年前,他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曾經在大學的弓箭部親眼看到過。當年那個女人,也是這樣一邊笑着一邊玩,引來了滿堂喝彩,然後一手建立了本沒有名額的弓箭社團。
楚瀚宇連夜把申棋所有的資料都看了一遍,除了視頻,也包括她的個人經歷。
當看到“民營味精廠”的時候,老楚嘴角抽了一下,等看到申棋以前的殺馬特造型時候,他覺得眼睛又抽了一下,再對比上節目後判若兩人的申棋……車禍以後,性情大變,無厘頭又游刃有餘,目的明确從不吃虧。
不是她還會有誰!
這女人又來渡劫了?風雷水火都叫她混過去了,這回又犯什麽事了?
老楚不由摸了摸腦後,當年那一記悶棍所帶來的記憶仿佛就在昨日。
不過他更在意的是,賀家和申棋到底是什麽關系?她是不是已經跟賀三聯合起來了?當初那女人就帶着一群人在校園裏胡鬧,跟賀三幾個稱兄道弟,如今回來,是不是要對付楚華,對付他?
想到這裏,楚瀚宇眉頭緊皺,他把車子停在路邊,撥通了徐特助的電話。
對面傳來了助理焦急的聲音:“楚總!您在哪兒?我這就去接您!”
下午老板突然不見了,問門衛,說是自己開車走了。徐特助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頓時慌了,要是再過三分鐘楚瀚宇不來電話,他就要報警了!
“幫我查一下賀家的住址。”
“……哪個賀家?”
最近有什麽合作夥伴姓賀嗎?
“賀大雄,賀三,賀家的三少爺。”
徐特助微微一怔,忙道:“好,我這就去辦。”
老板居然會主動找賀家人,真是要變天了。
半個小時後,楚瀚宇驅車來到了郁金香公園附近的一座小區。小區環境很一般,甚至不是封閉的,更別提什麽人車分流。門口有很多賣菜的攤販,占了大半個馬路,陸陸續續延續到了街角的菜市場,也沒有人來驅趕。
楚瀚宇的車出現在這裏,本身就很引人注目。甚至當他來到門口,警衛問都沒問就直接擡杆放人——開這種車的,不是土豪就是惡霸,現在掃黑除惡這麽嚴,壞蛋不敢這麽嚣張,那肯定是土豪。你不放他他會直接找你的領導,然後用惡臭的金錢買斷你的職業生涯,羞辱你的人格,最後還是要放他進去……
楚瀚宇将車子停在十號樓三單元樓下,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下車。
如果那個女人真的回來了,他就有必要和賀三好好談一談。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男人從樓角出現。
賀三剛從店裏回來,懷裏抱着一盆君子蘭,背心短褲,腳下踏着拖鞋,嘴裏哼着荒腔走調的歌兒,雖然一身貧窮,走路的姿勢卻還帶着當年賀三公子的招搖,臉也沒怎麽變。總之,雖然大家都老了,但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是當年學校裏的混蛋之首。
老楚走近,等聽到賀三哼着“Shining Shining pick me up”的時候,臉色微變。
楚瀚宇:賀家果然和那個女人聯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