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為刀俎

三月的傍晚,天早早就黑了,成運精神病院內外的燈光次第亮起。

醫院外面的路燈灑下清冷的亮白色燈光,使得道路看起來像白天一樣清晰。

而建築物內的燈光,則是溫暖的米白色。遠遠望過去,米白色的燈光透過一扇扇的窗戶勾勒出夜晚不同于白天的安祥感覺。

寂靜的走廊中響起了腳步聲,幾個足音之中,一雙皮鞋産生的足音特別清脆響亮。

身穿白大褂的村上政廣頓住了腳步,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高級意大利皮鞋。

他身後三名同樣穿着白大褂,但穿着軟底鞋的青年人也停住了腳步。

如果不是這特別突出的皮鞋聲,他們一行四人看起來和普通查房的醫護人員沒有區別。

但是整天站立和行走的醫護人員絕不會腦殘到穿皮鞋工作,再舒适的皮鞋穿一天也會把腳磨出血泡。

三名陪同人員中的權正煥醫生彎腰含笑湊過來,一口日語十分流利:“村上先生,沒有關系的,這個區域沒有閑雜人等。”

确實,他們一路走來一個人也沒遇到。

村上用鼻孔“嗯”了一聲,扯了扯領帶,挺了挺肚子,然後把雙手插到白大褂的口袋裏,擺出像大醫生一樣傲慢的表情,繼續踩着皮鞋“卡噠卡噠”往前走。

一行人來到走廊盡頭寫着“活動室”的門前,權正煥醫生快步向前取出鑰匙把門打開,彎着腰單手做出一個“您請”的手勢,示意村上進入。

村上政廣走了進去,權正煥随即跟了進去,關上了門。

權醫生的兩名助手則一左一右站到門外,像兩蹲門神一樣把守住門口。

他們進來時,活動室內僅開了一盞小燈,進來之後,權正煥伸手按下牆壁上的開關,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了,頓時室內一片雪亮。

村上政廣的雙眼咋見強光,十分不适,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同時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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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正煥連忙陪小心:“真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您先緩緩,眼睛慢慢地睜開。”

村上政廣睜開眼睛,呼出一口氣,對着醫生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說:“不用了,先看貨。”

此刻他們口中的“貨”就擺在活動室中央。

諾大的一個活動室,淺色的木地板閃閃發光,五十多平方米的面積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只在正中央擺着一張平床,像大海中的一座孤島。

平床上有個人形物體,上面蒙着醫院的白床單。

村上政廣皺眉:“死的嗎?”

權正煥笑了:“當然是活的,只是用了一點藥物。”他快步走上前去,伸手“嘩”地一聲把白床單掀開,露出床單下年輕的男性身體。

那人的臉上還蒙了一塊白色的薄布,遮擋着他的面貌五官,身體上則只穿着一條內褲。他的身材相當高大,比例幾乎完美,倒三角形身材,寬肩膀細腰長腿。

村上政廣的眼睛亮了。這身材,啧啧。

他一邊向“貨物”走過去,一邊問:“是什麽人?演員,模特?”

權正煥暗罵村上不懂規矩,哪有對“貨物”刨根問底的,一邊陪着笑:“這我就不清楚了,好像不是吧。”

村上政廣已經走到了“貨物”面前,低下頭仔細端詳。

作為“貨物”的年輕男性的體型正常偏瘦,肌肉線條流暢,給人的感覺健壯又精幹,是類似于獵豹一樣的優雅敏捷,而不是健身房過度鍛煉出來的水牛似的強壯。

村上政廣把他已經開始變老的手放到這個年輕的身體上,感受那青春的肌肉和骨骼之下蓬勃的生命力。

這皮膚多光滑,肌肉多緊致。

“真是一個漂亮的身體啊。”村上贊嘆着,他看過很多“貨”,還從來沒看過這麽上等的貨色。

“您滿意就好。”權正煥拿起放在平床邊上的文件夾,取出“貨物”的體檢報告給村上政廣看:“兩個腎髒都非常健康,和山田先生完全匹配,我保證山田先生換上這兩個腎髒之後,身體的活力還和年輕人一樣沒有區別。”

村上政廣快速翻看着體檢報告,其實這是個沒必要的程序,早在他來之前,這套資料就由日方的醫務人員仔細看過不止一遍。他來的目的只是親眼确認貨物是不是足夠健康,以及正常。

“不是真的精神病人吧?”

“當然不是,您請絕對放心,貨物是'理智'又'清醒'的。”權正煥笑了起來,內心加了一句:實際上這'理智'又'清醒'的家夥比一般的精神病人可吓人多了。

村上政廣點點頭,其實看身體狀态也能看出來,這應該是個身心健康的人,這個身體一看就經常運動,否則不可能有那麽好的體型。精神病人絕大多數無法保持正常的自我意識,體型不是枯瘦就是癡肥,或者有各種藥理性的不健康。

按理說看貨的流程至此就應該結束了,但可能是這個身體讓村上政廣太滿意,所以他忍不住想看看這樣的身體到底長着怎樣的一張臉,是平談無奇,還是令人驚豔?

村上政廣伸手掀開了年輕男人臉上的白色薄布。

權正煥心裏“格登”一下,想阻止但是已經來不及,心裏一邊大罵着,一邊小聲陪笑:“村上先生,您看這按規矩……”

按規矩看貨從來都是不看臉的。

村上政廣一點也沒聽到權正煥在說什麽,他的視線裏只有白色薄布下露出來那張臉。

年輕男人頭發濃密,額頭光潔,耳型好看,眉毛秀致,眼睛……眼睛是閉着的,但也能看出形狀優美。他的睫毛很長,鼻梁挺直,唇形性感,從額頭眉骨至鼻子嘴唇一路到下巴和脖子,那側顏的線條非常流暢美好,連喉結都散發着強烈的男性魅力。

他有多少歲?三十歲?三十二?三十三?

有多少歲都不要緊,就像這個人的身材一樣,這個人的臉部線條也幾乎是完美的,如同雕塑。

一定要挑剔的話,這個人的臉有點瘦,以至于顴骨的線條都看得分明,但這反而加強了他的男性氣質,使得他更富有雄性魅力,更加性感迷人。

作為一個男人,如果上帝允許他挑選面貌和身材,村上政廣希望自己能長成眼前這個男人的模樣,一分也不用多,一分也不要少。

權正煥嘆氣,果然是這個反應,這張禍水一樣的臉啊。他第一次在日本客人面前做了一個強硬的舉動,把村上掀起來的白色薄布再蓋回年輕男人的臉上。蓋上薄布的瞬間,權正煥看到年輕男人的眼皮動了動,像人在做夢那樣抖了兩下。

薄布落下,隔斷了村上政廣的視線,也讓他清醒了過來。

“失态了。”村上政廣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實在沒想到是這麽優秀的貨物。”

“那當然,是山田先生本人使用,我們哪敢不用心啊。”權正煥手腳麻利地把白色床單再蓋到那個年輕健康的身體上。

村上政廣把視線從那個身體上收回來,神态中略帶一點猥瑣,用一種仿佛漫不經心的語調說:“這麽漂亮的貨物,只開發一種用途略為可惜啊,你們沒想過別的使用方法嗎?”

權正煥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附和道:“是的,心髒和肝髒也非常健康,所有髒器的健康狀态都接近完美,如果其他髒器也能找到需要的受益人,同時摘取是最不浪費的做法。”

村上政廣咳嗽一聲,只得把話說明:“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的,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大人物喜歡漂亮的男人。”

權正煥恍然大悟,一邊暗罵眼前的日本老頭龌龊,一邊斬釘截鐵地保證:“絕對沒有,這個身體沒被任何人碰過,絕對幹淨健康無損。”

并非是成運市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大人物突然改邪歸正了,而是這位漂亮的貨物實在兇名赫赫,知道他那些豐功偉績的人,對着他産生不了一點旁的心思。

村上政廣很滿意權正煥的回答,當即拍板:“這個貨物我們山田家要了,一會兒就轉帳,價格再加百分之五十。但是有個條件,不要損傷貨物。我們在日本收到貨物時,我不希望在他身上看到一點傷痕,擦破一點皮都不行。你們韓國人不懂得欣賞美,這樣的藝術品一定要好好欣賞過之後,再開發它的實用價值才最為恰當。”

權正煥深呼吸一下,繼續陪笑:“您說的是,不過我只是負責陪您看貨的人,您的意見我會轉達給崔秘書。”

“那倒不用,我自己跟他說。”村上政廣笑着說,“我跟你說的意思是,你在保管貨物期間,務必要注重貨物的品質。不能讓他受傷,另外也不要過度使用藥物,你們要是把他給弄傻了或者弄傷了,山田先生會不高興的。那樣的話,你們的趙會長也會不高興的喲。”

“是,是,我明白了。您請這邊走。”權正煥彎腰躬身,領着日本客人向門口的方向走,一頭冷汗的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雖然日本客人提出了節外生枝的要求,但畢竟生意達成。

清脆響亮的皮鞋聲慢慢向門口走去,活動室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有人伸手關上了室內的燈,“啪啪”兩聲之後,室內所有的光消失,陷入一片黑暗。

活動室的門被輕輕關上,有鎖簧轉動的聲音和鑰匙插拔的聲音。

“咔噠咔噠”的皮鞋聲和另外幾個足音一道遠去。

床單下的身體主人毛泰久艱難地動了動手指。

他在那個日本人把手放到他身體上時就已經醒了,但只是意識清醒了,肢體還是麻痹的,除了眼皮會抖動兩下,他什麽都做不了。

被那個人撫摸,像被某種冰冷的爬行動物觸碰一樣感覺極為惡心。

他們的對話他也全聽到了,毛泰久精通日語。

“像處理那些無用卑賤的人一樣,要從我身上摘取器官?”

而且那個日本老男人的語言中還包含了別的意思,非常猥瑣龌龊的一種意思。

“我還是太手軟了。為什麽要去砸那些軟弱無力不能反抗的腦殼?”

應該砸碎的是剛才像擺弄一塊死肉一樣擺弄他的兩個人,那位權醫生,和那名叫村上的日本人,以及他們背後的趙會長、崔秘書還有山田先生。

冰冷的憤怒從毛泰久的胸中湧起。

在這寂靜的黑暗之中,毛泰久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着,一舒一張,那麽有力又強壯。

同時他也感覺到自己的四肢和身體是那樣的軟弱無力。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強烈的憤怒,隐秘的恐懼和一絲絲的後悔同時沖擊着毛泰久的身心,透明的汗液像淚水一樣一滴一滴從他額上湧出,順着他的鬓角流下,沁入頭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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